清晨还灰,衙门口那盏灯未灭。杜捕头照昨夜口诀再做一遍:右手指腹沿外沿绕一圈,左掌按住结心只定位不去拉;指腹微离半分、吐一口短气,再贴回。井口冷意退了一寸,水纹由逆转平。
陈知衡看着,见其手法没有问题,轻轻点了点头。
灰中一点火痕跃起,叶青笛的字在半空续完昨夜的断句:「……已起,勿惊。守口诀,听先生吩咐。」字灭。
符火在半空复窜起又断:「黑麋泽......」。
知衡心中思寸:「黑麋泽?」,却只道:「以此刻为准;一、四、六。」
三处更声依次落下。昨夜本要同刻的那GU劲,各自慢了一步,拍子一错,阵自乱。
官库封泥还新,杜捕头呈上木牌:「市口梁上的那面镜,已经上报县令,昨夜已封存入库。」
知衡扫一眼,收声:「官库一面。记了。」随之走向门外,往槐渡而去。
杜捕头问:「先生?那镜?」
陈知衡淡笑:「对方後手,看来你们之前可能做了什麽令其忌惮了」
众人来到一处废仓,据调查那老匠似有来此处?
东门外风更冷。槐渡渡水在脚边喘息,废仓半掩着门。推入,蜡甜先扑。
见角落有一木箱,麻布一掀,露出第二面粗胎铜镜。镜背中心多压一圈薄薄的凸线,像古钱眼外的小圆框;与昨夜那面同胎同范。案上散着碎蜡,极细的粉在晨光里发亮。
第二面……
「果然还未完成吗?看来是半个月或更久之前起意?」陈知衡看着那箱里的铜镜心道
角落里,同样有名少年匠缩着身子,是昨日那位,看来是被自己师傅带来此处,他有如受惊的兔子,道:「师父说打完这一批就收山……先生,您不必...」
知衡不应,只在案边坐下,袖中取一支银针,贴上那条青丝蜡线。
针尖贴线,顺梳三寸;回手逆梳两寸;末了点断一线。
细纹像被逆毛梳乱,远处某口井yu应未应,自己塌了半步。
「断其连,非断其线。」
少年怔着:「这...这就坏了?」
陈知衡面无表情,回道:「不是坏。是不再被你们的拍子牵走。」
仓外脚步声至,笑声先到——温温的,像春水推岸。一行黑衣入仓,为首者衣襟绣巡检司小印,拱手:「张绾,巡检司主事。奉祀典之章,来接手。」
随从抬进铁角箱,扣锁啷啷。箱盖启处,第三面镜寒光一吐——镜背同见那圈薄脊。
张绾含笑点数:「一面见官,一面在场,最後一面方才押到——三镜既合,今夜便可合一。先生旁观即可。」
然後其又展开一纸公牍,语气温和:「此系三镜正名试仪,依祀典司临时条第四十二款,得以借器代坛,监收先行。今暮鼓同拍,验名合拍;明日呈祀册,入簿可查。」
顿了顿,继续道:「三镜合一,入祀册後——井神名号改隶祀典。」
杜捕头小声问:「这叫破案吗?」
陈知衡道:「不叫破案,叫试仪。把夺名改名正名,把合阵改名合拍。」
他抬眼看张绾:「正名不等於夺名;监收不是接拍。你们收的是拍子,不是证物。」
张绾笑而不语,只以指背轻点公牍红章。
杜捕头上前半步:「此案罪证……」
「自然由我司收存。」张绾语气温和,手已示意封签。两面镜各下一印,像在井口上盖了两道篆。
「二郎、阿洛,带几人去跟县令申请开仓,调镜,就说奉祀典之章,此案由巡检司接管」
「啊!对了...把行会与里长的名簿一并抄来,便说,未入簿者,拟同谋。」张绾侧道
「是」两人抱拳後便离开。
知衡看他身後离开的两名随从:一人被唤「二郎」,另一人时叫「阿洛」、时又作「诺儿」——同一个人,两个名。他心里记了一笔。
他们一面把功记在自己名下,一面用簿籍勒犯众,最後还想把井的名分也改挂到了镜上?
有些欺人太甚!
恶念在心底抬头:「耀武扬威?以权凌人?一流武者?如同蝼蚁,随意踩Si便是,凭何受这委屈?」
陈知衡面sE未露异样,平复那点升腾的火气,随即在心中回道:「做了暂可平乱;但根不除,我一走,旧恶仍生,莫打草惊蛇。」
他把背上剑再挪一寸,收了那口最後浮起的火。
——
槐渡河滩,暮sE已至;巡检司众人也陆续回来,二郎带回了那封存於官仓的镜;而阿洛则带回了与此案有关的名簿。
张绾负手立在远处:「先生旁观即可。」
陈知衡点头,对杜捕头与两名夜巡道:「守线便可。」
三人各立一线旁,远看像防风防人踩,谁也没动镜位,更没碰镜心。
然而真正的手脚,已在早上废仓做完——逆梳导槽、点断两处;市口那条结心也早挪过半指。
蜡线装上铜镜又如何?这麽多手脚这位张主事是注定过不了。
不过小动作还是要做的,可迷惑他人。
鼓声起,三面镜心各亮一点白,光点向中央缓缓相x1。
陈知衡暗b手势:「二、四、六;以此刻为准。」
学塾那面光点迟了一息;
市口那面光点偏了半寸;
庙前那面光点黏一下又滑开;
三点在中央聚不起来。
张绾眉梢一动,淡淡道:「换拍,三、六、九。姓拖半字。」
鼓手立改口令,yu把相位补回。
知衡眼皮也不抬,只在x中吐一口短气,手势一变:「改了点,二、五、八。」
三面镜心各自更白,却各慢一拍;中央白点刚合半分,又散成三缕,像三尾小鱼各自窜回水里。
杜捕头侧声:「不动器,也能拆?」
陈知衡低声笑道,像个谜语人:「你觉得呢?」
张绾收了笑:「先生何必多事?祀典自有章程。」
陈知衡淡淡回:「你不是收证,是收拍子。镜在你手,名也在你手。」
张绾抬指示意再校镜位;手下走近,却找不出破绽——镜位未动、线未断,只是怎麽也合不起来。他终於道:「今日到此。改日再试。」
鼓声歇。巡检司的人把镜再封,嘴上说章法,脚下已撤线。
风从渡口灌来,吹起线上极细的粉光。杜捕头压低声音:「今夜算破了?」
陈知衡笑道:「连破都不算。」目光越过镜面,落在远处泽边的黑气上,等巡检司走後,又补一句:「因为一开始就不能成。」
然後走向废仓,那少年依旧在那,毕竟他什麽都不会,也不知道,甚至也问不出什麽有用的资讯。
废仓里,
蜡粉味里夹着极淡铁腥。少年匠嗫嚅:「师父说,要去黑麋泽试一味新料……」
陈知衡想起那窜起又断的符火,陷入思考。
河面像被什麽巨物轻轻推了一下,远处黑气起落,像一张网正要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