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坡道尽头的初雪》 > 第二章|红豆与仓库门
    清晨的坡道像昨天被按下了重播。

    她又站在起点,书包背带勒出两道浅痕。

    「你怎麽又在发呆?」我停在她旁边。

    雪菜抿着嘴,像在挑字。「要我自己走上去……今天好像做不到。」

    「不想说原因就别说。」我耸肩,「我们也还不熟。」

    她点点头,过了两秒却又抬眼:「可以跟你一起吗?一个人的时候,我会一直想……越想越不敢动。」

    坡道在风里拉长。我望了望顶端的校门——并不远。

    「行啊。」我说,先迈了步。

    她跟上来两步,又停住,像想起什麽似地,低声冒出一句:「红豆面包。」

    我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到。「……什麽?」

    「我在练习给自己打气用的词。」她脸红到耳根,「今天换红豆面包试试看。」

    「那我回你一个咖哩可乐饼。」我说。

    她愣了一下,忽地笑出声,脚步也轻了。从此以後,上坡就有了属於我们两个人的密语。

    第一节课结束时,班长藤川椿端着一张纸怯生生出现在我桌边。

    她的短发用两个黑sE小发夹别住,一紧张就会去m0那两个夹子。

    「翔、翔太同学,这是早上班会的通知……」

    我瞄了一眼,正要塞进cH0U屉,她却又掏出一副扑克牌,紧张到连嗓子都轻了两度。

    「那个,可以cH0U三张吗?我最近在练习……占卜。」

    我挑眉。旁边有几个同学偷笑。算了,给她个台阶。

    我cH0U了三张递回去。

    椿把卡面翻开,瞳孔跟着放大:「啊、啊……」

    「怎样?我下周会中乐透?」我故作期待。

    她小声念结果:「明天上学路上,你会遇见一位过不了斑马线的阿嬷,因为你去帮她,所以——会迟到。」

    她补上一句:「但你会得到……一颗水果糖。」

    我把纸折起来,抵在唇边笑出声。「用扑克牌就能算到水果糖啊?」

    「是直觉,nV孩子的第六感。」她两只手把卡紧紧捧着,眼神真诚到让人无法吐槽。

    我故意顶她一句:「那我明天就不帮,让你失准一次。」

    椿慌起来:「不、不行啦!看到需要帮忙的人一定要帮的!」

    她急得眼眶都Sh了,我叹口气:「好啦,知道了。别哭,班长。」

    她用力点头,想把眼泪点回去似的,然後把扑克牌抖开成一个扇面,却「唰啦」一声撒了一地。

    她蹲下去捡,我也蹲下去帮忙。椿小声说了句「谢谢」,耳根再度红成一片。

    午休。

    食堂人声像热空气,我躲到靠窗的角落,刚坐下就听见走廊外躁动起来。

    两台摩托车在校门口拚命拉转,像两条坏脾气的野狗。嗡鸣声一路窜进校园,引来满楼窗户探出的脑袋。

    「喂喂,有好戏。」春原踩着椅子背把身T探到窗外。

    「别站我桌上。」我把他的脚踹回来。

    C场边,一个长发nV生提着风从Y影里走出去。她没有跑,只不疾不徐地直直向前。

    两台车围着她绕,发动机喷着热气。她抬手示意了一下,像示意人让路那样自然。

    接着发生的事情快得像剪辑。

    我只看清三个动作:她侧身、踩踏、g手。

    两个少年就失去平衡,车倒,人也倒,手被漂亮地反扭在背後。

    围观的男生们「喔——」地叫了起来,春原也叫,但他那叫声听起来更像被人踩到鞋。

    nV生的表情没有得意,只有不耐。她把两人交给赶来的教职员,转身穿过人群离开。

    有人在楼下喊:「榊原——帅爆了!」

    原来她叫榊原智叶。二年级,春天才转来的听说。

    她过招时那种乾净俐落,让我想起刚下过雪的空地——每个脚印都清楚。

    春原Si盯着她的背影:「我看懂了,绝对是演戏。」

    「哪里看出来?」

    「太乾净了,像排练过。明天我去踢馆。」

    「好啊。」我说,「祝你活着回来。」

    我端着托盘绕开他,找了个角落坐下,面前是一碗冒着热气的乌龙面。

    对面窗外的石阶上,雪菜独自坐着,手里捧着一个白sE纸袋。

    她吃东西很认真,两颊鼓起来又慢慢扁回去,像小动物。那是红豆面包——我的目光不自觉停住。

    我走出去,在她旁边坐下。「一个人吃?」

    她抬眼看我,先说:「对不起,吃东西的时候我不太会说话。」

    「那我等你。」我把话放低。

    等她喝完最後一口牛N,我才开口:「早上的那个问题,你是真的想知道答案吗?」

    她点头。

    「我不喜欢这里。」我说得很直。「但我每天还是会来。因为有些东西,只有来了,才可能发生。」

    她握着纸袋的手慢慢收紧:「我很喜欢这里。可一切都变了。」

    她停了一下,像怕自己说太快,「我病了一阵子,停学。回来时,熟悉的人不在了;她们毕业了。我站在走廊,看着新贴上的社团海报,觉得像走进别人的家。」

    「你想加入什麽?」我问。

    「剧场社。」她眼睛亮一下又暗回去。「可是……我不知道它还在不在。」

    「放学去看。就算变成仓库,也要亲眼确认。」我说。

    她看着我,慢慢点头,像用力在心里写下「去」。

    第六节下课时,我甩开在食堂继续向後辈勒索果汁的春原,一个人往旧校舍走。

    三楼的走廊长得像一支未削的铅笔,两侧门牌上贴着泛h的社团名。最里面那扇门,门把手有些冷。

    我远远看见她站在那里,两脚并拢,像要对某个看不见的人鞠躬。

    她深x1一口气,握住把手,拉开。

    门後是静默。

    光线照进去,落在一个个灰尘覆盖的纸箱上——舞台用的道具、破掉的海报架、一个缺角的面具。

    没有人的气息。只有被搁置的时间。

    雪菜没有哭。她只是把握把手的手又用力了一点。

    我走到她身边,像早上那样把手放在她的头上,轻轻地。「对不起,我以为它还在。」

    「原来它真的不在了。」她看着教室里,声音很轻,「那我是不是就……不能喜欢了?」

    「可以换个方式喜欢。」我说,「你可以把它重新成立。」

    她像是被吓了一跳,转头看我:「可是我是三年级,大家都在忙着考试……」

    「那就从你一个人开始。」我笑了笑,「一个人也能准备舞台。先把这间教室借回来,把灰擦掉,把道具清点。等有人路过时,至少能看见你在做。」

    她沉默,过了好一会儿,点头:「好。」

    「晚餐吃什麽?」我忽然问。

    她愣了愣,嘴唇动了一下:「……汉堡排。」

    「猜对了,我是先知。」我故作神秘。

    她终於笑起来,像把冻住的脸颊在yAn光下慢慢解冻。

    夜里,我照例去了宿舍。

    走廊一阵SaO动,橄榄球队的人像收到集合令一样「咚咚咚」全往各自房间钻,砰砰关门。

    宿舍管理员佐伯美佐抱着扫把追来,额头泛汗,眉心皱成一条直线。

    「又偷看nV生栋?你们有没有满十八!」她朝走廊吼。

    我靠墙笑:「美佐姐,该出重手了。这些人靠劝没用的。」

    「我不是暴力派。」她说,却把扫把换成了更顺手的拖把。

    刚说完,春原咔一声打开房门,探出头,还来不及说「晚上好」,手腕就被美佐一把扣住。

    一个漂亮的关节技,他整个人就贴到地上去,痛得像一只被倒着抓的猫。

    「还敢不敢偷看?」

    「不、不敢了!」

    「发不发誓?」

    「发、发誓!」

    美佐松手,拖把往肩上一扛,往另一头走廊进军。远处陆续传来惨叫和道歉,像交响乐里规律的锣声。

    春原躺回房里沙发上,扶着手腕:「我做错了什麽?」

    「你刚刚亲口承认。」我坐在矮桌旁翻杂志。

    他嘟囔:「痛到什麽都会承认好吗……」

    我们像往常一样互相挖苦一阵。他嚷着要跟榊原智叶b划,说什麽「不能让她用戏码骗过全校」。

    我懒得阻止:「那你明天记得先写好遗书,我帮你交。」

    灯转为暖h,时间走到凌晨。

    我起身要走,故作神秘地停在门边:「对了,你知道这栋宿舍半夜会——算了,不说了。」

    「把话说完啊!」

    我关门,让他的SHeNY1N安全地留在房里。

    走出宿舍时,夜风把白日的喧闹一口气吹散。

    我想到雪菜站在仓库门前的背影,也想到她说「重新成立」时那个很小、却很肯定的点头。

    在被山圈住的小镇里,改变似乎总是慢。但只要有人真的开始动手,时间就会跟着动。

    我把手cHa进口袋,往家的方向走。

    明天可能会遇见阿嬷,也可能不会;会不会迟到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会停下来。

    因为我想让椿的占卜准一次。

    也因为——我想看见雪菜在那间空教室里,擦掉第一层灰尘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