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结束了。光瑠走罗~~」
「嗯。」
班会铃一响完,教室像被人松开了一个结——声音、背包、铁椅脚的刮地声全都漫出来。我把课本塞回cH0U屉,抬头看两个老搭档。
「毅,你今天去轻音还是去丢bAng球?」
「今天轮到轻音。bAng球那边说这周机动。」
「行。」
毅把贝斯袋一甩到肩上,很有「我现在很cHa0」的姿态。光瑠拿着练团用的小笔记,眼睛被前排nV生偷瞄了两次,装作没看到。
「佳奈要回家?」
「嗯。回家,躺床,当海獭。」
「……你可不可以某一天,兴致B0B0地说要参加社团?」毅叹到像是五十岁。
「可以啊,明年。」
「你这人……」他仰头对着天花板做了个悲剧英雄脸,「社团是青春的骨架欸!汗水与友情!泥土味与乐句!以及——」
「争吵、扯破脸,以及被王牌一个人抢走所有nV生。」我接话。
光瑠不知为何盯着窗外:「友情是季风,来了就来了,走了就走了。」
「你看!」毅抓着光瑠的肩,「他要变暗瑠了!」
两人胡闹到连我都笑出来。我挥手跟他们道别,往鞋柜走。C场那边足球社在跑折返,我看了半秒,x口没起半点参与yUwaNg,就跟天气预报说「今天晴」一样无波。
「社团啊……」我喃喃,鞋柜门反光里是个表情很偷懒的我。
手机忽然震了一下。我扫一眼讯息:「有空吗?来学生会储物间一下。拜托。」署名,周防。
我唉了一声,原路折返。
储物间的门一推开,空气有粉笔灰和消毒水混起来的味道。木柜挨木柜,标签上全是「折叠椅」「延长线」「张贴用品」。正蹲在角落的人抬头,笑容像花一样开到满格。
「啊,佳奈同学~~这里这里~~」她用一个与平常端庄完全违背的甜腻音调。
我完全懂这人要g嘛,只好也配合演:
「等很久了吗~~抱歉喔~」
「人家都等到心都枯了~~」
我们彼此作呕地对戏,直到一声清清冷冷的「……你们很忙?」把两人的戏服当场撕掉。
备品箱缝里透出一双蓝到像薄冰的眼睛。艾莉莎。
我乾笑:「原来你在。」
她半眯着眼:「我在。打扰到二位真是不好意思。」
「没——没打扰。」我立正站好,侧头瞪了周防一眼。她已经收起做作的语尾,穿回那套大小姐皮,优雅得像什麽事都没发生。
「需要帮什麽?」我问。
「清一下椅子,数量、破损,然後高处的箱子帮我拿下来。」周防递来清单,笑得像刚被老师表扬。
「收到。」我挽起袖子。
艾莉莎「嗯」了一声,视线还是不肯朝我这边移过来。
工作本身不难,就是一次又一次搬椅、放下、检查脚垫有没有掉、把有裂纹的挑出来。重点在不去想背後那双眼睛。
「佳奈同学,最上面那箱。」周防抬手指我抓得住的高度。
我踮脚,把箱子抱下来。上盖一掀,各式各样的棋盒、卡牌、棋盘倒映出来。
「……原来学校还留着桌游社的遗产。」
「是呀,当年用经费买的,社团没了,东西归学校。」
「这些借得到?」
「理论上行,实际上几乎没人知道。」
「那你上次赢了什麽?」
「大富翁。」
「你——」
「两位,动手。」艾莉莎不抬头,冷冷清清四个字把我们绑回正题。我和周防乖乖闭嘴。
房间里剩下笔在纸上滑的声音,和金属椅脚碰撞的「当」。然後,有一道微薄、只有我会听见的声音,在这些声音缝里穿过来:
【理我一下。】
我手一抖,差点把清单戳破。
【理我啦。】
她像在哼歌。理智很快出来灭火:**钓饵。**她享受这种「只有自己知道」的恶作剧,我若回应,就正中她的下怀。
我按住自己的嘴角,b自己看数字看得像背诗。
「艾莉同学,你在哼歌吗?」周防在门口问。
艾莉莎微不可察地一震,表情立刻回到公事模式:「抱歉,只是在想旋律。」然後俄语细得像猫呼x1:【不是对你说的。】
——我,Si。
「那是什麽歌?」我假装顺口问。
她终於抬眼看我一瞬,像被谁轻轻抚了一下逆鳞,声线有微妙的颤:「……叫《传不到的心意》。」
我:阵亡。
一个小时出头,储物间被我们梳到井井有条。我擦手,周防长松一口气:「佳奈同学,太可靠了。」艾莉莎也点了点头,虽然只一毫米。
走廊上、有人影朝我们过来。高、肩宽、眼镜反光,身上有一种「事情交给我吧」的稳。
「都做完了?」
「会长。」周防恭敬地颌首,「承蒙佳奈同学帮忙,b预定快很多。」
「有马佳奈。」他把我的名字念了一遍,发音准确得像法条,「我剑崎统也。听说你很能g。」
我还来不及说「没有啦」,他已经话锋一转:「既然这样,让我请你们吃晚饭,算我欠一回。」
「不用了吧——」
「不,这样我晚上会睡不着。」他像是在谈判桌上做最合理的结论,「走吧,一千圆内随意点。」
最後那句把帅值砍掉半。周防笑得天真无害:「男子气概填不满钱包呢,会长。」
他也笑:「但可以填满人情帐。」
连锁餐厅的窗子反S着夜sE,四个人被安排到靠内的卡座。剑崎坐里侧,周防自然落在我旁边,艾莉莎坐在会长另一边。我试图把自己缩成背景板。
「话说你今天救了我们的命。」周防说的是储物间。
「出一点力而已。」
「很会出力。」剑崎接话,「有马,要不要来学生会?正缺一个总务。」
我笑:「会长,我高中想当自由民。」
「高中部b国中部忙、但也更有意思。」他不b人,像是把诱饵放在桌上给鱼自己游过来,「尤其在这里,学生会能做的事,远b表面规章多。」
「我知道你们能动到评监,还能辗压预算。」
「你对系统很清楚。」他挑眉,「那更应该来。」
周防把水杯推到我手边,笑得无辜:「我们一起做吧?」
「不要。太。麻烦。」
「哇,直接三断句。」她笑意不减。
剑崎忽然看向艾莉莎:「九条,你也要参选吧?」
「明年会和周防同学竞争。」她说得云淡风轻,背後却像升起了两朵看不见的火焰。
周防也只是「嗯」了一声,眼角的弧度漂亮得像画上去的。
我在中间喝水,觉得这杯水有辛辣味。
点完餐、吃饭,话题绕到学校活动、校庆场地图、各社团的垃圾问题,剑崎控场得漂亮,现场不尴不冷。代价是他跟周防轮流劝我加入学生会。我用筷子抵御,活着离席。
结帐时三人一起道谢,剑崎把卡cHa回皮夹:「有马家在哪?」
「走路十五分钟。」
「九条?」
「二十分钟。」
「那就有马送九条。我送周防。」
「会长不用——」周防举手,「我叫车。这里等即可。」
「那好,下周会议见。」他朝我们摆摆手,往车站方向去。
出口处的风有夜深时特别的凉。我和艾莉莎并肩,默契地各走一侧,把人行道让出一条直线。
我们没说话。直到前面的烤串店门被推开,几个上班族晃晃悠悠出来。最中间那个红到快滴血的脸,晃一眼就看上了我的同伴。
「哼、现在的小孩,这时间还在外面逛?」他声音大到夹杂酒气,「还染什麽乱七八糟的头发,父母是做什麽的啊?」
艾莉莎的脚步停住,脊背像被尖冰敲了一下。
我往她那侧走半步,把她挡到内侧。
她看着那男人,吐出的字冷到能结霜:「可耻的大人。」
那男人当场被戳醒一半,接着怒气更盛,甩开同伴的拉扯要往前冲。
我上前一步,笑容按在脸上像标签:「矶山部长,好久不见。在我哥婚礼上向您问好之後,您气sE愈来愈好了。」
他脚一顿:「啊?哦、喔喔。」
「据说您是我们公司的重要客户。」我把「公司」两字说得很重,「平常幸会了。」
他眼中那个酒红sE开始退cHa0,「啊、啊——」
我再补刀:「部长喜欢周末小酌吧?我记得您上次也——」
「哈哈、哈哈、偶尔啦偶尔。」他笑得好僵。
「还有,这位是我的未婚妻。」我把手搭上艾莉莎的肩,语气淡淡的、很骄傲的那种淡,「她的发sE遗传自母亲。很漂亮吧?」
「是、是……我失言了,抱歉。」他y把头低下去,拉同伴走。
我到巷口才收回那个笑,肩膀整个掉下来一公分。
「你再那样回嘴醉鬼,我会被你气Si。」我瞄她。
她斜了个眼:「他侮辱我的父母。」
「我知道。但喝醉的人没脑,你有。」
沉默了两秒,她侧头:「……谢谢。」
「嗯。」
我们继续走。星星稀稀落落,店家铁门拉了一半。到她家公寓门口,她停下:「到了。」
「别一个人和醉鬼辩论,知道吗。」
她用一种要逗我又y摆冷脸的表情:「你在担心我?」
「是。我总觉得你在人际关系上有点笨拙。」
她眨了一次眼,像把什麽话吞回去。「……我会注意。」
她走到自动门前又回头,声音很轻:「你真的、不会进学生会吗?」
「连你也——」
「回答。」
我把玩笑全部收回去:「我不进。」
她喉咙动了一下,像有话堵住:「如果……」
她停,很久。最後只是:「算了。晚安。」
「晚安。」
她进门,玻璃门关上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今晚的风凉得不像话。她想说什麽,我知道一半又装作不知道。这种装傻,真的很耗电。
我回到家,把钥匙cHa进门,鞋柜前的另一双鞋让我皱眉。
客厅门一推开,沙发上端坐着一个人,长袖加运动K,马尾,手里拿着遥控器,眼睛正专注看着一部黑暗奇幻漫画改编的真人电影预告。
她侧头看我,笑得像自家人:「欢迎回来。艾莉同学安全入库了吗?」
「……你怎麽在这?」
「住一晚。」
「我没听说。」
「我没说。」她不抬眼,语气理直气壮。
广告播完,电视跳回节目。有希指着刚刚的片名,慢吞吞地宣告:「明天我要去看这部。」
「看来你打算捐钱给地雷。」
「你也要去。」
「我并不——」
「我没询问你意见。」她语气极为诚恳。
我拿她没辙,只好投降坐到另一端。「不是你最讨厌真人化吗?」
她忽然把手掌按到我面前,像交警:「不要全部说出来!」然後爆速自白,「我知道、我知道,选角一公布我就知道十有会爆!预告也很危险!但不看就骂很没品!Ga0不好是惊喜!也许是沙漠里挖到金块!而且、而且正是因为我这种观众永远买票,这种电影才会一直拍——我知道!」
「你的情绪现在像在告解。」
「我知道!」她忽然握住x口,戏成瘾,「而且我们不是其实没有血缘的兄妹这种剧情喔!我们是——」
她话头一转,眼睛发光:「——亲妹。」
我:「……」
周防有希。学校里的「深闺千金」、公关天才,回到家就把优雅放进鞋柜、披上阿宅毯。对外宣称是我「从小玩在一起的邻居」,事实是——父母离婚之後由母亲抚养的、我的亲妹妹。
她朝我眨眼,伸手抢我的抱枕:「明天十点出门,买爆可乐。真人化是否值得原地争辩,就交给我们姊妹。」
我把抱枕抢回来:「先说好,踩雷你不要哭。」
「我会在心里哭。」她摊手,「而且——姐。」她特意加重这个称呼,像在刻意提醒我们的秘密,「你今天洗的那只袜子,真的洗得不错。」
我用抱枕砸她:「闭嘴。」
电视光把客厅照成了浮动的蓝,窗外风把薄窗帘推得很小声。我忽然觉得,今晚虽然走了很长一段路,心却不像刚才那样空。
也许是因为储物间里那首《传不到的心意》,其实有几个音符已经走到了我这里。
也许是因为夜路上那个小谎言,让人感觉自己不是完全无能为力。
也许只是因为——妹妹在家,家就b较像家。
我把手机翻过来,屏幕上躺着一条新讯息:
【手帕,明天。】
我回:【好。】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今天的晚风不错。】
过了几秒,她回了一个贴图:小小的企鹅举着茶杯,旁边一个俄文字母飘着——C。
她永远故意不把字打完,留一道缝,等我自己去理解。
我把手机扣回桌面。旁边的有希正用非常不优雅的姿势吃着洋芋片,笑得像这世上所有真人化都会拍好一样。我把那份乐观借一点,塞进今晚的日记。
观察日记5:
她会对着风说谢谢。
我会在风里听懂。
秘密很烦,但也让人不那麽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