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sE像被谁按下了降噪键。

    江面吞掉了大桥下来往车辆的轰鸣,只留下霓虹在水面上慢慢拉长、断裂、又重接的彩线。我站在防护栏外的步道上,手心被铁栏的冷意一点点浸透。

    手机屏幕还亮着,最近一次通话停在「霍辰」。状态显示:通话结束,时长00:18。

    ——十八秒,什麽都来不及说的时间。

    我深呼x1,气息被夜风切碎。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彼此追逐,像追不到球的小学生,气喘吁吁却又不肯停。

    念yAn,再往前一步就什麽都没有了。好简单,简单到不需要勇气,只需要失去力气。

    屏幕自动熄灭,桥上空荡的光像是忽然眨眼。

    也许是这一瞬的黑,我看见了另一种黑——

    「呜……呜哇……妈妈……」

    哭声。很小,很薄,像被风一拨就会散掉的烟。

    我下意识回头,沿着桥侧的引道望过去。路灯的Si角里,有个小小的身影抱着一只泰迪熊,怔怔站在车道边缘。她穿着带反光条的粉sE雨衣,帽子没扣好,耳边两撮发丝被风卷来卷去。

    远方,一串刺耳的喇叭声暴起。

    「——靠!」

    脑子还在纠缠十八秒说了什麽,身T却b脑子先一步冲了出去。运动鞋踩在Sh滑的石砖上,嘶的一声滑步,我几乎是扑到nV孩跟前,一把把她拎成像提着一袋棉花糖那样轻,往人行道那头甩。

    轰——!

    巨大的气浪像一堵墙撞在背上。眼前一白,紧接着什麽都听不到了,只有心口砰砰砰地乱撞,像有人在里面喊:「喂喂喂,活着呢——」

    地面世界在我的视野里像被人随手拉了一条进度条,一段段快进。光点、喇叭、有人跑来的影子、谁的惊叫、我自己往後倒的姿势——

    啊,这下,总算不用想了。

    ***

    「唔——哈啊——!」

    我弹坐起来,像被人从水底拽上来的鱼,x口的空气来不及填满,疼得喉咙发紧。额头冷汗直冒,背心被汗黏在皮肤上,像贴了张冰凉的便利贴。

    我下意识按住x口,想压住那颗失控的心脏。

    结果。

    「……嗯?」

    手掌下不是扁平的x骨,也不是以前健身练出来、聊胜於无的那两块可怜x肌,而是——

    柔软。弹指可辨的柔软,还顺着我的手势晃了一下。

    诶等——诶等等等——

    脑子里那个把一切当成游戏菜单的小人啪的一声合上设定选单,改成了警报模式。

    我迅速把视线往下扫。宽大的T恤前襟膨着弧度,布料拉出两道Y影。往上看,视界两侧垂着一片黑——我长头发了。往四周看,熟悉的墙贴,熟悉的书桌,熟悉到每一条刮痕都能对得上的书桌角。

    这是我家的房间。我的床。我的窗帘。

    但……我的声音在喉咙里试了试,像借了谁的喉咙说话:

    「我、我……没Si?」

    清甜、偏高,尾音不受控地轻轻上挑。

    我瞬间捂住嘴。

    冷静。冷静。先确认基本事实。

    我掀起被子边,偷偷看了一眼。腿更细,皮肤b以前白很多,膝盖圆润得过分。再更往上——

    「啊啊啊啊——!」

    尖叫像自动弹出的对话框,根本关不掉。

    「yAnyAn?怎麽了?」

    「臭小子!你g嘛呢?!」

    门外传来熟悉的两道声音,妈妈的焦急柔软,爸爸的暴躁粗嗓。把我从尖叫的回音里y生生拎回现实。

    糟糕!

    我一骨碌钻回被窝,飞快把被子拉到鼻梁上,整个人变成一个不合格的毛毛虫。手机不见了——哦对,我昨晚把它丢在桥上了。

    门把手转了转。还好,门没锁,但爸妈平常尊重我,不会第一时间闯进来。门扇在门框上轻轻地碰碰碰。

    「yAnyAn?妈妈进来罗?」

    「等一下!等一下——!」我把声音压到最低,试着模仿以前早起嗓子还没开的男声,结果出来的是个破音卡带版少nV音,「没、没事,刚刚撞到……撞到脚趾了!」

    你在说什麽鬼啊!

    「撞到脚趾?」妈妈的担心瞬间扩散开来,「怎麽撞的?疼不疼?要不要冰一下?」

    「臭小子,撞个脚趾也叫成这样?」爸爸不信,「你在里面Ga0什麽东西,给我出来。」

    他的脚步向前,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全身肌r0U紧得像一根拉过头的弓弦。

    爸爸先进来,还没走到床边就停了两秒,像是在用鼻子确认现场是否存在「可疑异味」。那是他多年来抓包我的招术,屡试不爽——

    「你掀被子g嘛啦!」我捂紧被角,声音破到完全不像人类,「真的没事!真的!」

    「你那声音像是没事?」爸爸冷笑一声,手起——

    被子被乾脆利落地揭了个乾净。

    空气b想像中还冷。我愣在那里,发丝散了一肩,T恤滑到锁骨下方,露出一截陌生又白得过分的肌肤。爸爸整个人像遇到蓝屏,一秒、两秒、三秒——

    「……你谁?」

    他不是在开玩笑。那是完全陌生人的审视,带着父亲的本能和警戒。妈妈从他肩膀後探出来,手里还拎着一条小毛巾,看到我也僵住,眼睛一秒泛了水光。

    我开口,喉咙自动输出的是那种会在动漫里被配上粉sE气泡的音sE:「爸……妈……」

    ——全屋静音。

    沉默像棉被一样沉沉地盖下来,只听得到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我的脑子飞快地拼回昨晚的碎片:桥、哭声、卡车、光、空白。记忆像被水泡过,皱皱巴巴,某些片段却清晰得刺眼。

    我咽了口口水,尝到一点咸味。

    「我、我是念yAn。」我举起手,像在教室里被点到名,「只是……可能、外观出了点……严重事故。」

    爸爸的眼角cH0U动了一下,像被我这种用词逗笑又笑不出来。「外观?」

    「对,外观。」我尽可能严肃,这种时候严肃能让我觉得自己掌控了一点点局面,「内核应该还是原装。内核就是——脑子。」你这b喻烂透了!

    妈妈回过神来,先是不可置信地打量我,视线在我脸上来回,像要把童年照片一张张覆盖上来校对。她忽然小跑两步坐到床沿,手战战兢兢地碰了碰我的脸颊。

    「yAnyAn……你脸上这个小痣……还在耶。」她的声音发颤,「你小时候抓猫被抓伤这里,留下的小疤……也在……」

    爸爸终於从「谁」的检查项跳到下一步,皱着眉头,「你怎麽变成这样?谁g的?」

    我张了张嘴,又闭上。该怎麽说?说我昨晚差点做了傻事,结果在人生最後一秒跑去救了个小nV孩,被卡车撞飞,醒来就变成了——nV生?

    这听起来b我刚刚的「外观事故」更像诈骗简讯好吗!

    「先、先不急着报案。」我努力让语气像个稳重的成年人,尽管我的声带不太配合,「我需要……一面镜子。」

    「镜子?」爸爸一脸「你还有心情打扮?」的复杂表情。

    妈妈倒是反应迅速,从书桌cH0U屉里翻出我以前在毕业典礼上用来整理头发的小镜子,递到我面前。我接过,手抖到镜面抖出了四个我。

    镜子里的人——

    黑发到了x口,发尾自然卷,眼睛b以前更大,睫毛像不讲理地加了特效,鼻梁线条柔和,唇sE天生带一点粉。整T有种「班上那种成绩很好、但T育不太好的文静系」的气质。偏偏眼神里那一点不耐烦和怕麻烦的弧度,跟我原来的自己一模一样。

    ……这是谁家的nV儿?

    ——是你家的,笨蛋。

    我把镜子放下,长长吐了口气。

    「好,事情是这样。」我举起食指,「第一,我可能是活下来了;第二,活下来时顺便换了壳;第三,我还有爸妈;第四——」我想起那通十八秒的电话,心口一紧,「我得联络霍辰。」

    「霍……谁?」爸爸板着脸,「你先把你的身分证拿出来,让我看看上面那张照片是不是你。」

    「爸,身分证照片也救不了现在的我。」我乾笑两声,试着换成b较符合日本轻的语气为什麽你在这种时候还在管语气!:「总之,这是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情况。请允许我用二十四小时,来厘清为什麽我会变成nV孩子这件事。」

    「二十四小时?」爸爸眉头更皱,「你以为你在公司请加班假啊?」

    妈妈反倒是把毛巾塞到我手里:「先把汗擦一擦,别着凉。其他事……再慢慢说。」

    我接过毛巾擦脸,心跳终於从「爆表」降到「高强度有氧」。视线落在床头,原本我的旧手机的位置空空如也。我突然意识到:昨晚在桥上,我把它往栏杆外一甩,听到清脆的——噗通。

    完蛋。霍辰那边——

    「爸,能借我一下你的手机吗?」我抬头,「我得打给一个人。昨天晚上……我给他留了很糟糕的话。」

    爸爸盯了我两秒,像是要从我的瞳孔里读出谎言。最後他把手机递来,语气仍然强y:「你给我老实在家。出这麽大的事,先别让外人知道。」

    「我知道。」我接过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指尖。联络人栏空白——这是爸爸的新机?我手动输入那串从初中背到现在的号码,按下拨出。

    电话很快接起来,对面一开口,熟悉得让我心口狠狠一缩。

    「喂?念yAn?你昨天——」

    「是我。」我抢在他情绪爆炸前出声,努力把语气放得稳,「我还在。我没事。抱歉,让你吓到了。」

    对面沉默了一拍,然後是一连串混合着骂声与x1气的破碎音:「你、你小子——你知不知道我……你……你现在在哪?!」

    「家里。」我看了看自己的T恤下挡不住的曲线,乾脆闭上眼睛说了实话,「另外,我可能……变成nV生了。」

    电话那头停电了三秒。然後——

    「……哈?」霍辰发出了十分标准的「日式困惑音」。

    「详情见面说。」我迅速补上一句,「你先别来,等我再整理一下……你知道的,外观上的问题。」

    我挂断电话,长出一口气。

    爸爸把手机拿回去,面无表情,像在开家庭会议:「两件事。第一,今天谁也不能出门;第二,先做早餐,空着肚子什麽也想不清。」

    妈妈连忙点头:「对对对,吃了再说。」她站起来,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把我额头的汗撩开,「yAnyAn,你先换一件……」她看看我,又看看衣柜,露出犯难的表情,「你现在穿什麽尺寸b较舒服?」

    我看着自己,沉默了两秒。

    「……先给我一套你们去年旅游买的那件宽松家居服吧。」我小声说,「粉sE也可以。」

    爸爸「噗」的一声,但很快收住,装作清嗓子:「咳。快点。」说完他像是怕自己再看到什麽会短路,转身大步走出房门。

    门轻轻带上,房间归於安静。窗帘缝里渗进来薄薄一条光,落在床单上,像画了条界线。

    界线的这边,是一个突然多了长发和柔软的我;界线的那边,是昨天还打算消失的我。

    我把手掌按在心口,感受那颗不听话的东西仍然在跳。

    ——活着啊。

    不只是活着,还被迫开了一局全新的关卡。

    好吧,新关卡就新关卡。至少,这回我答应过要先把昨天那个「糟糕的念头」扔进垃圾桶,清空回收站。

    我深呼x1,从床上跳下来,脚踩到地毯的那一刻,彷佛换了一种重量。

    门外传来妈妈翻衣柜的声音,还有爸爸在厨房把蛋打进碗里的「啪、啪」声。

    我拉开衣柜,盯着里面那一排男款T恤和牛仔K,忽然觉得好笑。

    「早安,新的我。」我对着镜子里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小小鞠了一躬。

    下一秒,走廊上传来爸爸的咆哮:

    「——谁把盐放进糖罐子里了啊!」

    我:「……」

    嗯。第一关目标:先活过爸爸做的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