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讨厌人,也不特别想靠近谁。那些走来走去的脸孔都太真实、太活跃了,好像他们每个人都在为什麽努力、奔跑,而我只是站在原地,看他们擦身而过。不是我不想追上去,而是我甚至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
我经常想,若是有一天我就这样消失了,会有人发现吗?不是想Si,只是纯粹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
每当我试图去理解自己的时候,就像对着镜子说话。表情空白,眼神游离,像是借来的皮囊。不知道自己是谁,想要什麽,该成为什麽样的人。我只知道,心里有个地方空得发冷,那个洞怎麽填都填不满,反而越撑越大,像吞噬着我剩下的所有感觉。
有时候,我会看着天花板发呆,一整晚不睡,心里没有什麽特别的念头,就是静静地,像一块石头沉在水底。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会问。那种沉默不是被强迫的,而是一种本能——与其说话,不如什麽都不说。因为我知道,不会有人真的在乎,也没有什麽话值得说出口。
那是一段什麽都还没发生的时候。也是一切开始悄悄腐烂的时候。
人类的痛苦,从来不完全来自命运的打击。
不是Si亡、不是失去,也不是那些突如其来的变故。真正令人崩溃的,是那种深夜里睁开眼睛,忽然发现自己活得毫无意义的空虚感。像腐烂的雾气,一点一点渗进血Ye,藏进骨髓。
那时候我还没有疯,也没有坏掉。我只是怀疑。怀疑眼前的日子是不是重复播放的幻影,怀疑自己是不是只是个无法停止思考的机器,一边活着,一边解构活着这件事本身。每次有人笑着对我说话,我都会下意识想…那个表情是自然产生的吗?那句话有意义吗?还是只是为了填补寂静而发出的声音?这些问题像虫一样钻进我脑子里,让我连与人对视都感到疲惫。
活着这件事,好像只剩下维持的义务。吃、喝、上学、写字、走路、回家,机械地把日子拼接起来,却不知道为了什麽。不是不想活,而是不知道为什麽要活。那差别很微妙,但很真实。
我怀疑身边每一个人都一样,只是他们习惯了装作看不见。他们会用梦想、成就、关系来包裹那个洞,但我做不到。我看得太清楚,也拆得太彻底。里面什麽都没有,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问号。
没有人教过我怎麽对付这种东西。它没有声音,没有形状,也没有名字。只是存在。它躲在所有寂静的时刻里,在我关灯後、阖眼前、与人交谈之间偷跑出来,在心里轻轻地问一句——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吗?」
而我从来回答不出来。
SFC音乐学院练习室上午八点五十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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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奎因,帮我把爵士鼓调个音,等一下史威林先生就要来了。」
金发男人靠在墙边说着,他叫艾文,是我们乐队的首席鼓手。他把视线转向了旁边坐在椅子上,身材有一点胖的男人,这时他正在帮他的萨克斯风试音。
「你知道吗?那个肥猪的nV友被学姐睡走了,真的笑Si人。」面对男人毫不掩饰的讥笑,奎因只是不耐烦的低着头。
过了没多久,门轴的咿呀声让房内的乐手们立刻安静下来,奎因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年近50岁男人,史威林先生。他面容和善,面带微笑的向大家打招呼,跟平常一样。只是——旁边多了一位陌生的男人。看起来大概高中左右,皮肤苍白,棕sE的头发乱糟糟的,那毫无光泽的灰sE瞳孔让人看着有种怪异的感觉。
「各位同学们,早上好。那麽——今天也是练《BugleCallRag》。然後,我左边站着的这位男孩今天会来指导你们。他叫做施密特。那麽,跟他打个招呼吧。」
一瞬间,教室内弥漫着不明的静默。不是那种尊敬或期待的沉默,而是一种刻意的压抑与忍笑。有人在嘴角悄悄地g起了弧度,有人用眼神交换着什麽——像是早已等不及的猎犬,终於盯上了落单的猎物。
我讨厌这种气氛。
「这谁啊?」某个nV生小声嘀咕,语气里的轻蔑几乎不用遮掩。
奎因则是用一种难以辨别的目光盯着他看。不是好奇,也不是敌意,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厌烦——像看到什麽脆弱又麻烦的东西,就站在那里,不肯走。
几个人低声笑了起来,那笑声不大,却像针一样扎人。史威林没注意,他正在翻乐谱。施密特的肩膀动了一下,像是听见了什麽,但没有回应。
乐团开始演奏。
《BugleCallRag》的旋律刚响起时还算平顺,虽然每个人心里都知道这首曲子的节奏难度不低,但在史威林在场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习惯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施密特站在一旁,不说话,只是慢慢地走动,像是在捕捉什麽。
大约演奏到第四十小节时,一个刺耳的音猛地划过空气,像针戳破了那伪装的和谐。
所有人顿了一下。
施密特的脚步停了。他低头看着地板,动也不动。空气凝固了三秒,他才缓缓抬起头。
「停。」他的手举起来,声音不大。
整个乐团像是被勒住喉咙一样立刻噤声。没有人敢说话,只有那个吹萨克斯风的男生,还在微微喘气,额头上渗出细汗。
「你听见你自己吹了什麽吗?」
施密特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点淡淡的的微笑。「我不是问你知不知道那是错的音,我在问你——你有耳朵吗?」
萨克斯风手僵住了,手指还抓在乐器上。
「一个taMadE降B,对吧?」施密特歪了歪头,语气像在跟小孩讲话。
「你前面吹的三个小节里我就已经听出来你的嘴型问题,但我以为那只是偶发。结果现在你却给我这个?yAn痿音sE?」
没人敢笑。
施密特看着他,表情严肃。他慢慢走向萨克斯风手,每一步都像是故意踩在对方的神经上。他没有怒吼,也没有咆哮,只是站定,弯下腰,视线和对方平行,把他的头发抓起来。
「你为什麽在这里?」他低声问。
「只是想混过去?还是你真的认为自己在这支团里有位置?」
萨克斯风手嘴唇微微发抖。
「我、我刚刚只是——」
「只是什麽?紧张?太早起床?小nV友跟你分手了?你觉得这些是理由?」施密特忽然靠近一步,眼神像刀子一样直直剖开对方。
「我问你的是,你为什麽吹出那个音。你要嘛告诉我原因,要嘛拿你的破乐器滚出去!」
一阵Si寂。
「你知道吗?我本来今天还不打算说话的。」他的声音低而平稳。「因为我以为这是一群成熟的成年人。但显然我错了」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指向萨克斯风手的x口。
「你知道你吹的是什麽吗?那不是音,那是侮辱。对乐谱的侮辱,对巴迪·瑞奇的侮辱,对乐团的侮辱。更糟的是,那是对我耳朵的qIaNbAo。」
他站直身子,扫了一眼其他人,又把目光锁回来。
「你是怎麽走进这个练习室的?是谁让你以为你可以坐在这里的?你父母?你那个每天跟你说你很bAng的妈妈?还是你的小学音乐老师?哦对,他一定说过你有天赋,对吧?他吹得不错呢,给他一个机会,所以你就相信了。你就这样带着那点可悲的自信一路混上来,然後现在,你站在我面前,吹出那种音。你以为这里是哪里?taMadE音乐治疗班?」
「我来帮你整理一下现实。」
他微笑了一下。「你没有节奏感,你的呼x1技巧像个气喘病患,你的嘴型像条狗咬着骨头,你连看谱的眼神都像在读菜单。我不懂你为什麽还站在这里。」
他又向前踏了一步。
「你最该害怕的不是我现在骂你。你最该害怕的,是你从来没有觉得羞耻。你以为这只是一次失误,但它不是。这是你最真实的暴露。你就是这麽差。你以为只是吹错了一个音,其实你的人生就是这样才会一直是错的。」
沉默。
萨克斯风手的嘴角cH0U动了一下,手指开始松开乐器。他的脸红透了,又转为苍白,眼神在地板上绕着圈逃跑,像条快溺Si的鱼——施密特站直身T,冷冷地说。
「你可以走了。我不会赶你,因为你已经没有位置了。」
对方咬着牙,几乎要落泪,猛地转身,推开门。
「玻璃心。」施密特的声音在他背後响起,冷静、克制、几乎礼貌。「希望你之後的人生能找到一些不需要努力的工作。」
门重重关上。
屋内一片Si寂。
施密特转过身,神情恢复平淡。
「那麽,从头再来。谁再给我出错,我会一样处理。听懂了吗?」
无人回应,但所有人都在点头。
……啊?这个男人是怎麽?只是出了个差错而已啊。奎因不禁感到害怕。
就这样,我们又练习了三个小时,整个房间都充满了低气压。
——
练习结束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十点。排练室里的空气还残留着热气和金属味,鼓皮和琴弦震动过的声音在耳膜深处像幽灵一样盘旋不散。地上散落着几张r0u成一团的乐谱纸,像无声的废墟。奎因伸了个懒腰,肩膀的肌r0U因连续数小时的节奏敲击而微微cH0U痛。他瞥了眼艾文,对方正收拾着自己的乐谱,动作像在拆一件自己不想面对的礼物——慢、没耐X,且带着点无声的怒气。
「走吧。」艾文皱着一声低沉的招呼,像是从喉咙深处压出来的。他甚至没问奎因要不要去,语气里那GU闷火彷佛已经预设对方会陪他一样。
奎因没拒绝。反正今晚没别的事,而他也想看看艾文在这种情绪下会变成什麽样。
他们去了不远的一家小酒吧,招牌的霓虹灯因为年代久远闪烁不定,吧台後的墙上贴着几张泛h的乐队眉头,海报,空气中混着啤酒泡沫、木质桌面的老旧气味,以及从老音响里流出的爵士乐——那种旋律线过於悠闲,却又像在嘲笑你忙碌的曲子。
坐下没多久,艾文就开了口。
「我真的受不了那个人了。」他没提名字,但奎因不用猜就知道是谁——施密特。金发男人说话时用力抿了一口酒,像要把怨气连同苦涩一同吞下去,但显然没成功。
「他那副样子,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惹他,只有他自己是正解。你有没有看见今天他在我Solo的时候那个表情?就差没直接把‘垃圾’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奎因只是抬起眉,没立刻回应。他的酒杯在指尖慢慢转着,杯壁上黏着冷凝水,渗出一圈圈水渍。
艾文继续骂,像是开了闸的水——批评施密特的口气、眼神、甚至是他调音时的动作,说那是装模作样和自以为是。
奎因听着,偶尔点点头,偶尔用鼻音轻应一声,既没太多附和,也不试图替施密特辩解。
他确实觉得施密特是个怪胎——那种明明年纪不大,却像活在b所有人都古老的规则里的人。他不笑的时候,神情冷得像一块钢铁;笑的时候,又带着一种让人不舒服的颤栗感,像是在笑一件别人根本置身事外、无法参与的事。
可是,艾文可能不清楚——施密特已经这样教了他们一个多月。那种「教」不只是口头指导,而是彻底的压迫式训练。
第一周,施密特几乎没让他们完整弹过一首曲子。他只盯着每个人,挑错、重来、再挑错、再重来。哪怕节拍只差了零点一秒,他都能用那种平淡到近乎无情的声音指出来。
第二周,他开始增加负重——不是身T上的,而是JiNg神上的。他会突然在你演奏到一半时切掉鼓声,b你在完全失去依靠的情况下继续保持节拍;或者用手指在琴弦上敲出另一个节奏,打乱你的流动感,测试你能不能在混乱中找回原拍。
第三周,他要求所有人闭上眼练习,并且不给任何提示就随机喊停,要你在停下的瞬间正好结束在小节的第一拍。失败的话,他不会骂你,只会沉默地看着你收拾乐器——那种沉默b任何咒骂都刺人。
到了第四周,他乾脆不再解释,只给出一个要求,奎因当时想翻白眼,但後来才明白,这意味着你必须彻底x1收所有技术细节,直到不需要思考就能正确演奏。那一周结束时,奎因在无意间完成了一段极其复杂的过门,甚至自己都吓了一跳——而施密特只是微微点了个头。
这种训练让奎因在心底多了一种很难承认的感觉——羡慕。
施密特的演奏乾净到近乎冷酷,节拍JiNg确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有颗金属制的心脏。他对乐曲结构的理解深到可以在现场即兴时,轻易地把其他人绕进一个新的节奏空间,而自己全身而退。这种能力让奎因忍不住想,要是自己有这种掌控力,或许就不会在某些舞台上被人压过去。
可是——那也是奎因讨厌他的原因之一。
因为这意味着,施密特不需要任何人。
奎因自己太清楚,这种到极致的特质会让团队变成什麽样——冷漠、疏离、没有多余的情感支撑。施密特的眼神里从来没有一个群T,只有「我」和「音乐」。那不是合作,而是单方面的容忍。奎因甚至觉得,施密特对乐队其他人只是出於必要才产生交集,就像一个职人必须使用工具,却从不真正关心它的磨损。
「他今天还跟我说,要我先学会闭嘴。」艾文的语气带刺,「谁给他的权力这样对我说话?他以为他是谁?」
奎因这时才抬起头,望着艾文。那一瞬间他差点脱口而出——他之所以能这麽说,是因为他与别人不同。但他最终没说,只是喝了一口酒,把那句话和酒JiNg一起压进胃里。
酒吧的灯光有些昏h,打在艾文的脸上时,能看见他紧绷的颧骨线条和眼底的红。艾文在气头上,看不出疲倦,反而像一头找不到出口的动物,急躁、愤怒、还有一点受伤。
奎因的脑子里却浮现了练习时的画面——施密特在琴後,微微低着头,长指落下的瞬间像在斩断什麽东西。那GU专注让人难以移开视线,也让奎因心底那种复杂的情绪更深了一层。
羡慕——因为施密特在舞台上的存在感是天然的,不用争,也能让别人自动退後半步。
敬畏——因为那种技术和判断力并不是靠运气得来的,他能听出别人没察觉的细节,也能在混乱中找到节奏的核心。
厌恶——因为他清楚施密特并不打算分享这些东西,也不需要被谁理解。
艾文的声音逐渐低下来,像是骂累了。他点了第二杯酒,酒Ye在杯中微微晃动,折S着摇曳的灯光。
「奎因,你不觉得有时候,他好像根本不是来教我们的吗?」艾文的话里透着真诚的疑惑。
「我感觉他只是用我们当他的实验品。」
奎因没有马上回答。他看着酒杯里的气泡破裂,又重新生成,像是短暂的节拍循环。
「也许吧。」他终於说,声音却淡淡的。
「但不管他是来做什麽的,他确实b我们都清楚自己要什麽吧?」
艾文皱眉,像是对这句话不太舒服,但又找不到立刻反驳的理由,只闷声喝酒。
奎因没有再多解释。他知道,如果换成自己被施密特那样评价,可能也会觉得被踩在脚下。但他同时也清楚,这世界上大多数人根本没有资格对施密特那种程度的专注说三道四——包括他自己。
然而,正因为这点,讨厌的感觉才更刺人。
奎因心里暗暗想——如果有一天自己能超过施密特,他一定要看着对方第一次露出不确定的表情。那会是一种报复,也是一种证明……证明自己不只是被动地站在那个人的光影里。
酒吧的音乐换成了一首慢蓝调,空气的节奏被拖得更长。艾文还在抱怨,语速慢了下来,甚至有些语无l次。奎因听着,偶尔嗯一声,眼神却像越过了桌面,穿过了酒吧的墙,落在另一个他不想承认的念头上——
他想知道,施密特一个人喝酒时,会不会也像这样,把别人的名字咽进喉咙,再用一杯酒去压下去。
艾文的第三杯酒上桌时,已经带着一点溢出的泡沫,顺着杯身滑下来。奎因注意到,他的手抓杯的力度b刚才大了些,关节微微泛白。
「你知道吗?」艾文的语气有点飘,像是在酒JiNg的推动下滑向某个他平时不敢说的地方。「我觉得你跟他有点像。」
奎因一愣,杯子停在唇边。
「哪里像?」他的声音b平时更低。
「都那副样子,」艾文说着,伸手b划了一下,一种既嘲讽又带着些微迷糊的手势。「看人从来不看全,只挑自己想看的地方。然後一副理所当然的脸。」
奎因没有立刻回话,心里却像被什麽戳了一下。那种感觉不是单纯的被冒犯,更像是被揭开了一个自己没想给别人看的角落。
「至少我不会把人当工具。」奎因淡淡地回,眼神却b语气更锐利。
两人之间的空气一下子紧了起来。酒吧里的灯光依旧昏h,背景音乐还在慢慢流动,可他们桌上的氛围像被切割出来一样——沉闷、甚至有点烫。
艾文盯着他看了几秒,像在判断这句话背後的真意,最後只是笑了一声——那笑既没有快意,也没有真的认输,只是带着酒的模糊感,像是把这话丢进一个听不见回音的洞里。
之後,他们没再深入这个话题。艾文换成讲一些无关痛痒的段子,奎因也只是听,偶尔cHa几句。两人就这样待着,看着酒一杯一杯见底,看着酒吧的人进进出出,像等着某种情绪自然而然退cHa0。
大约过了快一个小时,音响里的音乐切换了两轮,吧台那边有人在收拾空杯。艾文伸了个懒腰,说了声:「走吧。」
他们走出酒吧时,外头的夜风带着一点cHa0气,吹散了身上的酒味。街道上还有零星的车灯滑过,像是在替这一晚画最後的光线。
过了一会儿,夜sEb他们刚离开酒吧时更沉,连空气都像被一层Sh冷的布盖住了。奎因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脚步不快也不慢。街边昏h的路灯间隔拉得很长,偶尔被风吹得闪动一下,让影子时而延长、时而断裂。酒JiNg早就被夜风驱散,只剩一种奇怪的空虚感在x口回荡。
推开公寓的门,他顺手把外套挂在墙边的钩子上,低头脱掉鞋子,整个人像失去支撑般沉进屋里的黑暗。房间不大,但安静得过分。只有冰箱的压缩机偶尔响起低沉的嗡鸣。
他走进卧室,伸手把床头的小灯打开,那盏灯的光不刺眼,带着一种像是雾气般的暖h。奎因拉过一瓶矿泉水,抬手脱掉紧身的黑sE短袖上衣,布料被汗Sh了一点,贴在皮肤上的那种黏腻感让他有些烦躁。他用力甩了甩上衣,扔在床尾,自己顺势坐下,仰头喝水。冰凉的YeT滑进喉咙,冲淡了嘴里残留的酒味,也让脑袋短暂清明。
就在这时——
「啪!」
一声突兀而响亮的打击声从外面传来,像是有人重重拍了一下什麽y物,或者狠狠地关上门。声音在宁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甚至带着一点怒意的余震。
奎因下意识地停住动作,手里的瓶子还半举着。他放下水,眉头微皱,赤着脚踩在木地板上,走到窗边。窗外的夜sE虽然不算漆黑,但街灯的Si角让很多细节都被吞掉了。他俯身往下看,目光顺着对面公寓的楼层扫过。
就在外面,一个nV人站得笔直,身T前倾,手指狠狠戳着一个男人的脸。她的动作乾脆、狠劲十足,像每一下都带着要将对方b退一步的力量。她的声音虽然隔着距离听不清字句,但那种尖锐的气势,就算经过空气的稀释,依然能让人想像她的语调是如何地尖锐而不留情面。
而那男人——施密特。
即便隔着十几米,奎因也一眼认出那张脸。深灰sE的眼睛低垂着,眉头微微皱起,嘴唇紧抿,像是在极力压制什麽情绪。他没有回嘴,也没有做出任何防御,只是站着,肩膀微微前倾,仿佛那道气势汹汹的指责压得他有点驼下去。
奎因心头微微一震。不是因为施密特在被骂——而是因为,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在练习室里自信又挑剔得近乎苛刻的人,也会用这种姿态面对别人。
不,这甚至不是单纯的面对。
那分明是被压制、被羞辱,却又不知该如何反击的姿态。
nV人的嘴还在动,眼神如刀般冷厉,最後甚至伸手抓住施密特的头,像是要把他整个人往下按。她的嘴唇翘起一个带着讽刺的弧度,清晰地说出一句话——虽然隔着距离,奎因还是看懂了她的口型:
「你这种X格,到最後也不会成功的。」
那语气,不需要听声音就能感觉到,是把人往地里狠狠踩下去的那种轻蔑。
施密特的眼神没有变锋利,反而更暗了一层。他的下巴微微收着,手指蜷在身侧,整个人像是被困在无声的泥沼里。
nV人说完这句,手一松,转身就走。高跟鞋踏在走廊的地板上,发出短促而坚决的声响,很快消失在转角。只留下施密特一个人,仍站在原地,眉头紧锁,低着头,像在默默承受那余下的震动。
时间过了几秒,楼下某个方向突然有人不耐烦地大喊:「吵Si了!」声音里带着夜晚被打扰的恼怒,却又像隔岸观火般与真正的冲突无关。
施密特的肩膀微微一动,像是被这声音惊到。他抬起头,目光在夜sE中晃过,像是在无意间扫视——直到他看到了奎因。
那是一个完全不该被捕捉到的瞬间。奎因没有闪避,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和施密特隔着街道与楼层对上了眼。那双深灰sE的眼睛此刻不像在舞台上时的冷冽,也不像在练习室里的专注,而是带着某种扭曲的复杂情绪——惊讶、愤怒、羞耻,甚至还有一点近乎兽X的咬牙切齿。
奎因的胃部微微一紧。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移开视线,但在那一秒,他动不了了。
施密特的表情变了。眉骨压低,嘴角cH0U动,整张脸像是被Y影和怒意同时划过,狰狞得让人不适。他没有停留,猛地转身,几乎是用冲的跑走,背影在黑暗里消失得乾乾净净。
奎因依旧站在窗边,手心不知什麽时候出了汗。夜风从半开的窗缝里钻进来,带着cHa0Sh的凉意,吹过他还未完全乾透的皮肤。他慢慢直起身,拉上了窗,却没有立刻离开。视线仍停留在刚才施密特站过的位置,那里现在空空如也,彷佛什麽都没发生过。
可他知道,那一幕会在脑海里停留很久。
——那个被b到墙角、却又咬着牙y撑的施密特,和他印象中的施密特,几乎是两个人。
奎因回到床边,重新拿起那瓶矿泉水,却发现手指的力量有些不稳,瓶身被握得微微变形。他喝了一口,水的冰凉顺着喉咙滑下,但那GU在x口蔓延的诡异感,却没有消失。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同情施密特,还是因为看到了某种不该看的另一面而感到不安。只是这一晚,本该被酒JiNg和夜sE冲淡的情绪,却因为那个突如其来的场景,被牢牢锁在了脑子里。
外头的街道安静下来,连远处的车声都听不见了。
奎因躺下,视线对着天花板,却迟迟没有阖眼。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yAn光已经透过窗帘边缘的缝隙渗进来,切割在地板上成一块块偏冷的光。他睁开眼,没立刻起身,而是让自己僵直地躺了几分钟。房间里的空气带着昨晚残余的闷热和一点酒JiNg混合的气味,他能清楚感觉到自己还有点渴,嘴里乾得发涩。
脑海里,昨晚的那个画面依旧固执地停留着——那声突兀的打击声像是直接在他耳膜里炸开,随後是低沉却压抑不住的争吵声。
他看到施密特低着头站在街灯下,脸sEY沉到看不清表情。那瞬间的形象和印象中冷y、不容置喙的施密特截然不同,像是被什麽东西生生折断了一样。
越想,越像是有什麽卡在x口深处,拔不掉,却又不能让它浮上来。
他翻身下床,慢吞吞地洗了把脸,让冰凉的水滑过皮肤。那种短暂的清醒很快被一GU说不清的沉重取代。他拿上鼓bAng袋後出门。
街道上的风b昨晚凉一些,晨光把建筑的边角描得很锐利。车辆不多,偶尔传来远处的鸣笛声,空气里有种清冷感。但这种清冷并没能把昨晚的影像冲淡,反而让它更鲜明,像是被霜冻锁进脑海里。
练习室的门被推开时,一GU混合的味道迎面扑来——鼓皮和木鼓bAng的淡淡橡胶味,金属y件的凉气,还有角落那台咖啡机遗留的焦苦香气。这些味道熟悉到让他本能地想放松,但今天却没能做到。
艾文已经坐在主鼓前,正在慢悠悠地敲一些暖身的节奏。他手腕灵活地转着鼓bAng,节奏像是在试探空间的声音。
「你宿醉了?」艾文抬眼,挑了挑眉。
「没醉,倒是你喝了那麽多。」奎因声音低哑,脖子微微一缩,把鼓bAng袋放在地上,也没多解释。
施密特也在,坐在他的位子上,吉他平放在膝盖上,手指灵活地在指板上检查音准。表情平静得像什麽都没发生过,甚至带着一种距离感。昨晚的那个人,仿佛从没出现过。
练习开始得很快。艾文先打鼓,奎因帮忙翻乐谱,施密特边弹边听,偶尔抬头给出指令——
「那段节奏线延後半拍。」
「收尾的时候别太急。」
语气平淡、挑剔,却没有情绪起伏,看上去是标准的施密特模式。
轮到奎因上鼓。他坐下时,鼓椅微微下陷,脚踩上踏板,感觉鞋底和金属之间有种冰冷的感觉。鼓bAng在手心的触感很熟悉,但掌心的皮肤有些cHa0,像是捏着什麽不肯放下的东西。
耳机里的节拍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他深x1了一口气,打下第一个重拍。
才两小节,施密特的声音就cHa进来——
「别用那种力道,跟打手枪似的。」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滴冰水沿着後颈滑进去,让他脊背一下子紧了。
他默默调整了力度,继续。还没进入状态,第二次打断又来了——
「你到底有没有听过节拍器?」
这句话细而尖锐,像一根金属针在鼓面划过,没有巨响,却让整个空气紧缩起来。
艾文在一旁皱了皱眉,抿着嘴没说话。房间里剩下的声音,只有节拍器滴答滴答地数拍,以及空调低沉的风声。
奎因低头打完那段节奏,动作JiNg确得近乎机械。他刻意让自己专注在每一下的力度与节拍上,却仍不时闪过昨晚的画面——那盏泛h的路灯、施密特垂下的眼神、长长的影子像要被风切断。
这种落差让他觉得不对劲——眼前锐利苛刻的施密特,和昨晚那个沉默得像在忍受什麽的人,完全拼不在一起。
练习结束後,施密特一言不发地收起吉他,动作熟练得像在完成一个无关紧要的步骤。他对艾文说了几句下周演出的节奏安排,语调平稳,却全程没有看奎因一眼。
休息时间,艾文坐在角落刷手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他微弯的背上。奎因自己坐在椅子上,拎起水瓶喝了一口,水滑过喉咙时带着一丝塑胶味。他听得见自己吞咽的声音,和不远处鼓皮被手指轻敲的弹X声。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施密特身上——那人正蹲在一边,低着头调整琴弦。指尖灵活地绕过每一根弦,手背的青筋清晰得像刻出来的线条。那专注的神情让人想要靠近,又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压迫感。
奎因喉头微动,想问一个关於刚才过渡段节奏的问题,但在开口的瞬间,他像突然意识到什麽,把话y生生咽回去。
那不是怕被骂,也不是不想交流,而是昨晚的画面在脑海里突兀地闪了一下,让他觉得不适。
最终,他只是低下头,拎起鼓bAng袋,慢慢收好。
解散时,几个人一前一後地走出练习室。走廊的灯光b室内亮,刺得他眯起眼。外面的天已经完全放晴,yAn光白得刺眼,热度透过柏油路反S上来,让人有种脚步被烤得发烫的错觉。
他走得不快,耳边还在回响那句批评。
街道上的声音渐渐拉长,他的思绪也被拉得更远。施密特或许只是单纯讨厌他,也可能是别的什麽——但不管是哪种,那感觉就像一根细而长的刺,深深卡在心里,隐隐作痛。
他正打算快步离开,转到通往出口的小走廊时,视线的边缘突然捕捉到一个身影。那人靠在出口的门旁,半个身子隐在Y影里,低着头,像是在等人。
奎因的心猛地一紧,脚步也在那一瞬间停下——
C,是施密特。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几乎听见自己心脏撞在肋骨上的声音。昨晚的画面和今天练习时的冰冷语气一齐涌上来,让他的背脊微微发寒。
施密特抬起头,眼神不再是练习时那种挑剔的冷漠,而是一种让人难以捉m0的专注,像是衡量,又像是压抑着什麽。
「跟我过来。」他低声说,声音压得很低,却沉得像一块石头丢进水里,没有激起太大的波纹,却让人知道底下有什麽正在潜伏。
空气像是被掐住了一样安静。奎因愣在原地,甚至忘了自己原本是要推门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