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一晃,竟已到了四月。
她咬着陆招带来的甜糕,靠在窗边吹风看着陆昭坐在她的身旁帮她修改帐册眼神却不知不觉飘远了。
想起过去在安幼寺的日子——表面平静如水,实则暗cHa0汹涌。
她与陆昭自幼相识,一同长大,平日里偶尔说笑、互动,皆是寻常。
然而,一次微不足道的闲话,却悄然改变了一切。
那日,太子不知何故亲临皇g0ng不起眼的角落,恰逢她与陆昭并肩对照册页。
她仅是顺手为他递了一枝笔,本无他意。
太子当时并未发言,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傍晚时分,她被唤入内室。
太子背对着她,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缓缓道出一句:
「别拖累了他。」
不重,却重;如训,如断。
那句话,自此烙印心头。她明白,太子惜才,却更疑人。
他将陆昭视为心腹之选,未来之器,容不得半点旁枝杂念。
不久之後,太子妃g0ng中缺人,她便被调了过去。
後g0ng禁制森严,除非有旨,夜卫司不得擅入——这样的安排,分明,是将他们分开了。
云儿从不觉得自己有多重要,却从那一刻起,明白了——她是那种「不该靠近」的人。
从此,她再不敢主动靠近陆昭半步。
——都是陆昭,想尽法子,千方百计地走向她。
直到如今。
她望向不远处那个正在批改册子的男子,忽然轻轻开口,语气像是撒娇般夸张:
「殿下他...会不会赐Si奴婢?」
语气轻松得像讲梦话,还有点撒娇式的夸张。
陆昭闻言,茶杯微顿。他没看她,只淡淡地说:「不会。」
「这麽有把握?」她凑近了一点,眼神闪着光:「该不会你帮我求情了吧?」
这次,他终於转头。那眼神平静得像一口深井。
「我只是知道,他不会。」
再无多言。
云儿撇撇嘴:「好吧,那我就信你一次。」
她笑着转身离去,背影轻快。
甜糕咬了一半,帐册没阖上——就这样丢在窗边。
陆昭望着她刚坐过的位置,手指盖上帐册,微微停顿。
这时,窗外突然掠过一道影子。
是牧场的侍卫?
还是——东g0ng的眼线?
陆昭未动声sE,眼神沉了下来,只是静静翻着那本「自由」的帐册。
翻到最後一页时,他指尖微顿,像是按住了什麽念头。
接下来几日,他依旧每日来批改帐册,偶尔看着云儿与阿旺闹成一团,嘴角似笑非笑。可每当视线落在她身上时,那笑意总会沉下去,眼底那抹暗sE便更深一分。
她全然没察觉——他低下眼,指尖摩挲着帐册的封皮,像是在感受那一页页纸背後的重量。
他合上册子时,目光深了一瞬——这不是临时的念头,而是两个月前,就在东g0ng书房里种下的决心那时,夜sE如墨,烛影摇曳……
礼朝靖渊十九年,二月花朝
东g0ng书房,红漆屏风後的烛光映在太子白玉似的指节上,他正静静翻着卷册,直到陆昭走进来。
「回来了。」太子没抬头,语气平平。
「是。」陆昭立於阶下,声音低而稳。
片刻寂静,太子轻轻阖上手中文牍,侧过身,语气如往常:「没说什麽吗?」
「不需要说。」陆昭答。
太子颔首,像是在听一件早已预料的事:「办得很好。」
陆昭静了半息,然後道:「殿下,我想让阿蒲调去皇家牧场。」
太子眉心微动,神情未变,只是眼神收了些光。
「王爷Ai马成癖,牧场人手不足,她会些马匹照看,X子也耐得住静。」陆昭说得沉稳,却句句像早已反覆琢磨过。
太子没说话,只踱步至窗边,望着夜sE沉沉的g0ng墙。
良久,他淡淡道:「你曾说……她是你的破口。」
「是。」陆昭低声应,喉结微动,像是压下什麽话。
太子站起身,踱步至窗前,负手望着远处g0ng墙剪影。
「你做事一向周到,孤自然信你。但你要记住,你如今是夜卫司统领,言行举止皆有人盯着。她是东g0ng人,若哪日传出什麽闲话——」
「末将会处理。」陆昭语气斩钉截铁,「与她无关。」
太子转过头来,目光里一闪而过的不是责备,而是怜惜。
「你总是这样,什麽都不说,却什麽都想扛。」
太子神sE平静如水,声音却低得几乎听不见:「这笔帐孤会记着。」
他没说是哪笔,没说谁欠谁,也没说从何时开始记。
只在沉默中,给了允许。
「她去那儿,也好。」太子缓缓道,「那里清静些……人事,也淡些。」
陆昭闻言,肩头微震,终於跪下行礼,语气b从前更轻:「多谢殿下。」
太子站在他面前,低头看了他一眼,声音依旧无波:
「昭,这是你唯一的一次自选路径。」
陆昭垂首:「末将,明白。」
太子转身离开前,像是对自己说,也像是对某段难以回头的过往说:
「让她走,是为你好。但你别後悔。」
陆昭没答,仅在烛光晃影中轻g唇角,那笑意像剑刃一样薄,藏在暗处,也藏在心里。
他转身离去,脚步无声,像是早已练习过千遍的告别。
这桩交易,如今已过两月。
自云儿被王爷指派为书吏後,陆昭便日日在申时前往牧场,查帐、点马、巡视马厩,哪怕事务琐碎,也从未推辞。
他总说是为了让她尽快上手——其实每次见她咬笔沉思、神情专注地写帐册,他心里便莫名安稳。
彷佛只要她好,他也就无妨了。
马廊里,那道不动声sE的视线依旧时有时无。
他知道那是太子的眼线。
他不怕——只是怕她被牵连。
那日,回g0ng路上,风吹过衣角,他忽然停步,望向远处马厩的方向,嘴角轻动,低声自语:
「看来,以後不能总这样过来了……」
隔日h昏,陆昭未如往常出现。
云儿坐在帐案室的木椅上,双手托腮,毛笔含在嘴里,嘟囔着:
「嗯……小石头今天工作b较忙吗?」
她眨眨眼,望向天边的霞光,语气懒懒的,又带点没来由的感伤。
「仔细想想,他几年前去了夜卫司做了管理职,就很少见面了……还以为升上统领会b较轻松,结果也没啊~还不是一样忙得要命。」
说罢,她cH0U出一张乾净的纸,铺在膝上。
笔尖一g一画,画了几朵歪歪斜斜的云,又画了一块石头,正静静躺在云里。
「小石头啊……你最近好像越来越不笑了呢……」她说完,又噘噘嘴,像是替他不平,却更像在埋怨什麽。
可怨谁呢?他也没说错什麽,只是不说而已。
她盯着纸上那个没什麽表情的小石头,心中有些说不上来的闷。
想了想,又在角落补画了一匹马,眼神呆呆的、蹄子乱踢,像是什麽都不懂,只在云里乱跑。
「马儿都b你好相处,至少不会不告而别。」
她把画转过来瞧了一眼,忽然觉得有点幼稚,却又忍不住弯起嘴角,笑了。
云儿画完那匹马之後,托腮盯着纸看了好一会儿。
纸上画的是王爷最Ai的那匹霜河,眉眼飞扬、气势矫健,偏偏被她画得圆圆胖胖,脸上还贴了个无辜的笑表情。
她咕哝:「反正我也不是画给谁看的……谁叫你天天晃来晃去、长得这麽好看又不好惹……画下来出气也出气一下~」
马蹄声从远处由远及近,混着皮靴落地声,她还没来得及转头,一道带笑的声音从身後传来——
「咦?画得还挺像的。」
云儿整个人一弹,纸还没来得及藏起来,就已经被那人轻飘飘地cH0U走了。
她猛地转身起身,立正鞠躬:「王爷!……您,您怎麽……」
王爷倚在马廊门边,披着外袍,手中晃着一把摺扇,一脸看戏的笑容:
「刚好路过,近期书吏产出优秀,想来亲自表扬一下,结果发现你不写帐,改画霜河了?」
「王爷……这、这不过是奴婢闲暇时涂鸦,并无他意……」云儿脑中一片空白,立刻端出她身为社畜的反S机制:「身为书吏,提升书写效率与观察力是本职学能!而且——」
她还没编完,王爷已走近,低头看了她桌上的画纸一眼:
「嗯哼~嘴巴歪、眼睛圆,还画了一行小字气焰嚣张但有点可Ai?……欸,你这是骂还是夸?还有这朵云……和这颗石头……画得这麽贴近,是你哪天心血来cHa0的象徵画法吗?」
云儿脸红得像快烧起来的苹果,猛地抢过纸想塞口袋,但王爷动作更快,伸手扣住画纸一角,压着桌边不让她cH0U走。
「别急着藏嘛。这可是本王的Ai马,怎麽样也算本王的延伸。你画牠,等於画我——你这叫肖像创作,知道吗?」
「王爷请莫取笑……奴婢不敢了……」
「不行,证据确凿。本王都看到你刚刚在笑……那麽开心。」
云儿惊恐地低下头,心知今天这画纸是绝对拿不回来了,只能低头沉默,心脏不停的跳动。「按《大礼律》,私绘亲王御马者杖八十。念你无知,此画……暂由本王收押。」「啊?」
王爷倒是无所谓地把纸对摺,优雅地塞进自己怀中,像收信一样:
「没说不欣赏创作啊。」
说罢,他拍了拍摺扇,语气一转:
「对了,你那位今日习惯来翻帐的陆大人,今儿不来了。」
云儿一愣:「喔…好。」
他一步步踏出帐案室,背影挺得笔直,还不忘回头补一刀:
「若他不来,本王倒也勉为其难能代为点帐……你不介意的话?」
云儿心里一抖,忙摇头如拨浪鼓:「不敢!奴婢不敢麻烦王爷亲自翻帐!」
「不敢多好。」王爷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但下次画霜河之前,记得选个好角度。」
王爷离去後,云儿直挺挺的身子瞬间脱力软了下来,瘫倒在椅背上,手撑着额头,嘴里喃喃道:
「唉……在这里工作,心脏要很有力……」
她低头看着桌上的毛笔,想着那张画被塞进王爷怀里的瞬间,耳尖又开始发烫。
——明明只是画匹马,为什麽被看见的时候,好像是画了什麽不得了的东西。
她懊恼地想捶桌,但手抬到一半,又慢慢放下。
「不对,他刚刚是不是说那是肖像画?还说我笑得很开心……?」
她猛地摇头:「不对不对不对!那是因为霜河长得好笑,我才——」
话说到一半,她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那张画明明还有云和石头——但他偏偏只盯着那匹马,还收走了。
云儿撑着脸颊,闷闷地咬着笔杆,心里一团乱麻。
那颗砰砰乱跳的心脏,虽说是被吓到……但好像也不全是。
也许……还有一点点,是因为他笑起来的时候,实在太——
「唉,心脏真的要练一练……这里不只要防火防盗,还得防帅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