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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十七岁的秋天。
窗外的天空像是打翻的墨水瓶,乌云沉沉地压着整座城市。风一阵一阵地吹进教室,吹动还没来得及收好的讲义,边角在桌面上掀起一点波纹。
「以绪,有带伞吗?要不要一起走?」徐语彤在放学钟声响起後探头问。
江以绪微笑点点头,把书包慢慢拉上,跟上挚友的脚步离开学校。
雨滴打在铁皮屋檐上,啪嗒啪嗒,像是谁在匆忙敲门;江以绪站在自家骑楼下,把伞慢慢收起,鞋尖已经Sh了半圈。抬头看,对面邻居家yAn台上的衣服还没收,风把那件白衬衫吹得鼓鼓的,像是无声地挣扎。
她深x1一口气,将Sh答答的书包往肩膀上抬了抬。
握住门把的那一瞬间,习惯X地在心里数了一下呼x1。
三、二、一。
门开了,客厅电视的声音正播着新闻,沙发上没有人,饭桌上的碗筷空荡荡的,碗旁边还有数支空酒瓶。
江以绪将书包挂在玄关墙上的钩子上,没有发出声音,走进去时,脚步刻意落得很轻,深怕惊动什麽人。
她默默地把电视关掉、将餐桌上的空碗及酒瓶拿进厨房,碗底还黏着些许乾掉的饭粒,是有人已用餐许久的证明。
水龙头转开的瞬间,「喀」的一声在厨房里格外清晰。
洗完後,她把碗放进沥水篮里,盯着它静静地滴着水。
「唉……!」小小声叹息并擦乾手,随後转身时,听见不远处房间里传来一声闷响。
她在在厨房门口,犹豫了一秒,然後走回走廊,站在江父的房门外。
门半掩着,里头一片昏暗。
她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站着,听里面是不是还有动静。
然後听见他的呼声,混着鼻音的低语,像是在梦里骂人。
熟悉的名字、熟悉的语气、熟悉到让人反胃的咒骂。
江以绪的父亲自从母亲意外离世後就变得跟这间屋子一样,灯坏了不修、水管漏了不管,只剩电视还每天开着,像是提醒自己还没Si透。
他开始喝酒,最初是每天晚饭後一瓶啤酒,後来变成深夜几罐,现在则是连早餐都能配上高粱。
有时他会哭,有时会骂,大多时候,他只是坐在沙发上,眼神空的像没开机的电视。
记得以前他也会笑的,会骑机车带妻nV去夜市,买盐sUJ还会跟nV儿抢最後一块。
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连回想起来都像是看别人家的温馨电影。
她知道他不是故意要这样的。
因为带走江母的是家境清寒、没办法承担责任的酒驾未成年少年,江父根本无法接受是这样一夕之间失去挚Ai……。
回到房里,江以绪打开灯,随後手机传来一条讯息:「你回来啦?我也刚到家。」
是住在隔壁、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顾予泽。
顾予泽的讯息总是简单,却像某种熟悉的习惯,在江以绪最需要分心的时候准时出现。
她走到窗边,把百叶窗拉开一点,隔着雨雾望向他家那扇熟悉的窗。果然亮着灯,墙上的篮球海报还贴在原位。
「下这麽大雨,你不是说今天要加练?」
顾予泽是篮球队的,为了b赛常常需要课後留校。
几秒後,他回:「没办法啊,我妈煮了一堆菜,让我今天一定要回来陪她一起吃。」
江以绪噗哧笑了一声,突然觉得好像这样的生活也没那麽糟。
在这种ShSh闷闷的日子里,有人跟你分享晚餐的喜悦,听你吐槽天气、笑点低的笑话,
就算不是什麽轰轰烈烈的安慰,却能让人心里松一口气。
「我很想吃阿姨煮的味噌汤。」
他回:「居然又被你猜中我妈煮什麽,快过来我家啊,我留一碗。」
江以绪坐在床边,脚还没擦乾,Sh气透过袜子渗上来,有点冰。
脑子里浮现他家厨房那盏昏h的灯,还有阿姨每次看到自己都会说的那句话:「你又没吃饭吧,快坐下。」
见江以绪没回,顾予泽又传了一条讯息:「江以绪!我知道你又想赖皮了,你没过来一定又不吃饭,我只给你五分钟,快点!」
带着笑意的江以绪盯着那行字看了一会儿,彷佛透过萤幕都能听见他有点不耐的语气——但她知道,他的「不耐」里,其实藏着耐心到不行的等待。
她笑着回:「刚刚回来路上头发Sh了,还没吹。」随口找了个理由应付。
他秒回:「少找藉口!路上风大,吹一吹就乾了,快点。」
手机还亮着,他最後那句话还停在对话框上,像个命令,也像某种专属的撒娇方式。
起身穿起外套,雨还在下,想着就在隔壁而已,便不将雨伞带上。
江以绪一走出骑楼,一把浅灰sE的伞朝她微微倾斜,她歪着头,不可置信盯着眼前的人。
他穿着居家短K,脚上只套着一双夹脚拖,头发还ShSh的,像是才刚洗完澡就冲下楼。
「你又故意想赖皮对不对?就知道你连伞都不想拿,我才赶快过来。」他皱眉,伞又朝她这边挪了几公分。
江以绪没说话,只是站进了伞下。
顾予泽的肩膀Sh了一大片,却不见他有半分不耐。伞面像是偏心了一样,整个偏向她这边,江以绪忍不住再把他拉进伞内、将伞移正。
他低下头,眼里带着笑意,黑发被雨打得微微贴在额前,显得清冷又倔。
「我妈说汤再不喝就要变咸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