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南下第一周,我在台北把耳机戴得更紧。
白天是会议与回信,晚上是改图与压缩档名。
他的行程更直线:巡场、记录、汇报、再巡场。
我们把那些零碎时间丢进共同的表格里,像把散落桌面的钉书针逐一拨回盒子。
清晨七点半,他会传两张照片。
一张是工地口的hsE安全帽堆;一张是纸杯咖啡的杯盖,表面有一圈不规则的水渍。
我回他:「今天我先丢初稿,下午跟客户对。」
他回我:「上午跑冷却水塔,下午接楼控。晚点报。」
中午,我跟阿絮去买便当。
她指着我手机萤幕:「这表格变长了耶。」
「嗯,加了几条。」
新加的项目包括:
—把他爸的复健表月历化每周两次进度回顾
—找一条十点後还能散步的安全路线
—一起换窗帘尺寸、布料、安装
—彼此放一把备用钥匙地点待定
阿絮挑眉:「钥匙?这题不小。」
我把状态先标「未开始」,去夹油葱J,特别说不要加卤汁。
晚上十点,他从高雄传来语音,背景有冷气机的嗡嗡声。
「今天结束得有点晚。」他说,「北栋把排程吃掉,现场临时改线。」
我把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写:北栋排程吃掉/改线。
「你呢?」他问。
「客户把主视觉退回一次,理由是想要更生活。」
他沉默一秒,笑了一下:「这句我会写在工程版靠北墙。」
我也笑,把字距从0.02调回0.01,再把标题换成N茶sE。
我们聊到十一点半,收线前他说:「别饿过头。」
我说:「你也别累过头。」
都很普通,但有用。
周三晚上,清单迎来第一个小争执。
他留言:「窗帘先量尺寸。」
我回:「先选布,量了不喜欢布还要重来。」
他回:「现场有梁,尺寸会吃掉布的垂坠感,先量。」
我回:「选布会决定是打孔还是轨道,先选。」
两个人各自在手机上一条又一条,语气越来越像在提案防守。
停了两分钟,他打来:「我们是不是在用工作习惯吵生活的事?」
我看着萤幕,叹一口气:「是。」
他说:「那折中。这周末我回台北,先量你家。我下周把高雄的样本带一套上来,现场b布。」
我点头:「好。清单备注写:先量後选,但同步看手感。」
他笑:「这句好像我在写施工日志。」
我们都笑,火气就下来了。
周五晚,我把他爸的复健表做成月历,印出来用回形针夹好。
上面把每一天拆成三格:抬腿、伸展、步行。完成就画一条短短的钩。
我拍照传他:「明天回台北,我带去医院。」
他回我一个贴图,外加文字:「谢谢,这个实用。」
周六下午,我们在医院走廊碰头。
他爸坐在靠窗的位置,yAn光从百叶间渗进来。
我把月历递过去,跟叔叔解释钩钩怎麽画。
他爸试着拿笔,手有点抖,但钩了第一格。
他妈说:「有表格b较不会忘。」
我点头:「也b较看得到进步。」
离开前,叔叔对我说:「谢谢。」语气很轻,却让我心里某个角落松掉一块。
晚上他回宿舍整理工具,我回家把窗边的旧布拆下半边。
九点多,他传讯:「明早高铁9:46发车,午前到台中。要不要中途见一下?」
我想了想,把清单打开,把「备用钥匙」的备注改成:台中站交付。
我回:「好。中午台中,十分钟。」
他回:「十分钟也好。」
隔天中午,台中高铁站。
人cHa0顺着楼梯流下来,广播提醒月台位置。
我们没有拥抱,只是走到同一张长椅坐下。
他从包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我猜是钥匙,但没想到盒盖一打开,两把钥匙各自扣着一个小小汤匙吊饰。
我愣了一下:「你去买的?」
「昨天在工地附近的五金行看到,一直觉得很像我们。」
我把自己的钥匙扣上那个汤匙,递给他。他也把他的钥匙递给我。
「规则呢?」我问。
「只在必要时用;用之前传讯息;不用的时候放回原位。」
「好。」
我们同时把钥匙收好。
旁边有人匆匆跑向月台,行李轮子啪啪跳阶。
我抬头看时刻表,他只有六分钟。
「你先上去吧。」我说。
他点头,起身前又坐回去一秒,像是突然想到什麽:「下周窗帘样本我带两套,一套偏米sE,一套偏灰。」
我说:「我家墙是暖白,米sE可能稳。」
他说:「那就先把米sE标记进行中。」
我们相视笑了一下,各自往不同方向走。
十分钟,刚刚好。
下午我回台北,先把窗边的尺寸量完:宽152、高234。
传给他,他回:「收到。梁往内吃5公分,轨道要侧装。」
我在备注补上一行:「侧装+预留2公分伸缩。」
清单上两条小钩出现,跟着浮上一点莫名的成就感。
周一,我的主视觉第四版过关。PM把大拇指贴图丢进群组,我只回:「进下一关。」
晚上他从高雄传来和厂商的合照,大家戴着安全帽,额头上汗亮亮。
我说:「你看起来像刚从蒸笼走出来。」
他回:「你看起来像刚把客户说服。」
我拍了便利商店的桌面:两支汤匙、一碗白萝卜、一颗茶叶蛋。
他回:「等我回来,这张桌我们要吃掉两份便当。」
周三清晨,他爸月历的第一排全画满小钩。
他传来照片,配一句:「有图有真相。」
我把照片存进共享云端,命名:rehab_week1_done。
那一刻,b我在公司拿到任何KPI都踏实。
周四晚上,我们又因为清单小吵一次。
起因是「十点後的散步路线」。
我把路线画在地图上,选了灯b较亮、人b较多的公园圈;他回:「你那一段转角有Si角,换一条。」
我回:「那条是最近的。」
他:「近不等於安全。」
我盯着手机,心里有点不爽。
过了五分钟,他补一句:「我不在台北时,请让我当那个罗嗦的人。」
我把嘴里那口气咽下去,回:「好。路线我换。」
把清单的备注改成:优先安全/避开Si角。
吵完之後,两个人都安静了一下。
安静不是冷战,而是在彼此让步。
周末,他带着两叠布样回台北。
我们真的在我家窗边b布。
米sE那叠一靠近墙,整个房间看起来像刚换过枕套;灰sE那叠一靠近,桌上的木纹突然变冷。
「米sE吧。」我说。
他点头,拿出卷尺再量一次尺寸,嘴里念:「152、234、梁内缩5、公差2。」
我趴在窗台上看他,突然觉得这画面很像在做科学实验。
不是浪漫,但可靠。
我们把「换窗帘」标成「进行中」,在备注加上店名与估价。
临走前我把便当袋里的热汤拿出来,他说:「今天我饿过头。」
我把汤匙摆到两人中间:「那就先从喝汤开始。」
那一周的最後,我们坐在便利商店的同一张桌。
他把行程表打开,指给我看:「下周我会卡三天夜班巡检,周五回来。」
我也把我的google日历打开:「下周我二、四晚上要改图,三要提报。」
我们把找得到的空档标注起来。
画完,我把清单再往下拉,新增一条:两个月後,一起去看海地点未定。
他看着那一条:「这条先不要急着打g。」
我点头,把状态留在「未开始」。
不是不确定,而是让时间保有余裕和缓冲。
回家的路上,风b前几天凉。
我把备用钥匙放进包包暗袋,指尖碰到那个小小的汤匙吊饰。
想到今天完成的几个钩,忽然明白一件事:
原来所谓「往前」,不一定非得是大事。
有时候只是把汤匙摆在中间、把尺寸量对、把路线绕远一点。
然後某一天回头,你会看到清单上都是小小的痕迹——它们连起来,就是在一起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