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半,序律都市像一枚被人抛起又接住的y币,光在边上转,中心静得出奇。
我把校服外套扣到最上,沿着电梯井贴墙走。走廊的灯在我脚下依序亮起,像有人在前面替我铺了一条薄薄的路。
初音璃三次来电,我都按掉。
不是不信任她,是我怕自己一开口,就会说出「港湾风井、八点」这五个字。
白织没有打电话。她b谁都懂节制。电梯门合上的瞬间,手环震了一下,弹出一行她留下的简讯:
——我不问。但八点零一分,我会来。
我盯着「零一分」这三个字看了很久。像三颗钉,钉在我背上。
我在宿舍楼下的贩卖机前停了一秒,买了一罐常温水。拎在手里,像拎一枚安静的心脏。
港湾线的车来得很准时。玻璃车窗把城市切成无数块,霓虹像被搅碎的蓝梅,沿着建筑的骨头一路往上爬。远处的测试塔站在天际线背後,像一根cHa进云层的银针,白日里发生的事被白光遮住,却没有消失。
地铁到港区时,海的味道从廊道里钻出来。不是诗意的咸,是冷的、带着铁锈与机油的咸。
港湾风井在第七码头後方,标牌写着B-12。那是一个巨大的圆筒,像直直cHa进海风里的耳朵,风被引下去,穿过层层滤网,再吐回城市的肺。井壁上爬满维护梯,夜间照明像挂在深处的一串星。
我提早到了二十七分钟。
这种等待没有浪漫——只有风。风把我衬衫从外套里掀起来,又塞回去,反覆、固执。
我背靠着井壁,水罐在手心里慢慢温起来。我数风的节拍数到失去耐心,正准备把耳机塞进耳朵,风忽然变向。
不是自然拐弯的那种,是有人把巨大的风扇调了档位,一瞬间,气流从井下倒cH0U,把我头发往上提。码头边那些铁制指示牌同时「啪」地一声往相反方向贴住栏杆。
我第一反应是拉紧外套领口;第二反应是张开手——雷在指节下醒来,像一群缩在我皮肤里的小兽竖起毛。
「别。」
那个声音从风里走出来,像有人轻轻掀起了一片雾。
一个少年站在风井对面。他没有事先从任何角落「出现」,像是原本就站在那里,只是我一直没看见。
他b我想像的更瘦,皮肤很白,白到风从他身边擦过都能看见一层冷光。头发是cHa0Sh夜sE那样的浅,眼睛很深,像可以把风x1进去。衣服普通——黑sE连帽外套,没有标记,没有品牌,乾净得不像会沾到灰。
「零向?」我问。
他点头,像是对一个早就确定的答案走了一次形式。
「你来了。」他说。
「你说了不要带他们。」我把手里的水拧开,喝了一口,「我没带。」
他看了我一会儿,眼底像有一盏很小的灯在远远地亮,没有光晕,只有一点温度。
「谢谢。」他说。两个字简单得不像Y谋里的人会说的话。
我把水递过去。他接过,没有喝,只用指腹碰了一下瓶沿。
瓶身上那些因温差起的水雾立刻被风抹乾。
「你不用紧张。」他把瓶子又还给我,「今天我不是来带你走的。」
风这种东西很会偷人心跳。我把它按回肋骨间。
「那你是来做什麽?」
「还你一段记忆。」他看向井口,风在他睫毛上轻轻往回吹,「你在塔里打开的那条路,是访客协议留下的痕迹。
八年前,有个小孩把一盏快灭的灯捂了一秒。」
他转过脸来,「那个小孩是你。」
我本来准备好的所有问题在舌尖上都散了。只有那盏旧灯重新从楼梯口跑出来,灯罩磨花,光很努力,很短。
「那晚整栋楼停电。」我说,「你在那头看着我。」
「嗯。」他没有否认,「更准确地说,我从这里看。」
他把手抬起来,指尖在空气里按了按,像在抚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港区的灯忽然同时暗了一格。不是熄灭,是往後退。风停住半秒,又从相反方向吹回来。远处有一艘货轮的警示灯错愕地眨了两下,才明白过来刚才发生了什麽。
「你今天在塔里借给我一秒,我把它留到现在还你。」他把手垂下去,动作很轻,「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让你看见你的城市到底藏了什麽。」
「我的城市?」我笑了一下,「这说法挺大的。」
「很小。」他说,「小到只b你的心脏大一点点。」
他说话的方式很奇怪,像从冰水里捞出来,擦乾,再放回去。
我把水瓶端在掌心,瓶底与皮肤相抵的圆滑让我安定。「你找我是想让我做什麽?」
「做锚。」他回答得没有任何停顿,像用了很长时间把这个答案打磨到不会割伤我,「城市的序律核心准备完成一次同调,它要把所有人的脑域节拍拉到一起。
我可以阻止,你有频率可以固定。没有锚,风会把海整个倒进城里。
有锚,海会变成河。」
我听懂了一半。另一半卡在喉咙上,像一道还没被雷劈开的云。
「为什麽是我?」
他看着我,眼里有一瞬的犹豫——像在找一个不会让我退後的句子。
「因为八年前那一秒,是你选的。」他说,「不是我。」
我没说话。
风井里传出一声很低的「嗡」,像一个沉睡了很久的巨人翻了个身。
【提示:港区风向校正……】序导晶片在耳後抖了一下,弹出一行灰到几乎看不见的字。我伸手去按,指尖刚碰到皮肤,整个人像被一根极细的线挑了一下——
红点落在我x前。
不是幻觉。
我低头,看见那个小小的红sE圆点在衬衫上稳稳地停住,像一滴不甘心的血。
几乎同时,第二个红点落在零向的喉结上。
「别动。」我低声。
他没有抬手,没有转头,只是看着我,嘴角几乎看不见地往下压了一点点。
「我说过不要带他们。」
「我没有。」我回,「是他们自己来的。」
港湾仓库顶上躲着的黑影在风里微微晃了一下。执行课从不浪费。第一颗子弹在风井外围飘了个小小的弧,带着利物切水的声音扑过来。
我反应很快,但有人b我更快——
零向没有动。是风动了。
红点忽然自己往旁边滑开,像被某种看不见的手拎住。子弹在距离我鼻尖半尺的地方改道,打在井壁上,又像被人嫌弃地扔回去,在仓库铁皮上点出一串乾脆的火花。
第二颗子弹来得更狠,零向眼里那盏小灯终於亮了一格。
风反向成漩,所有漂浮的尘粒在我们身边像被排练过一样旋成一圈,子弹被这圈看不见的墙轻轻一掠,原路折返,削掉了S手遮yAn帽的角。
「……对不起。」零向说。他不是在跟S手说,是在跟我说,「我不喜欢用这种方式说服人。」
「你已经很克制了。」我盯着他,「接下来呢?你要我把手指按在哪里?」
他看着我,像是决定把一扇门真正打开。
「不是按手指。」他说,「是——把你的节拍借给我三秒。」
我笑了。笑容短得像一束踩过水的光。
「刚刚是一秒,现在三秒。你很会讨价还价。」
「你也一样。」他回。
我们之间的风忽然静了一下——那种静像是海在屏住气。
我知道这代表什麽。
一旦把节拍交出去,序律核心对我的访客协议就不只是记录,而是绑定。我会被标记、被监视、被改写。
但我也知道,如果不这麽做,城市会在同调里变得整齐——整齐得像同一具心脏。
我把水瓶放到脚边,手心贴上自己的x口。
「三秒。」我说,「只要三秒。你要拿去做什麽?」
「把一扇更大的门打开。」他看着我,像在看一盏灯,「让你亲眼看见你的城市。」
我x1气。把雷从骨头里慢慢引出来,不让它炸,只让它像一条折着翅膀的小鱼伏在掌心。
「开始。」我说。
那三秒很长。
长到我能听见每一颗尘埃在风里换位子的沙声,能看见远处码头起重机的钢缆在夜里发出一毫米的抖,能看见自己x腔里的那颗r0U做的鼓在努力对齐另一颗不属於r0U的鼓。
第一秒,港区的所有灯光向後退一格;
第二秒,整个城市的广告屏都同时闪了闪,像在眨眼;
第三秒——
我看见了它。
在序律都市的影子底下,有一座更薄的城。它贴在我们的城的背面,像印刷时不小心重叠的第二层铜版。那座薄城里的路径、呼x1、心跳,与我们一样,却反向。
每一个人的节拍在那里都被拉去同一个方向,像一群被细线拴在同一根钉上的小纸风车。
我的节拍过去的一瞬,那些风车松了一下。
零向放开了我。他没有趁机多拿一秒,甚至连一个呼x1都没有拖。
他後退一步,像是把我从水里托上岸。
「谢谢。」他说,语气里第一次有了明显的人味。
远处又传来脚步声。这次不是一两个S手,是整队。
初音璃的声音同时钻进耳机里,压得很低:「星澄,风纪二队在你右前方一百二十公尺;执行课三组在左後六十公尺。白织——」
她的话刚说到这里,空气像被什麽看不见的东西轻轻划了一下。
白织从那道几乎不存在的缝里走出来,站在我身侧,鬓角被风贴住。她没有看零向,只看我。
「零一分到了。」她说。
零向的表情像水面被风吹出的一枚小褶。「我说过不要带他们。」
「她没带我。」白织答,语气冷却礼貌,「我自己来的。」
她抬起手,指尖在空中划了一个极细的圆。空间靠近,温度落下去——那是她要用的撤离路径。
我往前半步,挡在两人之间。
「等等。」我对白织说,「给我——三十秒。」
她皱眉。她不喜欢不准确的数字。
零向看了我一眼,没有cHa话。
「我需要你们两个都信我一次。」我说,声音平稳,「今晚我不走。我也不跟他走。」
我把手按在x口,心跳刚对齐的那点热还在,「我要在这里,把看到的东西说完。」
白织沉默。她沉默时像一把搁在案上的刀,不晃,不跳,只在光里悄悄变冷。
零向也沉默。他看着风井的深处,像在看一个他已经走过很多遍的梦。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初音璃在耳机里开始倒数:「十五、十四、十三……」
我抬头,对零向说:「明天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方。你不带任何人,我也不带。到时候——你把锚真正的代价,说清楚。」
风忽然很轻,很像某个夏天夜里的那盏旧灯。
零向点头。「好。」
白织拉住我,手心冰,力道稳。她在空气里轻轻一拨,我们的世界向旁边滑了一小寸——像两页纸被指尖翻开。
撤离前的一瞬,零向的声音从风里飘过来,轻得几乎不像对我说:
「星澄,不要相信整齐。」
下一秒,港湾风井、红点与脚步全都往後退,变成一张被雨水冲开的画。
空间缝合。
我站在宿舍楼背後的Y影里,冷风从袖口钻进来,像一条学会了呼x1的蛇。
白织松开手,眼睛里有一点我读不懂的东西,像一颗很小、很固执的星。「你在赌。」
「嗯。」我说,「但不是赌他,是赌我看到的。」
初音璃最後一条讯息跳出来:
——明天我会假装没看见。
——但今晚,请你安然睡觉。
我把手机阖上。
夜sE在校园上空轻轻旋了一下,像有人用手指抚过一面很薄的鼓。
我知道自己睡不着。
因为从今天起,我x口多了一座更薄的城。
它贴在我的城的背面,跟着我的心跳,一起呼x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