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教职员室,冷白sE的日光灯像被雨洗过一样亮,亮得把纸张上的每一道摺痕都照得一清二楚。
我抱着一叠被退回的作业,站在影印机旁边等纸吐出来。机器运转的声音单调,像一条没感情的河在流。墙角堆着T育季用的横幅卷起来,红白相间的布料露出一点边,严丝合缝地卡在扫把和拖把之间。
「你作业格式又错了。」班导师在背後说。
我嗯了一声,没有回头。纸吐出第三十张的时候,影印机的托盘忽然哆嗦了一下,整叠纸往外滑。我下意识伸手去接,触到另一只手。
那只手很烫,像刚把暖暖包放进口袋又掏出来。指尖一柔,纸稳住了。
我抬眼,看见一张被帽T帽沿遮住一半的脸。她的眼睛乾净得不像在室内——不是舞台上的那种璀璨,而是刚刚洗过脸的清亮,眼尾还剩一点睫毛膏的影子。
樱咲菜子。
我们学校的、也是这个城市这几个月里最吵的一个名字。
「覆盆子鲜N油」的C位,侧边高马尾、粉h双sE手幅、舞台上笑起来会出现的小虎牙……一堆标签串成的那个她,此刻缩在教职员室的角落,手心还在余温地烫。她的帽T是深蓝sE的,袖口起了微小的毛球;牛仔K膝盖处淡淡一圈白,是大概昨晚练舞摔过的痕迹。
她b我更快把手cH0U走,微微点头,嗓音压得很低:「不好意思。」
「没事。」我说,重新把纸叠整齐。纸边刮过掌纹的那一下,生疼,却让我更确定这不是某种荒唐的幻觉。
她向前一步,把一个透明文件夹放到影印机旁,里面是出席纪录、同意书、保密协议——熟悉的名词排列成一个我不熟悉的生活。
她正要按启动,停了停,偏过头看向我:「这台,容易卡纸吗?」
「看它心情。」我答。
「喔。」她笑了一下,像在和一台会闹脾气的宠物打招呼,然後轻轻拍了拍机盖。那一下拍,无意义却可Ai,像把张扬的舞台收成一个方寸之内的小动作。
「樱——」办公桌那头的年轻nV老师刚要叫她名字,被她一个微不可察的手势拦住。她垂眼,声音仍小:「请叫我小樱就好。今天是……私事。」
nV老师懂了,笑着把声音换成日常:「小樱,这些表单要再影印一份喔。等会儿保健室的胶布记得拿,别总是用透明胶带。」
我这才看见她右脚脚踝上贴着一片几乎被鞋口磨卷边的胶带。她注意到我的视线,像被抓包一样抿了抿嘴,低低地道:「昨天鞋子太新了。」
我从书包里m0出一张便利贴,撕下一半,折成小方块垫在影印机的托纸口,免得纸再滑下来。她看着我摆弄了一会儿,忽然开口:「你很熟练。」
「嗯,常被退件。」我把那叠作业举了举。她笑声很短,像舞台曲目里一个轻巧的击掌,没有回音,却让空气变得好呼x1。
影印机终於肯合作。她把表单一份份收好,动作快却不乱。每收到一叠,她都会下意识用指腹沿着纸边抹一次,像在替它们把皱褶抚平。那不是偶像的手势,是一个做什麽都想做到整齐的人会有的习惯。
「你常来这里?」她忽然问。
「被叫来,算常。」
「为什麽?」
我想了想:「因为不太擅长待在任何社团。」
她点点头,像是把我的答案放进脑里某个cH0U屉:「我也不太擅长待在普通的放学後。」
她说完,抬眼看我,很安静地补了一句:「所以有时候会躲在这里。」
窗外有风,吹动走廊上张贴的海报。海报是她们团的巡演宣传,粉与h交错的霓虹字T在玻璃上映出一个不甚清楚的倒影。她背对着那张海报站着,整个人就像从光里退半步,站进合理的不显眼。
nV老师走近,把两盒创可贴往我们桌上一放:「真的要用这个。」说完去接电话。
我把其中一盒推向她,她接过,坐在靠窗那张椅子上,弯腰把鞋踝露出来。那一下露出的皮肤很白,白得有点脆弱。她撕开包装,手指却迟疑了。
「你介意吗?」她抬眼。
我以为她是问这里上药会不会尴尬,正要说不介意,她却把创可贴递回来:「……你帮我贴一下?我每次都贴歪。」
她说得理所当然,像是舞台上交bAng给最信任的舞伴。我愣了一秒,盯着那圈红痕,没开玩笑地专心起来。
我用酒JiNg棉片擦了擦,等它乾,才贴上创可贴的第一角,再顺着皮肤的纹理抹平。她没有动,呼x1配合得刚刚好。
「好了。」
她垂下来看,一瞬间眨了一下眼:「好整齐。」
「b影印机可靠。」我说。
她笑出声,笑到眼睛弯起来,帽沿也挡不住的那种弯。那笑里没有舞台给出的计算,只是单纯因为某件小事被妥善照顾。
电话那头的声音将nV老师叫走了。教职员室又回到只有我们和机器的声响。她把帽沿推高一点,看着我:「你叫什麽名字?」
我报上名字。她重复了一次,像在记拍点。
「可以——」她压低声音,语气却明亮,「借我五分钟吗?」
她从文件夹最底下cH0U出一张A4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印着明天彩排的人员动线与器材位置。某个角落被标出红sE的叉。「这里一定会堵。每次都堵。」她用指节敲了敲那个叉。「你常走T育馆那条走廊吧?哪边有没有能暂时放箱子的空位?」
我想了想,把图纸旋转九十度,指向後门旁边的储物室:「借这个,开一条临时通道就好。」
她愣了愣,笑起来:「好主意。」白纸上飞快多了两三笔箭头。她画箭头的手很稳,像背熟的舞步。
「谢谢。」她阖上笔,「那个……」
她忽然把笔递给我:「可以签个名吗?」
我看了她一眼。她马上摇头,脸微微红了:「不是那种签名。我是说——能不能在这张图上写下你的名字?这样我总记得,堵住的时候要往你说的方向走。」
我把名字写在那个红叉旁边。她盯着看了两秒,像把某个秘密塞进口袋,按了按。
她起身,收起文件夹,帽子重新压低。「等一下会有经纪人来,会b较吵。」语气恢复成舞台外、生活里的冷静。「如果你今天放学後没有地方去……」
她停了一下,像在选词:「陪我去C场後面那台自动贩卖机吗?我想喝热可可,经纪人不准我喝,但今天有点想。」
她说完,又补了一句:「我会请你。」
我想像了一下——C场h昏的风、贩卖机吐出来那罐锡纸味道的热可可、她把帽子压得更低、我们站在跑道边,一边吹气一边等饮料降温。那画面滑过脑子,稳稳地停住了。
「好。」我说。
她轻轻松了口气,像结束一段高难度的主舞段落。
走之前,她走到那张贴满公告的玻璃前,盯着那张粉h的海报看了一秒,把帽沿压得更低。倒影里,她没有笑,但眼里有一点光。不是舞台的光,是可以收进口袋、随身携带的小灯。
经纪人的皮鞋声从走廊那头接近。她回过头,朝我做了一个极小的手势——不是偶像的b心,是更生活、更具T的:「等一下。」
我点头,把那盒创可贴塞回她掌心。她指尖轻轻一扣,像接住一个对她来说很重要而且只属於她的道具。
等她走出去,教职员室又剩下我一个人。影印机吐出最後一张纸,终於安静。我把便利贴那个小垫块cH0U走,折好,夹进笔记本。翻页时,发现上面多了一句我没写过的字:
—放学後,C场见。小樱。
字迹乾净,写得很快,最後一划收得漂亮,像是在舞台最末一拍出手,灯暗前的那一下定格。
我收起笔记本。窗外风更大了,海报被吹得微微颤,粉h两sE一明一灭。
我忽然明白,将来很多个放学後,我都会在那张海报看不见的角落,和她一起站在风里,手里各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小小甜味——像是在喧哗的世界里,为彼此点起一盏不张扬的灯。
那盏灯,从教职员室的白光里点燃。
而故事,就从「等一下」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