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cH0U油烟机声音像一条被勒住脖子的蛇,嘶嘶地把蒸气x1走。
我把锅里的汤滚到冒泡,关小火,再把切成半月的洋葱下锅。
清汤碰到洋葱边缘的一瞬,味道变甜,像有人在汤面上划了一笔。
冰箱里的东西不多——半盒蛋、葱末、小半罐红姜、一条豆腐、一袋前天剩下的金针菇。
要做牛丼根本不够,我退而求其次,做亲子丼。
酱汁里加一点味醂、酱油,再添了一小勺砂糖,汤sE渐渐像傍晚的橘。
打蛋的时候我盯了太久。蛋h的颜sE让我想起樱咲在顶楼哭到鼻尖红的样子。
她把章鱼烧塞到我嘴边时,不自觉前倾的动作,近得让我嗅到她发梢很轻的香味。
之後她又哭。哭得像把舞台上整整一场的情绪延迟到最後一刻才放。
我把火关小,把蛋Ye沿着锅边淋入。
蛋花舒展,那种像伞开的瞬间,我常想起另一个画面:
小时候我看妈妈把蛋倒进汤里,手腕抖得那麽轻。
那时,她说:把火收住,让它自己决定要多熟。
我拿碗盛饭,饭表面冒着细白的蒸气。
把蛋覆上去,撒葱。
最後用筷子夹一撮红姜,红得像一小团不合时宜的热情。
饭很烫,汤很甜。
胃有一种被安抚的踏实。
我的房间很安静,安静到能听清隔壁住户换台的声音和下方街口机车启动的嗡嗡。
手机萤幕在桌上亮起。「lime:菜子」。
>菜子:到家了。
菜子:今天谢谢。真的。
我盯着那两行字想了几秒,最後回了「好好吃饭」。
光点停了停,像人在那头咬着筷子想话。
不一会儿,一个贴图跳过来,是一个捧着碗笑到眯眼的熊。
>菜子:吃播进行中!
我放下手机,去洗了碗。洗碗JiNg的泡沫在手上戳成一片蜂巢,水龙头底下的瓷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回到房间,手机又亮了。这次不是文字,是一张照片。
她把今天抱着的熊玩偶摆在窗边,远处夜sE像把墨滴进水里一样薄,窗玻璃上有两个圆圆的指纹。
照片中角落露出她的居家服下摆——粉sE,荷叶边,像晚霞最後的皱摺。
我正要回「晚安」两个字,她的电话打了进来。
後续发生了什麽,我还记得:她忘记按静音,父亲走进她房间。
我隔着一条电波,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稳。
跟她说:既然交到朋友,爸爸就放心了。朋友是有生命的,要好好珍惜。
手机挂断前,她忽然说:「晚安,闲原同学。」
我也说了晚安。放下手机,房间重新恢复成只有我一个人的静。
我坐在床沿,盯着天花板上晕开的一圈光。
在很久以前,我学过一件事:
有人哭的时候,不急着讲道理;帮她擦掉一点酱汁,递一张面纸,就好。
窗外,有人牵着狗走过。铁链碰到项圈,叮的一声。
我关灯,躺下。
睡意没有我想得那麽快来。
脑子里一边是她把章鱼烧y塞到我嘴里,一边是她在顶楼说的那句:「如此难得的机会,我想和你一块吃。」
不知道为什麽,我居然觉得那句话,b任何舞台上的告白都响。
——
周六早上,我被楼上的x1尘器吵醒。
窗外天sE亮得很快,像有人拿了橡皮擦把一片云擦薄。
我躺了十分钟才起来,到yAn台收昨晚晾的衣服。
风有点Sh。
我把T恤一件件摺好,整齐叠在床尾。那个方便贴的小垫块,还夹在笔记本里。
手机震了一下。
>菜子:早安早安~
菜子:今天一整天练习到晚。
菜子:但我中午会有一小时休息,想吃章鱼烧。
菜子:我妈说我的特调是家密,不能让你知道。
菜子:但我可以做给你吃骄傲
我笑了一下,回「以後有机会再说」。
她又丢了张贴图,是一个小人拿平底锅翻面,结果整盘掉地上的画。
她的幽默感,像不常打磨的小刀——不够利,却出奇诚实。
我把手机放在桌上,拉开cH0U屉,里面放着一本小小的行事历。
七海泽的b赛:下周六。我在那天画了一个圆。
文化祭过了,学校会恢复到一成不变——只有少部分人不一样:
有人在练习场馆里把膝盖贴满贴布,有人在舞台後面记走位,有人在回家路上故作轻松地把背包换到另一肩。
我,则会继续打发时间。
突然想到,这四个字听起来竟有一点像某种事业。
我出门买菜。超市里的空气带着冷藏柜的霜味。
我往调味料区走,站在酱油前面发呆。
一个戴红框眼镜的人影从旁边的架子那头出现,停了停,又退回去。
我没有看过,但我知道那是谁。
「你是在学特工潜行吗?」我没回头,对空气说。
「……被发现了。」她从货架末端探头出来,眼镜往上推,马尾在帽子里,露出几缕亮sE发丝。
今天她没有上妆,只涂了护唇膏。看错了会以为是隔壁班的哪个nV生。
「不是在练习吗?」
「午休。我跑出来买章鱼烧的材料。」她把篮子抬给我看,里面是章鱼、章鱼烧粉、红姜、天かす和一些葱。
她小声说:「我妈不让我在外面乱吃,但做给别人看,感觉她会勉强同意。」
「那你打算在哪里做?」我问。
她眨了眨眼:「……我刚在想要不要借学校家政教室。但是今天锁门。」
「那你打算在路边摆摊吗?」
她噗嗤笑出声:「我想过。可惜没有瓦斯炉。」
「那就——」话到一半我停了下来。我的公寓。
把偶像带回去做章鱼烧?这种话光是想就让我背脊发冷。
我清了清喉咙:「——那就等改天。」
她「喔」了一声,脸垮下一点点,又很快把自己提起来:「也对!我们今天都忙。下次吧。」
她看着我手上的瓶瓶罐罐:「你要做什麽?」
「煮味噌汤。」我举了举袋子,「顺便做点卤豆腐。」
她眼睛忽然弯了一下:「我喜欢吃豆腐。」
停了停,她补一句:「不是暗示你要做给我吃的意思——就是单纯的喜欢。」
她总能把话讲到不需要被谁猜的地步。
我点点头:「知道了。」
她把篮子里的红姜拿起来,在光底下转了转:「你昨天有放红姜对吧?
你放得很小心,没有摆在最明显的地方。」
她瞥我一眼:「你其实是会照顾人的。」
「那是顺手。」我说。
「顺手的贴心,才最难。」她的语气忽然很像昨晚那通电话里父亲的语调,稳稳地,像在桌上放下一杯热茶。
我们在收银台前分开。她把帽檐压低,背影藏在人群里,一瞬间像普通到会被忘记。
我站在入口看了她两秒,才步出超市。
——
下午我照表C课:洗米、切菜、换垃圾袋,把工具在厨房台面排成一排。
这一排让我想到教职员室里她整齐地沿着纸边抹平的动作。
我有些明白了:舞台上的那个她不是假,是把每个细节抹到没有一根毛刺的她。
煮豆腐的时候,手机震了一下。
>菜子:刚被经纪人抓回去。
菜子:中午偷偷跑出去被发现了汗
菜子:不过我有乖乖说买材料要在家做。
菜子:……我也想在外面做一次。
我回了个「嗯」。
>菜子:另外,那件事。
菜子:我真的取消了。
我盯着那一行字。
「那件事」像一块藏在她口袋里的石头,从昨天起就一直硌着我的好奇。
我问:「什麽?」
她的光点明明灭灭,停了很久。
>菜子:不重要啦。
菜子:只是把原本不想做的东西推掉而已。
菜子:我想先学会「打发时间」。
我没有追问。她不想说,y扯出来会在空气里留下一根刺。
傍晚时分,窗外开始下起细雨。雨落到yAn台的铁栏上,发出清亮的声音,一颗一颗,像有人手指敲玻璃。
我把窗关了半掩,回到桌边吃晚饭。
饭吃到一半,手机又响。
这次是七海泽。
「喂?」
「航,你明天有空吗?我想借你的笔记。」
她的声音里有背景音——球击到地板、喊口令、鞋底摩擦。她正在练习。
「看你行不行,不行我再拜托别人。」
「行。你练完传讯息给我。」我说。
「嗯。」她停了停,又补一句,「你那个偶像同学……今天来了吗?」
我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没有。她在练习。」
「喔。」她「喔」得很平,像把一张纸轻放在桌上,「那明天见。」
挂断电话後,屋内瞬间又被晚餐的声音填满:筷子碰碗、椅子一点点滑出地板的轻声。
我忽然觉得这一天b我想像得充实。
不是因为做了什麽伟大的事,而是有人在不同的地方,偶尔把我当成一个需要被通知的人。
——
晚上十点半。
我把窗帘拉上,准备睡。
手机萤幕在黑暗中亮了起来。
>菜子:我今天练到脚软。
菜子:但我没有哭。
菜子:我把章鱼烧做失败一次,第二次就成功了。
菜子:我妈说味道和她差不多得意
菜子:下次你来吃。
菜子:不是现在的下次,是……我准备好的下次。
菜子:晚安。
我盯着那一串「下次」,心里产生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
原来「打发时间」也能有预约。
我回了「晚安」。
在按下传送键前,我加了一句:「明天不要偷跑。」
很快,她回了一张贴图,是一个小人很用力地把自己绑在椅子上,旁边注记「我会乖」。
我笑出一声很小的气音。
按灭萤幕,黑暗沉回来。
——
夜里做了一个很短的梦。
教职员室的影印机又开始吞纸,我把便利贴折成小垫,放在出纸口。
有人在我背後说:「等一下。」
我回头,樱咲戴着红框眼镜,不笑,却把手伸过来,轻轻把那张便利贴按下去一点。
我醒来时,天才微亮。
梦里的那声「等一下」很轻,却像一个暗号。
它不催我快一点,也不叫我等太久。
只是把时间轻轻扳向我们会再见面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