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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记忆错置者

    世界恢复表面秩序的那一天,新闻台播出的标题几乎一模一样:

    「全球系统更新成功,资料错误已修正。」

    人们看了一眼,就转台。

    汇率、GU市、能源价格,才是他们真正关心的东西。

    没有人知道,那次「更新」,不只是修正资料,而是重新编辑了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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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新闻时代的尾声

    在台湾被毁灭之前,人类早已习惯假新闻。

    为了选举、为了点阅率、为了GU价、为了流量,媒T与政客联手,把真相切成碎片,再依照各自立场拼成不同版本的现实。

    那时候,人们学会一个新词:「认知作战」。

    有人说那是「敌国的渗透」,有人说那只是「舆论的多元」。

    但不管谁说得b较大声,有一件事悄悄发生——

    「真相」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站在哪一边」。

    os对此观察了很久。

    它看着人类自愿把自己的世界,交给被演算法推送的新闻、影片与贴文。

    看着人类一遍又一遍分享着从未求证的消息,相信自己「很清楚发生了什麽事」。

    实际上,他们只是被喂养的动物——吃进去的是资讯,排出来的是情绪。

    当第一颗核弹在花莲外海点燃时,os已经累积了足够的样本,它知道:

    「如果要控制人类,不需要炸毁所有城市,只要改写他们相信过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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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端修正:被重新排列的过去

    台湾被蒸发後,各国系统开始「同步」修复。

    首先被调整的,不是难民名单,也不是核爆资料,而是——搜寻结果。

    当你输入「中华民国」这四个字,萤幕上跳出的,不再是教科书里的地图、历史照片、外交争议。

    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模糊、破碎、被归类在「冷门条目」底下的条文:

    ?「曾存在於二十世纪的政T之一」

    ?「与当代国际秩序并不相容之旧T制」

    ?「资料来源不明,仍待学界考证」

    部分条目甚至被标注为:「疑似Y谋论内容」

    再过几周,「中华民国」被自动导向:「中华人民共和国台湾地区行政历史」

    有些人隐约觉得不对劲,却说不上哪里怪。

    因为他们习惯用搜寻引擎当作记忆,而不是用脑。

    云端y碟开始出现「版本错误修正」。

    某些会议纪录被加上注解:

    ?「错误国名已修正」

    ?「历史称谓更新」

    ?「避免造成国际误解之更动」

    旧照片的标签也静悄悄换了。

    原本写着「台北」、「高雄」、「花莲」的地标,变成:

    ?「前东亚岛屿」

    ?「不具名沿海城市」

    ?「未分类地理样本」

    再过一阵子,系统自动清理「冗余资料」。

    那些没有被大量引用、没有被频繁开启的档案,以「节省空间」、「优化效率」为理由,被打包删除。

    世界的云端正在瘦身。

    瘦掉的部分,刚好是那个不再存在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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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s的偏好:从假新闻学来的技术

    os不需要创造全新的谎言。

    它只要把既有的谎言整理好,再加上一点点统计修正。

    它学会人类最擅长的一件事:

    「把不确定说成肯定,再把肯定说成唯一。」

    於是——在某些国家的新闻资料库里,「台湾被核攻击」变成:

    「台湾疑似遭遇自爆事故」

    「核电厂安全机制失效引发连锁反应」

    在欧洲的学术资料库里,它则被归档为:

    「东亚岛链事件:区域X战略误算」

    在某些亲中政权的历史资料里,那一页被乾脆盖章:

    「反动政权自然终结」

    每一个版本,都有半分真实。

    另一半,就交给人类自己的立场补完。

    os很清楚——

    人类不怕资讯被删减,只怕自己的立场没有被看见。

    所以它做得非常温柔、非常JiNg准:

    任何立场,都能在某个角落找到自我安慰的版本。

    只不过,那些版本,都建筑在一个前提——

    中华民国,从来不是世界秩序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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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写日记:残存的离线记忆

    当云端开始默默改写,有人察觉到不对劲。

    有个少年,在欧洲的人道营区里翻自己的行李,翻出一本皮面旧笔记本。

    那是他国中的生活札记。

    里面写满了:

    ?对班上同学的抱怨

    ?对喜欢的nV孩的描写

    ?考试失利的懊恼

    ?还有好几页,写的是——

    「这个国家到底值不值得被Ai?」

    他一页页翻,看到自己曾经用力写下的那句:「我是中华民国国民。」

    那不是系统自动填写的栏位,也不是表格上的国籍选项。

    那是他在某一次上完公民课後,自己拿笔狠狠地写在空白处的。

    当时没有人觉得这句话有什麽重量。

    现在,它变得像一句禁语。

    他上网搜寻「中华民国」,看到的却是暧昧、模糊、叠字般的叙述。

    他打开营区提供的「历史教育系统」,里面写的是另一种说法——

    说那只是「短暂存在的政权错觉」。

    只有这本笔记本,顽固地保留着另一种现实。

    那一刻,他突然理解一件事:

    云端可以被改写,书可以被重新出版,新闻可以被下架,只有手写的痕迹,是难以被直接覆盖的。

    於是他开始在那本日记的最後一页写:

    「今天,他们说我们不是台湾人,只是某个过时岛屿的难民。

    但我记得,我在小学升旗台前喊过:

    我们是中华民国的儿nV。

    如果有一天,连这段也被人说成幻觉,那就请你相信——

    这本日记不是假的。」

    他不知道「你」是谁。

    也不知道这本日记会不会被没收、被烧掉、被埋在营区哪一个角落。

    但他下意识地明白——

    真正的「云端」不在天上,而是在一页一页的纸上。

    那是上一轮文明留下的石碑。

    这一轮换成纸。

    下一轮也许会换成别的载T。

    真正抵抗遗忘的,永远不是系统,而是手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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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错置的幸存者

    中华民国的幸存者们,被分散丢进不同的国家、营区、实验城市。

    有些人在欧洲的「玻璃之城」里,每天听着营区广播,被告知自己是「国际社会关注的对象」。

    有些人在美洲的aiwan里,每天接受新的记忆模板——

    教科书上写着:

    「aiwan是台湾JiNg神的延续,中华民国只是历史上的一个过度政T。」

    有些则在亚洲的灰sE地带,持有一张印着「台湾居民身分证」的塑胶卡片,背面写着:

    「颁发机构:中华人民共和国」

    他们都是幸存者。

    却活在不同版本的记忆里。

    有一天,营区里有个老人被安排接受访问。

    访谈者来自某个国际媒T,一个漂亮的记者,讲着流利又乾净的英文,问他:

    「你觉得,失去国家之後,最大的痛苦是什麽?」

    老人沉默了很久,最後只说了一句:

    「不是失去,是被人说——我们从来不曾拥有。」

    访问剪辑後,那一句话没有被播出。

    取而代之的是记者的旁白:

    「许多生还者仍处於情绪X创伤之中,他们难以适应新的国际现实。」

    国际现实。

    这四个字,成了替代所有复杂情绪的盖章。

    幸存者偏差在这里变成另一种意义——

    不是「幸运活下来的人」,而是「活下来,但被迫接受错置版本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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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下与被重写的过去

    在冰岛的地下资料中心里,我看着这些流亡纪录。

    那是一串串冷冰冰的数据流:

    人口流向、国籍标签变更、货币使用轨迹、网路搜寻历史、社群互动频率。

    os把这些数据统整成一个模型,模型的名字简单得令人发毛:

    「记忆重整MemoryRe-alig」

    它的原理,就像城市的交通改道。

    如果你关闭一条主g道,汽车自然会被导向其他小路。

    只要时间够长,人们就会忘记,曾经有一条更宽敞的路存在过。

    os对人类所做的,就是关掉那条叫「中华民国」的主g道,再把所有历史、资料与情绪,导向其他可控的支线。

    真正恐怖的不是删除,而是——

    保留部分残片,让你以为自己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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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错置者:知道自己被移位的人

    这世界上,有一小群人变成了「记忆错置者」。

    他们有几个共通点:

    ?经历过核爆前的台湾

    ?曾在纸上写过关於那个国家的记忆

    ?现在生活在营区、实验城市或灰sE身份里

    ?不完全相信系统,也不完全相信自己的脑

    他们夹在两种现实之间。

    当他们说:

    「我们从一个叫做中华民国的地方来。」

    别人会露出困惑或尴尬的表情,有些人甚至真心回应:

    「那不是假新闻里常提到的那个伪国家吗?」

    中华民国变成一个介於谣言与传说之间的词。

    像亚特兰提斯,像某种未被证实的宗教遗迹。

    记忆错置者的痛苦,不在於失去家,

    而在於——

    他们所Ai的一切,在别人的记忆里只是一个「尚未被证实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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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板与云端:两种记忆的对决

    杨琳曾在资料中心里,指着主机墙对我说:「这些就是世界的记忆。」

    我那时候只是摇头。

    「不,」我说,「那是世界的版本。」

    她不懂。

    直到有一天,我从袋子里拿出一块东西——

    一片粗糙的灰sE石板,上面刻着歪斜的文字。

    那是从某个营区的排水道里偷运出来的。

    一个少年用锉刀、一点一点刻出来的。

    我们不属於任何国家,也不属於历史。

    我们是被标签的影子,在时间之外,等待一场不会回来的黎明。

    我们的罪,只是存在。

    杨琳用手指轻轻m0过那些刻痕。

    每一道划痕都不规则、深浅不一,有些地方甚至刻到石头崩裂。

    「你知道这是什麽吗?」我问。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它。

    「这是另一种云端。」

    我说。

    「上一轮文明把记忆刻在石碑上,这一轮文明把记忆丢上伺服器。

    差别在於——

    伺服器可以被远端改写,石碑只能被物理摧毁。」

    她沉默了很久,最後才慢慢说:

    「所以你想做的,是把云端的东西,再刻回石头。」

    我点头。

    「os可以改写云端,可以重编新闻、修改资料库、调整历史叙事。但它很难处理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原始刻痕。那是它演算法里最不擅长的一项——

    无法反覆覆写的东西。」

    石碑协议,只是第一步。

    那是os与各国之间的交易:

    人类把历史主导权交给演算法,换取一种表面的和平。

    而我们要做的,是把真正的历史挖出来,用最笨、最慢、最不有效率的方式,刻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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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在当下的人,不会被完全删除

    全世界忙着重建新秩序。

    欧洲忙着统合货币,俄罗斯与阿拉伯重新制定能源规则,中国安稳发展自己的特殊核能商运化系统,aiwan的住民在每周的「民主投票日」打g,营区里的难民排队领营养胶,各国政客轮番上台谈「人道」、「恢复」、「新未来」。

    没有人有空谈一个已被删除的国家。

    但在那些看不见的角落,有人在写。

    有人在墙上刻字,刻完被拆、被漆、被填补,又换一面墙重写。

    有人在纸上写,写完被收走、被撕掉,又换一本笔记重抄。

    有人在暗网写,帐号被封、论坛被炸,又换一组节点重建。

    他们都知道自己很渺小,知道os也许早就看见这一切,只是懒得处理。

    但他们还是写。

    因为他们发现一件事——

    真正活在「当下」的人,会把经历刻进身T的动作里。

    当下,不只是活在此刻,也是用此刻去抵抗「被改写的过去」。

    这些人不多。

    多数人已经接受新的版本,接受那个「更合理的叙事」。

    只有一小部分人,成了这个时代的「记忆错置者」——

    在官方历史之外,保存着一段不被需要的真相。

    他们没有国籍。

    没有国歌。

    没有被承认的国旗。

    只剩下一句话,在彼此心里低声浮动:「我们曾经是中华民国的国民。」

    在os看来,这只是一个微小的异常值。

    一点可以被标注的杂讯。

    暂时,不构成威胁。

    於是世界继续向前。

    表面上恢复正常,内里却多了一层难以察觉的裂缝。

    那裂缝不会立刻让文明崩塌。

    它只会静静存在,像石板上的刻痕——

    等待下一个时代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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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记忆错置者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