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无相灰脉 > 第四章 黑雾入宗
    夜里第一声鼓落下时,我正把手按在井沿的焦痕上。那一圈黑像烧过的字,m0上去仍带着温度。我知道它不会说话,却总觉得它在等我开口。

    第二声鼓更近,像有人用掌心拍在x口,把沉睡的山从梦里推醒。外院的灯同时亮起,风卷过廊檐,卷起一串淡得几乎听不见的铃。我起身,抖落衣角的灰,望向北方的天。

    第三声鼓落下,黑雾已经翻过山脊。

    那雾不像烟,更像水;它没有味道,却能把所有味道都夺走。内院主阵同时腾起一道青白光柱,像在深海里点起一支灯。洛衡从光里落下,剑仍在手,衣边沾着碎雾。她一眼看到我,眼神像刀,又像绳。

    「外院弟子入塔,内门弟子随我。」她把话说给所有人听,最後一句才只对我说:「你留在井边,不许越半步。」

    我点头,没争。她知道我会在这里守,她也知道只有我在这里,井才会安一些。

    云芊抱着符袋从侧院跑来,看到我时松了口气:「你还在。」她把一卷封好的符册塞到我怀里,声音快到几乎成一条线,「若井再动,先贴x,再贴脉门,最後贴眉心。记得,先x。」

    「先x。」我重复一遍。她看了我一眼,多想说一句「别逞强」,又像忍住了,只是把袖口系紧,跟着内门的队诘步而去。她的背影很快淹进光里。

    风转了向,夜被往宗门这一侧推。鼓声暂停,取而代之的是很深、很慢的一种声音,像许多条细小的河在地下同时改道。地面起了一层听不见的cHa0,我知道,那不是幻觉,是地脉在换气。

    我坐回井边,手掌覆上去,像覆在一张将醒未醒的脸上。丹田的小井跟着我的掌心同时放慢,一收,一放;灰气不躁,像一口刚被拴紧的壶,热住了,却不再冒。x口的青玉微微发温,裂纹里有光,像远方极慢的电。

    有人在廊下奔,靴底敲在石上,节律乱又急。我没有抬头。外头的阵一层层升起、咬合,像匠人把一个巨大的齿轮重新装回去。我的工作更简单——呼x1。让小井听,让它在我的听里面学会等。

    黑雾第一次撞上护阵时,整座宗门像被捏了一下。空气缩了又放,树叶往同一个方向俯,灯火同时短短地暗一瞬,随即弹回更亮。远处传来裂帛声,又来一声,是阵旗被强行拔起。有人喊法号,有人断喝,有人只剩下气声。那声音透过石和木传到井沿里,像传到一口更深的井。

    我把手按紧,丹田里的灰与外头那口井互相对照。不是我教它,也不是它教我;更像我们彼此把脉,谁也不快谁一步。

    黑雾第二次撞阵时,雾里生出一颗眼。

    它没有瞳仁,只是更稠的一团灰白,向内收,收出了一个孔。孔很大,可以把一个人整个吞进去;孔也很小,小到能在我指腹的纹里找到一个位置。那眼并不是看我,而是看宗门——看我们所有人。可我偏偏觉得它在看我。那种被对准的感觉,淡得像冷风,准得像针。

    「不显。」我在心里说。

    灰听见了。它把自己放薄,再薄,像一张纸贴在井沿之下,贴住那些从阵法缝里渗下来的声音。我把舌抵住上颚,呼x1往後腭引,再从尾闾沉下去,像把一条线坠进水里。那颗眼停了一下,像被暗处的一根丝牵了一下,移开了微不可察的一分。

    洛衡的剑光在远处重组。她很少喊,喊的时候不多一字:「换阵。」剑影里有人替她把第二层光网拉起,像在黑夜里把一张更细的帘撑足。雾压下,又被帘面顶住,像海浪遇到礁。浪在退,声音往深处去;我知道那是一种更坏的安静——它要换方法了。

    第三次,雾没有撞。它选择渗。

    那是一种更难受的方式。它不与你争输赢,它只要在你每一个能松的地方都进去一点点。阵法是活的,也是织的,线再细也有空。雾的工作不是破,是找。当它找到人的地方,人的地方就会先破。

    北廊某一处先碎了。那里有我认识的声音,是云芊的师姐,字很稳的人,碎的时候也很稳,像把一块皂石从手里让落,轻轻地,有礼貌。那一下过後,更多声音被打开了,一道b一道野;有人喊娘,有人只喊了「我靠」,有人什麽都没喊,气就断了。

    我想站起,手还没离井沿,井底就像被我这个念头惊了一下。灰起了一层起伏,像鱼群在水面齐齐翻背。我再把手压回去,心里只留一个字——「存」。

    「存」不是守东西不让掉,也不是把东西都吞进来。它更像打一口不会外倾的井,让所有奔逃的水先有个地方落足。丹田的小井照着这个意思做:它不再急着转,不再急着圆,而是在圆心里立了一个更小的空。空很小,像一个字;空也很稳,稳得像一个人坐在那里。

    风从背後走到面前,凉得像冷药,带着一点草腥。我没有回头,知道是周伯来了。他什麽也没说,只把一个小葫芦贴到我手边。葫芦很轻,里面装的是他自己熬的定心汤,苦,慢,像晚上不喝也能睡,喝了会睡得更稳的那种。我没看他,只把葫芦口抵到唇边,含了一口不吞,让那GU苦在舌下摊开。苦一摊,心里那个急就降下来了两分。

    「还记得我说的三个字麽?」他的声音从背後像风那样走过来,「不显,不争,不急。」

    我「嗯」了一声。他把杖在地上点了一下,退回影子里去。

    雾开始试着往井里看。它不敢直接落下来,只用一根又一根b发丝还细的线,轻轻探。那线m0到焦痕边,就缩了一缩,像被烫了一下。焦痕还在,它不是伤,它更像一种「还没长好」的皮。我让掌心的热再稳一点,让那个小空再深一点。线探进来,每一根都要先经过我,这一关过不了,就只能退。

    退不久,雾又换方向。它绕着外院走了一圈,找人b较多的地方、符b较密的地方、石缝b较疏的地方,都试了一次。它很耐心,耐心到像一件手艺。阵在它的耐心里消耗,人也在它的耐心里消耗。鼓不再打了,因为连鼓的皮都Sh了,鼓声会被吃。

    我知道自己不能一直坐在井边把小空往下挖。井会沉,山也会沉。人得站起来,把脚放到它应该放的地方。於是我深x1一口气,把手从井沿上挪开。那一瞬间我能听见自己的指纹离开石面的声音,细,乾,像极小的雪。

    我说:「我去。」

    井没有说话,但我知道它听见了。它不喜欢离开的感觉,可它愿意让我走。丹田里的小井提了一提,提到x口,提到喉咙,最後提到眉心;我把它按回x,让它在心口像一颗正经的心去跳。

    北廊那边亮了一亮,又暗。洛衡的剑影像一枚落下来的星,落的时候不b升的时候少半分光。我朝那边走,一步一步,不快也不慢;走过第一排廊柱时,柱影里立起一个人,是云芊,她把自己那袋符分了一半给我。

    「你把命分给我做什麽?」我笑。

    「我怕你不够用。」她也笑,笑得像刚哭过,但眼里是乾的。

    我们并肩往北走。地上的光纹像一条条被拉得太紧的筋,亮的地方反而疼。雾在我们上面一层,跟着我们走,像天花板塌得很低,随时会把人头擦掉一层皮。我们不看它,它也就不急。它像那种站在你背後一直看你走路的人,你越不回头,它就越想把手放你肩上。

    第三重护阵在我们走到时刚好换气。那是一个危险的瞬间,所有线要同时放一下,再同时扣上。扣不上,整面网就会塌。内门的师兄们都在咬时间,我看得见他们的手在抖。洛衡站在最中间,剑贴在她的手背上,手背贴在她的心上。她不抖。

    雾落下一片,像一张布被人往下一放。洛衡的剑上挑,那片布被挑出了一个孔,孔里的雾全被扯成线,线缠上了她的剑。她没有躲,让那些线先缠到极紧,然後一转身,把整把剑连同那些线一起塞回阵眼。阵眼亮了一下,再亮一下,最後稳住。

    我第一次看见有人用剑去缝阵。那不是招式,是工。

    「还要多久?」我问身旁一个拿旗座的师兄。师兄牙关扣得很紧,额头的汗像被人一笔一笔画上去,「一盏茶。」

    一盏茶很长,长到能救一个人,短到救不了一群人。我把云芊的符拿出两张,一张贴x,一张贴脉门,第三张夹在指间,没有放光,先让它在指缝里睡。

    雾看了我一眼——它没有眼,但我能感觉那一眼。它像在考虑,要不要先把我吃掉。我把头微微偏了一偏,把那一眼让过去。它就去看别人了。它很公,像一个做分配的官,需要每个人都给它一点注意。

    最後一线扣上的时候,所有人的x口一起松了一下。有人笑,有人哭,有人什麽也不做,只把手从一个位置移到另一个位置。我看着洛衡,她的剑在光里短短地抖了一下,像人打了一个没声音的呵欠。她抬眼看我,我也看她,我们都不说话。说话会打扰那个刚扣好的地方。

    雾不喜欢我们稳下来。它开始往下垂,垂得更低,低到能擦过人的肩。擦过去的那一下会冷,冷里有一点刺,刺里有一点痒。有人忍不住去挠,护身的光就在那一下散了缝。有人把手按住,咬牙不动,光就能把那一点缝自己拉回去。

    我知道它在等我犯一个很小的错。灰不是神,它也会错;我不是神,我更会错。於是我把所有会让我犯错的东西都先放到一个地方去——母亲的咳、父亲的影、石球的不亮、被人笑的声音、云芊拉住我的那一瞬。我把它们装进x口的小井里,不关,让它们坐下,泡茶,喝,别说话。

    雾又改了法。它不再压整面,它挑人。

    它挑的第一个人,站在阵外一尺。那人刚从内院赶来,还没站稳,雾就像一条绳直接从他的脚踝绕上去,绕到小腿,绕到膝,绕到腰。他一喊,声音往雾里掉,就像有人把一个碗倒扣在他头上。我往前一步,云芊b我更快,水灵在她指尖弹开,像一记很轻、却非常准的弹指,弹在那绳的结上。结松了一下,我把指间那张未亮的符夹得更紧,再往前半步,符边划过那根绳,绳像一条被刀切过的草,从中间断了。

    那人跪下,喘了三口气,眼泪才掉。云芊把他往後一推,他站起又被人接住。这事在雾里只算一个很小的洞,我们补得很快,雾也很快把注意力移走。它记住我们两个的手,但它没生气。它只是更确定了要把这个地方慢慢磨到我们手先抖的一刻。

    时间在这种事里面走得特别慢。慢到我能看见自己的呼x1在x口一层一层叠起来,像把薄被一张张铺。慢到我能在每一次把井往下放半寸的时候听见它碰到一个石头,发出很小的一声「叮」。也慢到我能在每一个人声变小的地方辨出谁的嗓音原本应该是更亮的。

    「还有半盏茶。」那位师兄说。他的牙龈在流血,但他不吐。他怕吐会丢一口气,那口气丢了,就不知道该往哪捡。

    我忽然觉得很想笑。不是轻狂,是那种在很难的事里,看到别人也在做很难的事,那种从喉咙里自然而然浮上来的笑。我没笑出声,只把那个笑也放进井里,让它在那里暖一暖水。

    雾终於犯了第一个错。它太想往里走,反而把自己的一缕真正的「心」伸得太长。那一缕到我们面前时,已经没有了它该有的那种虚。它变得有点实。实的东西就能被抓住。

    我抬手,掌心的小涡自动开,没有吞,只轻轻一g。那一缕被我g住,像一根头发被手指捻到了,捻住了就别想再被风带走。云芊在旁边轻轻一拍,水意把那根「发」拍成了更细的一束,再往旁一带,带到了旗座下。旗座不是用来镇人的,是用来镇雾的;那束被带到旗座下的一瞬,旗座脚下的纹自己亮了一下,像他们说「辛苦了,我来接。」

    我们没有彼此看对方一眼。做完一件该做的事,不看对方是一种礼貌。看了会把对方的手打乱。

    「换气。」有人说。

    所有人一同把肩放下一分又抬起一分。那是一个看不见的拥抱。我在那个拥抱里忽然听见了井的声音——不是先前那种深,这一次它靠得很近,近到像贴在我的耳边说话。

    它说:「你可以走到更里面一点了。」

    我没有问「为什麽」,也没有问「要去哪里」。我只把小井在x口往里收了一收,让它变得更小一点,更亮一点,更像一颗真的心。然後我抬头,看进那一层一直压在我们头上的雾里。第一次,我没有把目光让开。我把我的眼睛当作一面小小的旗,把它cHa进那雾里。

    雾往後退了半寸。

    洛衡那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好」。那不是夸,是对准。她在更北的位置用剑尖把一个更大的孔挑开,让我们这里的光能穿过去一点点。我们不是一个人撑着一面天,我们是许多人把各自的那一小块天往同一边推。

    「一盏茶到了。」持旗的师兄终於吐出一口血,笑了一下,「还要不要再来一盏?」

    「要。」我说。

    他把旗座往下踩了一点,旗面上的纹理像一条在暗里学会呼x1的鱼,自己游了半圈,贴到雾下。雾又退了一分。退的时候没有声音,像人把脚从一张旧木凳上移开,不愿吵到别人在梦里的那种轻。

    我知道我们赢不了这一夜,至少赢不了全部。但可以赢下这半盏茶,又这半盏。把夜分成很多半盏,把人分成很多把得住的一只手。雾会累,人也会累。看谁先在「不急」里面犯下一个很小、却刚好会被对方听见的错。

    「林岑。」云芊忽然轻声叫我。

    我「嗯」了一声。

    「你刚才那一眼,很像师父。」她说。

    我没有问「哪一个师父」,也没有问「像哪里」。我只把那句话也收进井里,放在别的话旁边。那里已经很拥挤了,但只要我坐得住,它们就坐得住。

    北风改成西风,鼓不再打,云开始动。远处山背後像有人拿了一把很钝的刀去割一块更黑的夜,割出了一道更薄的灰。我知道天不会很快亮,但天正在慢慢往亮的方向去。

    雾像被这道微薄的灰惹了一点烦。它突然不再试边角,不再挑人,不再缝缝补补,它直接往下压。整面天同时落下一寸。有人跪了,有人站在跪着的人前面。旗座同时往下陷,我把掌心的小涡整个扣在旗座脚下,让那一口井在木头和石头之间多掘下一指。洛衡那边发来一声短促的剑鸣,像她在说一个「靠」。

    我笑出声了,这一次没收。笑也能用,笑能让x口那口井的水高一指。那一指的高度够我们撑过这一寸。

    雾终於第一次发出声音。不是嘶,也不是吼,是一个很平的「唉」。它像一个做了很多事却总是差半步的人,第一次在心里承认了那半步的存在。承认不是退,承认是准备用另一种法子再来。

    我知道它要换法了。它会从「压」换回「诱」。压在我们这里不好使,诱在别处也许好使。它会找更孤的地方,更薄的光,更容易被说服的一双眼。

    我回头看了一眼宗门深处。内院主殿的门上有一道很细很细的裂,是上次黑雾退时留下的。裂很美,像有人用一根银针在黑漆上刻了一朵看不见的花。那朵花里藏着鬼。

    「我去一趟。」我说。

    云芊看了我一眼,没有问去哪,只把那卷符又往我怀里塞了一点:「记得,先x。」

    「先x。」我又说一遍。

    我把手从旗座上收回,小涡不散,它跟着我的掌心一起走。雾注意到了我的移动,但它没有追。它有更大的盘算——它觉得我不再是最薄的那块。它要先吃薄的。

    我穿过第二道廊,经过一口没水的缸,缸里躺着一个昨夜还会唱歌、今天已经不唱的人。我没有看他脸,只帮他把手叠好,像把一支写过很多字的笔收回笔筒。走到殿阶前,我停了一下,把青玉从衣里m0出来,让它在月光底下透一透气。裂纹不再亮,它在休息。我把它贴回心口,对它说:「借我一点热。」

    它给了。

    我抬脚上殿。殿内没有灯,只有阵纹自己在暗里呼x1。雾从梁上垂下两指,像两条极长的影子。我没有抬头看它们,只把手按在大殿的地脉眼上。

    「我在。」我说。

    地从很深很深的地方回了一个「嗯」。

    地的回声像一口极深的鼓,隔了好几层泥石才传上来。那「嗯」的一声落在我x口,灰气随之轻轻一涨,一收。雾从梁上落下一缕,像水从盏边溢。它没有直接扑来,只是落到半空,就开始分。每一滴都带着声音——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在问我名字。

    我没有抬头。灰气自动在身周转成一个薄圆,像一面镜,又像一口瓮。那些声音撞上圆面,碎成更细的气,变成光的尘。

    「这里是宗门的心,」我对那雾说,「想吃,就得先说一句请。」

    雾停了片刻。然後,它笑了。那笑不带情绪,只是一个动作——像风经过树叶时发出的声。

    「灰之子,」它说,「你在撑一个该Si的门。这门已开过一次,还要再开一次吗?」

    「门要开,是为了让人能出,也能回。」

    「回?」雾里的声音变冷,「你以为有人回得来?」

    我没有再答。心里那口小井慢慢转动,像一颗心在做更深的呼x1。丹田的灰气沿着脉走上来,经过心,经过喉,最後到眉心。那道线在T内亮了一瞬。

    我张开眼。

    雾忽然止住。它好像第一次被人「看」见。

    我说:「你不是天生的雾。你也是被灰抛下的一口气。」

    那声音像被击中要害,发出一声长长的呜鸣。它开始往後退,退的时候带动整个殿的Y气一起流。灰气趁势涌出,与那Y气在半空纠缠。两GU力缠在一起,发出的声音像剑被折断。

    我被震得後退,背撞到柱上。鲜血从唇角渗出,但我没有停。手掌按在柱上,强行把丹田里的灰重新压回循环。那灰像被惊醒的兽,又像终於听懂主人的呼x1,一寸寸顺着骨回到原位。

    雾的笑声变得尖:「你以为灰会听你?它会吃你。」

    「吃不吃,先得看谁更饿。」我低声。

    说完,我猛地踏前一步。掌心的小井打开,一道灰白光柱冲出,直贯雾心。那光没有声音,却把整个大殿照成了黎明的颜sE。

    雾发出低吼,整个身躯被光撕开,碎成千万片。每一片都在挣扎,像想再聚回原形,但灰气在外层一圈圈地包裹,让它们无处可逃。

    我看着那景象,心里忽然有一种冷。这冷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理解——灰从来就不属於任何人,哪怕它愿意听你的心,也不代表它会饶你。

    最後一缕雾散去时,大殿的阵纹重新亮起。那亮光并不耀眼,却像重生。

    我长出一口气,跪下,掌心贴在地上。那里还在跳。地的心还在。

    门外的风终於灌进来。洛衡的声音随风传进殿:「林岑!」

    我抬头,她正站在阶下。剑上还滴着血,她的气息极乱。云芊扶着她的肩,眼里全是泪光。

    我笑了笑:「结束了。」

    洛衡摇头:「没那麽快。北谷还有一GU。」

    「那里谁守?」

    「长老与外门共三十六人。」

    我低声:「不够。」

    她点头:「所以我来找你。」

    那句话像一颗石子落进x口。灰气在T内轻轻震了一下。我知道它听见了。

    「走吧。」我说。

    我们没有休息。一路北行。风在耳边呼啸,山林里的兽鸣全都沉了声。灰气在脚边游走,像指路的蛇。

    远远地,我们看见北谷的光。那光不是阵光,而是火。山被烧出一条纵纹,火中夹着黑雾,雾在吞火,火又在吞雾。天地的颜sE混成一片。

    洛衡抬剑,光在刃上凝成长虹。我抬掌,灰在指间化成薄雾。光与灰并列而出,一前一後,冲进那片火雾交界。

    我们进去的那一刻,声音全没了。

    风没了,火没了,只有光。

    我能感觉灰气在四面包围,像在撕裂又像在修补。洛衡的剑撞上什麽,火星从雾里溅出。她喊:「右侧!」

    我顺势一掌推出,灰气化成墙,挡住了一GU黑流。那GU黑流像蛇撞在墙上,碎成一阵灰雨。

    灰雨落地,瞬间长出无数影子。那些影子都有人形,手里拿着剑,脸却空白。它们同时动。

    洛衡一剑三斩,剑光将前方清出一片空地。

    「林岑,别让灰碰他们!」

    我知道她的意思。这些影子是雾里的「残念」,一旦被灰气吞入,就会留下痕。痕久了,就成「鬼」。

    我把灰气收窄,只留一条脉线绕身,像绳一样缠在腰上。左手结印,右手开掌,一拍地面——井心的脉动从脚底震出。

    「听。」我低声。

    整个谷底顿时静止。那些影子停在半空,像被一个词按住。灰气从地面升起,成千上万的细线穿过它们的身T,每穿过一个,便有一声极轻的「叮」。

    那是魂散的声音。

    影子一个接一个崩碎,变成灰粉。风重新吹过,带着灰粉往山外去。

    洛衡收剑,看着我,神sE里有惊也有忧。

    「你用了井心。」

    我点头:「不然,他们出不去。」

    「再多一次,你的身T就会空。」

    我苦笑:「灰会撑着我。」

    「灰会吃你。」她几乎是咬着牙说。

    我没有再答,只看着那片逐渐亮起的天空。夜退了,山重新有了形。

    我们并肩站着,看着远处的宗门。灰雾散尽後,廊瓦重新显出轮廓。那一刻,我听见整座山在呼x1。

    「这一夜过了,」洛衡低声,「我们都老了一些。」

    我笑:「但还活着。」

    她也笑,只是很淡。

    云芊从後山赶来,满身灰,眼里却亮。

    「井没再动。」她说,「真的稳了。」

    我抬头,山风拂面。天边第一缕晨光透过云缝照在井口,那光里有灰的影。

    我闭上眼,听那光的声音。

    它说:「人守灰,灰也守人。」

    我低声回:「那我们就彼此守着。」

    风穿过树叶,带出淡淡的药草香。

    远处传来钟声,宗门新的一日开始。

    我知道,这并不是结束。

    灰会再动,雾会再来。

    可至少此刻,山还在,心还在。

    我看着朝yAn升起的方向,对自己说了一句——

    「若灰有灵,愿它见我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