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的孩子五官也长出来了,夏拾长得秀气,一双大眼含着泪,哭得凄凄惨惨,直让夏明举听得心里不好受。
夏明举琢磨着,自己平时也没给过这个孩子脸色啊,他怎么一见自己就哭呢?他蹙着眉头坐到屋里的八仙椅上,两手搁在扶手上想事。
想着想着,他就觉得自己应该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等夏拾平静些后他便问道:“你昨晚上跳院墙,不是想寻死,是想跑吧?”
夏拾一垂眼,抹了把泪,点了点头。
夏明举又问:“你能跑去哪?回家?你家里人都还在?你知道他们在哪?”
夏拾一听就激动了,“他们都在,你送我回家。爷爷买我的钱,我让额娘给你。”
夏明举轻轻“哦”了一声,好奇心起,“老头花了几多钱买你?”
夏拾诚实回道:“三百五十两。”
夏明举听了,心里一惊。
三百五十两!雪花银!
老陈家刚买回来的下乡丫头也才花了二十两呢!他爹还真是大手笔!
毕竟是生意场上过来的人,夏明举虽然心里惊着,但也没表露出来,只是试探问道:“你知道三百五十两是多少钱么?”
夏拾不知道他为什么问,只低头想了会儿,轻声道:“从前不小心砸了阿玛一个杯子,格尔图说他赔不起,额娘悄悄给了他三十两换了个新的回来……”说到这,夏拾忽然明白了什么,气道:“我这还不如十个杯子呢……”
他哪懂啊!
他阿玛的杯子是老佛爷赏的,是贡品,必须得在景德镇寻到老师傅做个一模一样的,新做的和老的还不一定配得上!价格高不说,路上还得花货运钱,一般杯子哪有那么贵?他这一套就缺一个杯子,那不得贵上加贵?
他额娘知道他阿玛不喜欢他,不想让他们父子间闹矛盾,就自己掏银子去把这杯子补回来了。格尔图知道他额娘的心思,还在中间讹上了一笔。这说出去都是个笑话,三十两一个杯子,也就皇亲国戚能闹出这笑话来!
夏明举听到这话,只觉得夏拾是骗他,不由道:“好好说话,你莫哄我。”
夏拾急道:“我没哄你!”
夏明举眼睛一转,又问:“那你刚来那会儿怎么不说回家?”
夏拾一愣,忽而又低了头,带着些哭腔嘟囔道:“就是阿玛不要的我……我那时候不想回……”
这话夏明举听着觉得真。
夏拾的那地方他见过。正常男孩该有的两颗蛋他没有,那该长蛋的地方长着女人的两片肉,可那两片肉里偏偏就没有洞。肉缝里夹着根没长成型的小鸡鸡,是怎么看怎么怪异。
要是普通人家生了这么个孩子,一出生就得弄死,哪会养他到这么大?
夏明举一边颔首,一边又问:“你觉得给你缠脚受了委屈,所以就想回了?”
夏拾一下被他说中心思,鼻子又一酸。
眼看小伢又要哭,夏明举连忙道:“先莫哭,先把话说清。你说你想回去,那我问你,你家在哪?你爸爸、姆妈姓什么,叫什么?我这要送你,得把你送到哪?”接着又一笑,“你这要是说不清,我去找谁要钱啊?”
夏拾眨了眨眼,吸了吸鼻涕,轻声道:“京城,顺王府。你只把我送到门口,他们一看就知道了。我额娘知道你把我送回来的,准保重重赏你!”
要不是坐得端正,夏明举必得从椅子上摔下来!
夏明举回自己屋后嘴里还在不停嘀咕:“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啊?他怎么那么敢说啊?三百五十两银子买他,他屋里一个杯子三十两?京城,顺王府……那顺王府可是亲王府!那里头的人都跟宣统皇帝一个祖宗!别个都在京里,他怎么一个人跑到这来,还被老头给买回来了?”
说着说着夏明举就是一气,“这小骗子!骗人还骗上瘾了!”
他在屋里转来转去的,直把夏文氏转得头晕。
“别转了,转得我眼花!你要不信他,你就多问问,”她说完扶着额头一叹气,“老头跑得好啊,连个对口供的人都冇得。他要能把当时的情况多说点,我们也好分辨些啊……”
提到自己爸,夏明举更是心里烦。他气呼呼地坐到床上,一拍腿骂道:“我信了他的邪!三百五十两!我看他是把自己棺材本都掏了!”
夏文氏轻轻笑道:“爸爸大手大脚惯了,你又不是不晓得。”
夏明举皱眉想了会儿,忽然又一歪头,盯着夏文氏问道:“我听他说话是有点北方味。你平时和他待的时间长,你觉得怎么样?”
夏文氏玩笑道:“那不是有点北方味,我看你跟他说了两句都有点像京城里来的达官显贵了。”
夏明举:“不是,我说正经的,你好好想想。”
夏文氏也蹙起了眉,细细回味了一遍,轻声道:“我就觉得,这孩子出身是好。普通人家的孩子吧,做事都畏手畏脚的,看到大人都怕的。他没有,有时候还觉得他有些虎。他刚来家里那会儿吧,把我气得不行。见人也不知道问个好,是不知道多目中无人,我总觉得他就没把我当个长辈看。开口还什么‘额娘’‘奴才’的,气得我整晚睡不着……”
“姑娘伢该学的东西他都不会,现在一想,他要是个男伢,那也没啥问题。可男伢到他这个年纪也该读书识字了啊……”夏文氏说到这,眉头越蹙越紧,“你说……明明是他在伺候小飞的啊,怎么小飞现在反而感觉成他的小跟班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跟着他到处转。小飞从前哪有那么听话啊……”
夏文氏算是没看到夏飞白给夏拾揉脚的样子。她要看到了,准保会发现她那压根不是感觉,而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