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和夏拾谈完后,夏明举只觉得他满口瞎话,干脆不想管这事了。
夏拾腿断着不好挪窝,夏明举就让他继续住在偏院,吩咐蔡婶每天送个饭,让刘妈管管他的生活,把夏飞白又带回了自己院里住。
洋人医生每隔三天上一次门,夏明举心里不甘愿掏这个治疗费,干脆就让赵总管记了笔账,准备等他家老头回来了一起算!
他这安排得好好的,不承想夏飞白那边却出了问题。
夏文氏不知道是不是那天被夏拾的惨样吓出病了,才怀两个月就孕吐得不行,每天头昏脑胀,根本带不了孩子。
夏明举嫌夏飞白闹腾,怕他把夏文氏闹出病,晚上就让他跟着刘妈睡。
谁知道夏飞白每晚都往偏院跑,非得跟着断了腿的夏拾挤一个被窝才成!
刘妈捉了他两次就被他闹得不行了。她跟夏文氏说这事的时候,夏文氏正抱着痰盂干呕不止。
她脑子晕得发胀,干脆一摆手,“算了算了,让他们两闹去吧,别来闹我就成……”
刘妈是跟着夏文氏一起来的夏家,这会儿她心里怨着夏拾把夏文氏吓出了病,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地抱怨:“让小少爷跟他玩?可别把小少爷给带坏了!”
夏文氏抱着痰盂想了想,道:“过段时间请个先生来教小飞学文识字就好了,我这会儿是真管不了他……”
宅子里的家主都发了话,家仆们也不好再说啥。
不过下人们都是见风使舵的,这下见着夏拾当不了孙少奶奶,又把大太太惹出了病,都没给他啥好脸色。
蔡婶每次送饭的时候就是把碗往床头凳上一扔,回头收碗的时候还翻白眼,冰冰冷冷,一句话都不说。
给夏拾送的饭菜也一天比一天差,连个肉都没有,有时候还只有白饭配咸菜。
夏拾怎么会看不出来?
可他知道,自己发脾气没用。奴才都得主子管教才有用,可夏明举和夏文氏都没再来过,老爷子也没了影,他腿断着,根本找不到人帮他啊。
这天夏明举回家就听见自家儿子在正堂上乱喊。
绕过影壁,差点把他吓傻。
他家儿子站在桌上,颐指气使,冲着堂上站着的七八个下人大声咋呼:“一个个狗眼看人低的奴才!我老头老娘说的话就是话,我说的话就不是话啊!我是这家里头的小主子!你们都得听我的,不听话我就打你们板子!”
夏明举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连忙拉过在一旁干着急的赵总管,低声问道:“小飞在搞么事?”
赵总管“啧”了一声,无奈回道:“我也不知道啊!小少爷不知道在偏院闹了些什么,把蔡婶气得跑回厨房哭了半天。我一进去,里头碗砸了,饭也洒了一地,接着他就喊着要‘训话’。我不依他,他就扯着嗓子闹,吵着要去他妈那告状。少奶奶这不身体不好么?我哪敢让他去啊!赶紧就叫了几个人过来给他做个样子……”
夏明举正莫名其妙着呢,就听夏飞白嚷道:“你们干不好,我就罚!你们干得好,我就有赏!赶紧的,去给我院里送点好吃的好喝的!多送点肉!我要吃!送得好我赏你们!”
夏明举只觉得没眼看,臊得一抬手捂住眼,摇头道:“他能赏个屁!这苕货!”他黑着脸走上前把他家儿子一抱,夹在腋下,一拍他的屁股,“瞎闹!你还打别个板子!我先打你板子!”
谁知道他还没真开打夏飞白就哭嚎了起来,“爸爸,我好饿啊!我好几天没吃上肉了!他们欺负我,都不给我肉吃!你管管他们啊!他们欺负你儿子!你亲儿子啊!”
他这一嗓子嚎得要多惨就有多惨,把赵总管吓得不轻,赶紧跑上前解释:“没有!真没有!小少爷你不能瞎说话啊!我给自己孙娃子攒得零食都掏空给你了呢!你这不能冤枉我啊!”
两边的话一听,夏明举就知道问题出在了哪。
他把夏飞白翻了过来,再一看他脸上压根没泪,顿时怒气一冲,“你个不清白的苕货!”接着便抱着他往偏院跑。
他一进屋就看见夏拾拖着两条废腿趴在地上捡白饭吃,又把他吓了个不轻,“你搞么事?你这又是唱哪出?”
夏拾抬头看了他一眼,回道:“我饿。”
赵总管眼疾手快,赶紧上前把他抱上床,“哎哟,地上的饭脏,我再去给你添一碗,你莫鬼搞!”
夏明举再定睛一瞧,只见夏拾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衣服也脏兮兮的,一下就觉得是夏拾受了委屈,教他儿子使坏呢!
他指着夏拾的鼻子骂道:“你个小懒子莫瞎搞!小心我把你丢出去,不管你啊!”
夏拾幽幽地望了他一眼,“爷爷带我回来的时候说家里都是大鱼大肉,管我吃好喝好,绝不让我受委屈。你要把我丢了,爷爷回来要骂你的。”
夏拾要不提爷爷,夏明举反倒消了气。可他一提爷爷,夏明举怒气更甚,“还爷爷!我告诉你,就是爷爷不管你!把你丢了一个人跑了!”
他在这气得脸红脖子粗,夏拾反倒处之泰然。他听了夏明举的话后没再吱声,倒是夏飞白叫唤了起来。
“爸,我饿,我真的饿。”
夏明举一低头,瞧着自家儿子天真无邪的大眼,直觉他没说谎,不由缓了语气问道:“晚饭冇吃?”
夏飞白委屈道:“冇吃。”
夏明举一抬头,看向赵总管。赵总管也是蒙的,赶紧解释道:“不可能啊,蔡婶做了多少年了,再怎么也不可能饿着小少爷啊。”
两人都闹不明白的时候,夏拾轻声道:“蔡婶忘了给我送饭,他发脾气把自己的饭碗砸了,就没吃。”
闹了半天,两个大人这才弄清楚事情原委。
夏明举气道:“哦,你冇得饭吃,你就教我儿子砸饭碗!哪有你这样做事得唦!”
夏拾一瘪嘴,也是十足十地委屈道:“我没教他,是他自己砸的。”
“你还顶嘴!”夏明举道:“要不是你教,他这小的伢,他晓得么鬼‘奴才’?么鬼‘打板子’?他都还没领钱就晓得‘赏’别个?”
夏拾一低头,再不说话了。
这一出他赖不掉了,这真是他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