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飞白跟着溥瑢走的那天正是夏拾被打的那天。
中午一过,溥瑢就浑身不舒坦,就算他答应了不再打夏飞白,但也没给夏飞白一点好脸色。
夏飞白虽然心里隐约觉得不对,可他又没见过双胞胎,怎么能想到这世上还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他只觉得他拾姐姐病得不轻,下手也比从前更狠了。
夏飞白习惯了和夏拾睡一个被窝,晚上洗完澡了他也待在溥瑢屋里不走。
嘉兰喊了夏飞白两声,见他不愿走后,竟坐下来看起了戏。她着实好奇她这个冰冰冷冷的儿子会怎么对他这个新‘朋友’。
她想着,从前自己两孩子睡一个被窝,每天睡觉前都要闹上一闹,夏飞白肯定拿溥瑢没辙。要是溥瑢食言动了手,她也刚好有理由把夏飞白送走。
毕竟是别人家的孩子,丢一天两天也就罢了,一直待在自己这也不好呀。
可夏飞白是被夏拾练出来的,他提心吊胆了一天,早知道睡觉前会是一出什么戏。他等溥瑢钻进被窝里后转身跑到椅子边,从自己脱下的脏衣服兜里掏出一把巧克力。
他右手拿起一颗巧克力,左手藏着一把背在身后,蹑手蹑脚走到床边,轻轻递给坐在床上的溥瑢。
溥瑢冷脸看了他一眼,接过了一颗巧克力,捏在手里,轻声道:“睡觉前不能吃甜的。”
夏飞白把头重重一点,“给你明天早上吃的。”
溥瑢玩了一会儿手里的巧克力,一侧身,放到了自己枕头边。
夏飞白悄悄把身子往前一倾,又从背后掏出了一颗,一边递给溥瑢一边小声道:“乾隆爷和洋鬼子的故事你还没给我讲完呢。”
溥瑢又接过了巧克力,捏在手里,侧头想了会儿,“乾隆之前的都讲了?”
夏飞白“嗯”了一声,把手撑到了床上,头一歪,“从努尔哈赤开始讲的。我还是不明白,他怎么就死了呢?杀他的那个将军都没名字……”
溥瑢眼睛一垂,“打仗就是这样的。不过他不是被人杀的,他是病死的。”
夏飞白:“我不喜欢听乾隆的,乾隆就喜欢睡女人……”
溥瑢一点头,转而问:“睡到哪个了?”
夏飞白这时候就一抬脚,往床上一爬,一边给溥瑢递巧克力一边说:“忘了,他老婆太多了……”
“蠢货,”溥瑢虽然在骂,却是接过了夏飞白递过来的巧克力,没把他往床下赶,“我想讲雍正的。”
夏飞白往被子里钻着,轻声道:“你讲什么我都听。”
溥瑢收好巧克力,往被子里一躺,“雍正啊,是康熙爷的第四个儿子……”
嘉兰一开始觉得新奇,后来觉得夏飞白有点儿本事,把她儿子哄得都傻了,最后则鼻子一酸,抬手抹了把泪。
这些个故事都是她从前哄孩子睡觉的时候讲的,她看到溥瑢给夏飞白讲故事,就仿佛看到了自己。
这些故事都讲烂了,两个孩子听到后来自己都会讲了。
孩子们性格不一。若是夏拾来讲,虽然讲得乱七八糟,却是眉飞色舞,绘声绘色,简直像得了自己真传;若是溥瑢讲,便是仔仔细细,有条不紊,他有时还会加上些自己的从其他地方听来的轶事。
溥瑢的声音还带着孩童稚气,他平静地叙述,娓娓道来,仿佛是催眠曲。夏飞白在他的故事声中逐渐睡去,到后来,他自己也只能发出含糊的音节,渐渐入眠。
嘉兰坐在一旁,早就哭成了个泪人。
那一晚,夏拾以为她死了,哭了整整一夜;而她也想着夏拾,在椅子上哭着睡了去。
就这样,夏飞白留在了嘉兰身边。
若走丢了的是溥瑢,留在嘉兰身边的是夏拾,那他在遇到夏飞白后,定然会第一时间告诉自己额娘。
但溥瑢不同。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弟弟走丢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他还知道,就算把夏拾找回去了也没用。额娘护得了夏拾一时,护不了夏拾一辈子。
事实也如溥瑢想的那样。
他们在小洋房里住了不到十天,顺王爷就找上了门。
他不光是人来了,他还拿着夏拾走丢的时候穿得那件小旗袍来了。
他站在小洋房一楼的厅里,把那件小旗袍甩到地上,怒气冲冲,“你怨我有什么用?那也是我的孩子!我的骨肉!你真当我没找吗?我是怕跟你说了,你知道了伤心!”
溥瑢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冷着脸低头看着,面无表情。
夏飞白站在他身边,不明所以。
嘉兰颤抖着捡起那件小旗袍,一时间百感交集,更是急怒攻心。她一扬手,狠狠给了顺王爷一巴掌,哭着骂道:“还不是你把他送出去的!你不送他走,他又怎么会出事!”
顺王爷半边脸上很快便出现了五个红指印。他挨了这一巴掌后竟没还手,只是一声长叹,似是痛心疾首,一把抱住嘉兰的肩,“兰儿,你何必呢?这些年,就是为了他,你过得还不够苦吗?”
嘉兰猛地挣开他,恨道:“我苦?我苦还不是你害的!要没有你,我现在不知道多开心!你当初说得那些话都跟放了屁似的!你说你没有家室,你说你只是我阿玛营里的一个小骑兵!我当初是瞎了眼才跟你走!我是迷了心窍才同意带着孩子去你家!要不是你,我们娘仨现在都在草原上骑马!谁会管瑞儿到底是男是女!谁会不要他!把他一个人丢在外头!”
“格尔图!”顺王爷吼道:“都是格尔图那个狗东西!我把孩子交给他,让他带去上海治病!谁能想到他丢下孩子一个人跑了?谁能想到武昌就没了?荆州就丢了?大清就完了!”
夏飞白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只是被他们的嗓门吓得一抖一抖。没一会儿两个人便开始摔东西,摔了一地狼藉。
溥瑢似乎是习惯了,他牵起夏飞白的手,带着他下楼,一边往门外走一边道:“出去瞧瞧阿玛带了些什么好东西来。”
夏飞白战战兢兢地跟在他后头。一个杯子就碎在他们脚边。
出了门,花园里站着五个人,手里都捧着大大小小的盒子,见了溥瑢都齐声道:“给瑢阿哥请安!瑢阿哥吉祥!”
溥瑢挨个挑开盒盖,最后指着一个盒子里的蛋糕道:“去切了,我要请朋友吃。”
两个孩子坐到了花园里的小圆桌边,蛋糕端上来后,便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
溥瑢嫌夏飞白没个吃相,眼睛一转,忽而问道:“你不怕蛋糕里头有毒吗?”
夏飞白一脸蒙,“毒是什么?”
溥瑢一眨眼,牵起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我阿玛还有过两个儿子,是家里的庶福晋生的,他们都是被人毒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