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两小无猜 上 > 31 弟弟
    嘉兰家里头的亲戚朋友是真的多。近的、远的,穷的、富的,常联系的、过节才送个礼的,成百上千,可以说是遍布五湖四海。

    宣统皇帝退位后,她家的那些亲朋好友有的留在蒙古放牧;有的回了关外老家;有的还在宫里头伺候着宣统小皇帝;有的在租界安了家,和洋人做起了买卖;更有甚者,出了国,在国外安了家。

    武昌起义后,她便放出消息,四处打听夏拾的下落。这回她是在沙市逮着了格尔图,准备带溥瑢一起去刑讯逼供的。

    可是说来也怪。

    两个孩子长到十岁,从来都是夏拾生病,溥瑢的身体从未出过问题。但到了汉口后,就像是冥冥之中有天意般,溥瑢下地就上吐下泻,根本走不动路。

    嘉兰那时候便问他,“是不是弟弟出了事?”他们母子三人间并未把夏拾当女孩。

    溥瑢摇头回答:“没感觉他出事。”

    嘉兰不信王府里那些跳大神的鬼话,可她知道,自己这个大儿子似乎是对弟弟有种莫名的感应。

    小时候,夏拾若是有个什么头疼脑热,溥瑢永远都是第一时间知道的。

    夏拾从马上摔下来,腿断了的那会儿,溥瑢也常常觉得腿疼。

    嘉兰总觉得,两个孩子在她肚子里同生共养了十个月,兄弟间心有灵犀,那就是命数,和那些跳大神瞎扯的胡话根本不一样。

    嘉兰还觉得,她的这两个孩子,一个虽然身体残着,但心思细腻,又窝心又热乎;另一个虽然身体无恙,但总感觉少些人气,冰冰冷冷。

    她的两个孩子要在一起才算完整。

    溥瑢把夏飞白带到租界里的那天,夏飞白便觉得他的拾姐姐像是大变活人似的,完全不一样了。

    他不会笑了,也不会逗自己玩了,更连句话都不多说。他只觉得拾姐姐是病着,所以乖顺而又殷勤。

    夏飞白在车上抱着溥瑢的胳膊,下车也搀着他,一双眼睛盯着他的脸不放。等溥瑢进了自己房间,坐到床上后,他还怯怯地问:“脚疼吗?我给你揉脚好不好?”他还记着大人们骗他的话呢。

    溥瑢微微一点头,夏飞白便跳下床,跪到他脚边,抱起他的一只腿帮他脱下鞋,把他的脚放到自己膝盖上,细细地揉了起来。

    嘉兰放下行李后,回头看得一愣,“你这捡回来的‘小相公’还挺会疼人的啊。”

    她瞧见过夏家那一大家子人,只当这孩子是被家里宠坏了的,谁能想到这么温柔体贴?

    溥瑢:“奴才不都这样么?”

    嘉兰冲他做了个鬼脸,嫌弃道:“就该让奴才用鞭子把你抽一顿!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溥瑢回了他额娘两个字,“幼稚。”

    嘉兰一听就来气了,扭着腰走过去一捏他的脸,“再幼稚也是你额娘!给老娘放尊重点!”

    她捏自己的儿子,下手也没个轻重,溥瑢挣开后,脸上便多了两个指印。

    夏飞白见了,一推她的腿,嚷道:“不许欺负我媳妇!”

    嘉兰被推得往后一退。她还在惊讶呢,溥瑢抬脚把夏飞白一踹,“嚷什么?吵。”

    夏飞白被踹了个四脚朝天一脸蒙,看得嘉兰哈哈大笑。她又一捏儿子的脸,笑道:“你要是个‘格格’,我就真让你嫁他!”

    嘉兰是一点儿都没反应过来自己还有个从小当‘格格’养的儿子,也一点儿没有想到“夏飞白怎么会无缘无故跟自己儿子回来,还给他献殷勤”这个问题。

    她让家里的朋友把格尔图绑到了这洋房的地下室里,这会儿一心想着去训话,逼问夏拾的下落,却半点也没发现谜底近在眼前。

    等到嘉兰离开房间,溥瑢才看向呆坐在地上的夏飞白。

    他轻声道:“我这的规矩,哭,要挨打;多话,要挨打;不听话,要挨打。”说着,他一倾身,掐起夏飞白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继续道:“你现在帮我想一下,你是怎么跟我认识的?怎么在医院找到我的?”

    夏飞白心里委屈,噘着小嘴不说话,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溥瑢一扬手。

    夏飞白顿时哭了鼻子,“你就会打我……”

    溥瑢:“我经常打你?”

    夏飞白可怜兮兮地直吸鼻涕:“天天打……你就没有不打我的时候……”

    溥瑢心思一转,放下了手,“我今天不打你,你给我好好说事情。”

    夏飞白垂下眼,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一副小可怜样。

    溥瑢松开手,坐直了身子,“你要不说话,说不定我永远想不起你是谁。”

    夏飞白一听就急了,一抬头,“我是你相公!你是爷爷买回来给我当媳妇的!你不能想不起来我是谁!”

    溥瑢一扬眉,把脚搁到了他腿上,“继续,边揉脚边说。”

    这要是让夏拾看到了,准保冲上去就给他哥一拳,边打还会边嚷:“你凭什么让他揉脚!他是专门给我揉脚的!你不许抢我的!”

    嘉兰在地下室里把格尔图抽了个半死都没问出夏拾的下落,她却不知道,他儿子只用了半天就大概摸清了夏拾在夏家这八个月的生活。他知道弟弟是被夏飞白爷爷救了,他知道弟弟被人缠过脚,他知道弟弟摔下屋顶躺了三个月,他知道弟弟又不见了。他更知道了,弟弟跟这孩子朝夕相处,同床共枕,每天抱着他讲故事,竟还给他喂饭穿衣,给他洗澡擦屁股!

    格尔图说来说去就只会一句,“那天荆州破城,汉军冲进来,见人就杀,旗人们逃的逃死的死,小格格慌乱中跟他走散了。”

    嘉兰拽着马鞭上楼的时候,心里头一阵悲凉。

    她从小养在身边,一手拉扯大的孩子,不能就这么没了啊!

    路过溥瑢房间的时候,她听见屋里一阵惨叫。

    推开门一看,溥瑢怒气冲冲,正把夏飞白摁在地上揍!

    嘉兰吃了一惊,冲过去一扯溥瑢的胳膊,抬手就把他整个人扔到了床上。

    她低头一看,夏飞白正护着脸大哭,嘴里不住嚷嚷,“你说了不打我的……你答应了今天不打我的……”

    嘉兰心头一气,反手把溥瑢翻了个身,摁着就抽了他屁股一鞭子,骂道:“跟你阿玛一样心狠!下手都不知道轻重!”

    溥瑢闷哼了一声,扑在床上没有吭声。

    嘉兰解了气,俯身一提夏飞白的胳膊,弯腰拍了拍他身上的灰,“走,一会儿就把你送回家!”

    谁知溥瑢一听,翻身喊道:“不许!不许送他走!”

    嘉兰一阵莫名,回道:“你要舍不得,就别打他啊!带回来是陪你玩的,不是给你揍的!”

    溥瑢脸上的表情一沉,盯着夏飞白瞪了半晌,最后冷声道:“我不打他就是了,我不准他走!”

    嘉兰心里奇怪,但她只当是儿子没人陪,寂寞了,便没深究。

    她不知道,溥瑢那会儿心里想的是,“我才不准他抢我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