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都市小说 > 风起夏日 > 复健第一课
    醒来时,是从鼻尖那GU浓浓的姜味开始的。

    我睁开眼,一时间还Ga0不清楚是早上还是下午,只知道病房里被晒得暖烘烘的。天花板上的白灯没开,但窗帘没拉好,有一缕光正好打在我脸上。偏偏我又不能自己侧身去躲,身上的不适感让我像只翻不过身的甲虫。

    「哥,我买早餐来了喔!」

    是湘芸的声音,JiNg神奕奕。她一手提着热腾腾的永康街口汤包,另一手还拿着我那台老旧的Sony功能型手机,正低着头滑着,应该是检查有没有新简讯。

    「还吃汤包?还不错…」我嗓子经过cHa管仍有些哑哑的,但还是乾笑出声。

    她撇嘴:「医院冷气太强,昨晚差点感冒,我是帮你买啦,这间很有名欸,我在等红绿灯的时候还排队排了十五分钟。」

    她帮我把床头摇起来一点,再把铁衣前方的魔鬼毡松开一些,让我可以稍微舒坦地吃饭。

    我从来没想过,吃汤包也能成为住院生活里的仪式感。

    虽然我坐得不太直,但湘芸已经很熟练地协助我撕开纸盒,把汤包剪开,甚至还小心地把x1管cHa进去:「慢慢x1,不要太大口,小心呛到。」

    我有些傻眼点点头,看她一副照顾人的样子,忍不住亏了一句:「你现在是我看护喔?」

    她挺x得意说:「照顾你是我暑假的社会实践计画。」

    「有老师打分数喔?」

    「有啊,你爸。」

    听到这句,我笑了一声,但没接话。其实从我住院那天起,爸妈的表情就变得很奇怪,尤其是爸——他总是在工作到深夜後,带着汗味和疲惫地来病房陪我,却一句责怪的话也没说。我知道他其实很担心,但又不愿表现出来。

    湘芸坐在床边,叽哩呱啦说着她国一的暑假生活,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视线却不时飘向病房门口——不晓得阿民今天会不会再来。

    虽然他已经搬去单人房了,但这几天还是时不时会过来串门子。有时候带宵夜,有时候带漫画,甚至还会拿他爸帮他买的PS2游戏光碟来炫耀。但他嘴上再怎麽抱怨,眼神却总是盯着那堆未开封的光碟看个老半天——显然,能一起打电动的病友还是b较有意思。

    等湘芸吃完汤包後,帮我整理了一下铁衣的魔鬼毡,把x前的固定带贴紧,确认边缘不会刮到我的皮肤。铁衣从下巴以下一路包到骨盆附近,只有x口可以略微开口透气,不能弯腰、不能扭身,只要离开床上基本都要穿着。即使坐在床上活动,只要是醒着的时间,几乎都是铁衣的时间。

    这副护具,是我每天醒来後的第一道枷锁。

    到了九点多,湘芸回家後,复健师准时推门进来。

    「许舜仁,今天我们开始第一堂复健课罗。」

    她姓林,三十岁出头的模样,头发绑成马尾,脸上总是带着一GU不容怀疑的认真感。虽然她讲话语气温柔,但眼神一旦认真起来,就像国文老师点你起来背全文一样,逃都逃不了。

    「来,今天先做床上伸展运动。」

    她打开便携式的病床护栏,让我躺平,再帮我把腿拉直、调整骨盆与腰部的位置。伸展动作不算激烈,主要是让我学习如何在不影响脊椎的情况下,活动四肢,避免肌r0U萎缩。

    从脚踝转圈、膝盖屈伸、手臂内旋外展、到呼x1协调,每一个动作她都要求我慢慢做,稳稳地做。

    「记住,核心要出力,腰不能塌下去,也不要乱扭。」

    我按照她的指示做了一轮,背部已经开始冒汗。

    接着,她扶着我坐起来,准备下一个阶段。

    「今天试试站起来走几步,当然,还是会用支架辅助。」

    她从门外推进一台四脚支撑的助行器,俗称「四脚虎」,看起来像一只短脚铝制机器人。

    我有点紧张,毕竟这是手术後第一次真正离开病床站起来走路。

    林复健师先站在我左前方,双手扶稳四脚虎的侧边扶手,同时引导我把双脚摆好。

    「站起来的时候,重心靠近右侧,我会稳住你。你的右手要先撑这边的上缘,记得抓好支架,不是先抓铁衣。」

    「喔,好。」我依样画葫芦,两手用力撑着四脚虎两侧边缘,用来支撑自己站起来的那瞬间失衡感,尤其是左脚那该Si的无力感。

    她默数三声,我咬紧牙关,一鼓作气站起来,脚底的血Ye彷佛瞬间倒灌,大脑一阵晕眩,但还撑得住。

    「很好,站稳。脚距离不要太开,你左脚没力,所以都先动左脚,踩在四脚虎中间後再收右脚,现在试着往前一步。」

    我把重心慢慢转移到左脚,再把右脚往前移动一小步,四脚虎的支撑点就像导航一样安稳地框住我。林复健师则始终用右手抵着我铁衣左侧面,随时支撑扶住我。

    就这样,我走走停停步,然後直到护理站前沙发坐着休息後,再蹒跚晃回寝室2537号病房原点。

    虽然只是病房走道的一小段,但我浑身已经是汗。头晕、气喘、背痛,但最难的是心理上的不确定感——我的身T,还能恢复到以前那样吗?

    回到床上,我整个人像泄气的皮球,瘫在床上动也不想动。

    林复健师帮我把铁衣重新固定好,确认每一条魔鬼毡都贴得平整,才拍拍我肩膀:「今天表现不错,明天继续努力。」

    我点点头,额头上还挂着汗珠。

    就在她转身要离开的时候,门被推开了。

    「哇赛,看你汗流成这样,是被林姐拷问吗?」

    是阿民,他手上拿着两瓶光泉巧克力牛N,递了一瓶给我。

    「刚才经过护理站,听说你今天开始练走路了,怎样?有没有觉得自己像老爷爷散步?」

    我苦笑:「哪有老爷爷穿铁衣散步的啦。」

    「对齁,你这是钢铁人复健版。」

    我们聊了一会,他讲了一堆单人房的无聊日常,还抱怨那边冷气声音太大,晚上会被吵醒。我听着,忽然觉得,其实这样有人陪聊也不错——哪怕聊的都是废话。

    他推着轮椅回房前,特地回头说了一句:「你加油,我下周也要开始复健了,到时候我们来b谁先可以不用四脚虎。」

    我笑了一下,抬起右手跟他击掌,但力气太小,只拍出软软一声。

    阿民走後,我又昏睡了一阵。

    醒来时,天sE已暗,病房的窗户透出一点点橘红sE余光。

    湘芸不知什麽时候又回来了,正坐在旁边小椅子上打作业本。

    我喉咙乾乾的:「你怎麽又来?」

    「放学後没事啊,来看你啊。」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有点安心。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我的额头。

    「哥,你额头怎麽有一小块黏黏的东西?」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m0了一下,却什麽也没m0到。

    「没有吧?」

    她眯起眼仔细看,然後皱起眉:「好像……不见了耶?」

    我一阵错愕,低头一看,额头上空空的,什麽都没有。

    但那GU微妙的异样感,却又回来了。

    是那团黏糊糊、漂浮在视线边缘的东西……又出现了。

    而这一次,湘芸居然也看见了。

    我装作没事,移开目光,却发现那团东西像感受到被「看见」了一样,动了一下,然後慢慢往天花板飘去。

    不是飞蚊症,绝对不是。

    「欸哥,真的有什麽东西啦!」湘芸站起来,想凑近看,我赶紧抬手挡住她。

    「喂,你头过来g嘛,怕你撞到我啦。」

    她缩了缩脖子,嘟嘴坐回椅子上:「我又不是白目欸,我只是觉得它不见得是脏东西,也可能是什麽……发光的黏YeT之类的?」

    我偏头瞥了她一眼:「你以为在拍特摄片喔?」

    「说不定你是外星人寄宿T啊,受伤才让它被释放出来,像《EVA》那样。」

    我没回话,只是继续盯着天花板那角落。它不见了。

    但不见,不代表消失。我的余光知道,它又潜伏回来了,在眼球运动的边缘,那一点点总是闪现一下就又溜走的存在感。

    湘芸见我出神,叹了口气:「好啦,反正等下护士来换药,你如果有看到什麽奇怪的就再说。」

    她转回去写她的作业,我则躺在床上装睡,实际上眼珠子动来动去,试图从不同角度重新捕捉那团黏糊状的异物。但它就像被惊动的猫,静静窝起来了,什麽动静也没有。

    说不定……真的只是脑袋出问题了。

    我这样想着,渐渐又进入半睡半醒的状态。

    这一次,我梦到的画面有些诡异。

    梦里我站在医院走廊,手还扶着四脚虎,但脚步却出奇地轻快,几乎没有重量。我低头一看,铁衣还在,但脚却没踩在地上,而是——悬在半空中。

    「舜仁——站直!你的核心呢!」

    林复健师的声音从背後传来,我吓一跳,想站直身T,却发现整个人都漂浮了起来。四脚虎离开地面,一起晃啊晃地在走廊上飘移。我转头去找复健师,却看见湘芸拿着巧克力牛N站在护士站,对我喊:「哥你很像气球人欸!」

    我吓得要大叫时,梦就醒了。

    醒来的时候,病房里的灯已经关了,窗外一片沉寂,只听见病房冷气的低鸣。湘芸趴在椅子上睡着了,还抱着那本她说是「国文暑假作业」的东西。

    我身T一阵闷热,额头有点Sh,应该是做梦出汗。我尝试动一动手脚,想翻个身。

    然後,我看见了它。

    那团东西,就在我眼前,大概像是半颗乒乓球的T积,漂浮在我x前约一个拳头距离的空中。没有明显的轮廓,也没有固定形状,只是一坨蠕动的、半透明的泥胶状物,像是……飘在水里的蒟蒻。

    它没有颜sE,但有一种视觉上的「质感」,像是你闭眼後眼皮底下那些会移动的暗影,但更真实一点。还有……黏黏的感觉。

    我盯着它,它也彷佛在「看」我。

    不,是「感知」我。

    这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跟一个没有语言的东西共享一段微弱意念。它没有声音,但我却「知道」它在等我做出什麽。

    我不敢动,也不敢吵醒湘芸,只能用眼睛小幅度地转动,看它会不会走掉。

    但它反而慢慢地靠近我。

    越来越近,直到——

    它穿过了我的额头。

    那一瞬间,像是被什麽软软热热的东西戳进脑袋。没有痛觉,但有GU奇妙的sU麻感,从额头扩散到整个後脑勺。我不自觉闭上眼,深x1了一口气。

    等我再睁开时,什麽都不见了。

    只有自己的呼x1声、湘芸的微微鼻息,以及深夜病房里的安静。

    我喘了几口气,努力回想刚才发生的事——不是梦,绝对不是。我的脑袋还残留着那GU黏糊糊的感觉,就像你戴过毛帽後的余热,真实得很。

    我试着动一动手,然後——

    一团东西从我右手手背上方浮了起来。

    我吓到差点叫出来,赶紧用另一只手捂住嘴。

    它……不是幻觉。

    我专注地看着它,它则像是被我的意念x1引,自动靠了过来。

    我伸出手指,试探X地b了一个小g手的姿势,那团东西竟然——照着我的动作变成了g状,缓缓扭曲、变形。

    我的心跳得飞快。

    它可以动,还会听我的。

    我又试着b出一个圆形,它摇晃了一下,有点做不到的样子,但最後还是挤成一团小球,虽然歪七扭八的,但那GU配合的感觉,让我J皮疙瘩全冒出来。

    我甚至忍不住伸出手去m0它。

    什麽也m0不到。

    但那团黏糊状的东西仍浮在我眼前,像是双方都在尝试建立一种「默契」。

    我低声自言自语:「你是……什麽?」

    它没回答,只是静静地待着,像等我下一个指令。

    我抬起手,在空中写了一个字母「S」,它彷佛理解了,尾巴晃了晃,也画出一个不太标准的「S」形状,然後得意地抖动了一下身T,像是小狗完成指令後期待主人的称赞。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湘芸迷迷糊糊抬起头:「欸……你笑什麽?」

    我一时间语塞,想了个理由:「做梦梦到你考满分。」

    「白痴喔……哪次不是我高分……」她又趴回去。

    我继续盯着那团东西,它似乎也玩累了,慢慢缩回我的手背,像是融进皮肤一样,消失无踪。

    这次我没有慌张,反而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密感。

    就像——我多了一个会撒娇的室友,一个,只能我看到、我听到、我感觉到的存在。

    我靠在枕头上,望着病房天花板,喃喃说出一句:

    「……原来,我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