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早上,城市像刚洗过一样清亮。
雨停了,天空还没完全放晴,云边泛着一圈淡淡的光。
苏塘提早到公司。
打开电脑时,她看见桌上昨晚留下的那张便条纸——
「我想变成一个值得被记住的人。」
那句话让她忍不住笑了一下,好像心里某个角落被重新点亮。
今天要和行销与业务一起对齐A3的「上线节奏」。
行事历里,九点半那一格被用亮sE标记,看起来格外醒目。
她深呼x1,打开昨天整理好的档案。
标题还是那句副标:
「让空气有秩序,让家有温度。」
可她其实更想写的,是另一句——
「让心有一个可以靠近的人。」只是这句话,她没打出来。
九点一到,江则行走进A区。
他今天像已经进入「会议模式」,整个人冷静又专注。
「走了。」他说。
她拿着笔记本跟在後方。
玻璃墙上映出两人的影子,并排走过的样子安安静静,距离刚刚好。
会议室里,行销与业务的电脑、笔记、咖啡已经排满一桌。
行销总监翻着节奏表,一开场就问:
「A3的预热分四波?」
苏塘点头。「是。第一波是——」
业务打断:「卖场那边只想要两波活动,你们四波太散。」
行销总监又翻一页,眉头皱得更深:「上线日期你标六月二十?昨天下午不是改成六月二十三了吗?」
桌边空气忽然冷了一度。
苏塘怔住。
那确实是她昨晚忘记改的。
她正要开口道歉——
江则行已经开口:
「那封信,是我叫她寄的。」
行销总监抬起头。「你?」
「错的是流程。」江则行语气稳得像在讲气象预报,「会议资讯变更只用简讯,不走正式纪录,很容易出错。」
业务皱眉:「但寄出去的是她。」
江则行说:「所以改的是我。」
他打开更新後的节奏表,语气平平淡淡:「日期延三天不影响主线。前两波铺氛围,第三波与促销同步,第四波续热。这是完整节奏。」
整个会议室像被一把温柔却坚定的手扶住了。
而那只手——挡在她前面。
苏塘握着笔,指节微微发y。
真正寄错日期的明明是她,可他让所有视线都偏向自己。
行销总监看了他一眼,最後叹气:「节奏表照新版本。之後日期变动先走专案负责人确认,再由设计部发信。」
她把印错的版本丢在桌上。
纸张滑了一段,停在苏棠面前。
「这份,回去自己看。」
语气不重,却足够让人脸热。
会议散场时,大家已经开始讨论下一个专案。
只有苏塘还在盯着那张错误的节奏表。
那个「六月二十」像被放大、加粗、按了萤光笔,提醒她——
她还是会出错。
她落在最後,走出会议室时,江则行站在门口等她。
「走了。」
她握着那张纸,像握着一块冰。
「对不起。」她声音有点低,「时间是我没改。」
「我知道。」
她愣住。「那你为什麽——」
「因为你不用在那种场合被练。」
他语气平稳,「这种错的利害关系,不该落在你身上。」
她张了张口:「可是……」
「错的地方改掉就好。」他停下脚步,看着她,「你可以犯错,但不能只记得自己犯错。」
那句话像落在她x口的一颗圆石,先沉底,再慢慢将水面推开。
她x1了口气,「我会重做节奏表,还有信件模板。」
「下午给我看。」
「好。」
他转身走回座位,而她这一次的视线,不知不觉追了他一路。
坐回自己的位置後,苏棠的心跳还不太平。
明明会议已经结束,可那些视线、那些字句又重新漫起。
她深呼x1,再深呼x1。
想让混乱的情绪沉下来。
可不知为什麽,她脑中最清楚的画面始终是——
江则行侧着身为她说话的模样。
那不是护短,也不是包庇。
是一种「我知道你的价值,不需要在这里被扣分」的笃定。
她突然意识到,
自己被那份笃定,推着站得更稳了一点。
而更让她心慌的是——
她竟然觉得,那样的他很好看。
中午,同事们一起去吃便当。
「刚那场会议很y欸。」
「还好江主管在,不然苏塘应该被讲哭。」
桌边笑声响着。
苏塘低头,用筷子把香菜挑到便当角落。
她不喜欢让别人替她担责,可她不得不承认——
当他站出来那一秒,她真的松了一口气。
那种被接住的感觉太陌生,
像一个她从未拥有的安全网。
她安静吃饭,同事的话声远近不一,
可她的心一直停在另一个地方:
江则行说
「你可以犯错,但不能只记得自己犯错。」
那句话,整个中午都在她脑中回荡。
午休回到办公室时,她抱着水杯,又路过了江则行的座位。
原本只是想拿份列印,
却正好跟他的目光撞上。
那一瞬间很短,
但短得刚刚好可以让心跳迟疑一下。
「档案看完了?」他问。
「嗯,等一下调整第二页的文案。」
「好。」他点头。
在她转身的那刻……
她觉得他的视线似乎跟着她移动了一点点。
不是探寻,也不是刻意,像是一个下意识的「确认」。
这让她回到座位时,脸上全是微微的热意。
她悄悄想:
他是不是,也有一点点……注意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
就像一颗掉进水里的小石子,在她心里泛起不止一圈的波纹。
下午两点,苏塘重新整理了节奏表。
这一次,她把所有变动来源写得清清楚楚,连「谁说的」「哪场会议」都标注得一丝不苟。
她把更新後的档案上传到共用资料夹,再附上说明寄给江则行。
按下送出前,她盯着收件人栏两秒——
昨天的她,还会因为「寄错信」手心出汗。但今天,她b昨天更能面对错误,也更能站直。
不到三分钟,她收到回覆。
「改得很好。」
「晚上一起确认。」
短短两句,却像整个下午的重心重新稳住。
她盯着那两行字,忍不住在桌下握了握拳。
她突然有一种微妙的冲动——
她希望他看见的是「进步的她」,而不是「一直需要被保护的她」。
接近傍晚,窗边的光线开始变得斜而柔。
整个办公室陷入一种安静的节奏,像每个人都在为今天收尾。
苏塘将节奏表最後一次确认,
打开脚本与分镜,通通排在桌面上等着。
她不知道江则行会在什麽时候过来,
只知道自己从某一刻开始,每隔几分钟就会抬头看看他的位置。
好像那个位置b分镜还重要。
晚上七点半,人cHa0散去一半。
冷气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变得格外明显。桌面上亮着几盏暖光灯,像是为加班的人留着的安静陪伴。
苏棠正盯着文件,突然有一个影子落在她桌边。
江则行放下一杯青茶。
「今天换我买。」他说。
她抬头时,他离她b平常还近一些。
她能清楚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像是雾面玻璃里透出的乾净气味。
她僵了一秒,连道谢的小声音都带着轻微的颤。
「谢了……」
「你今天b较累。」他淡淡说。
「你怎麽知道?」她脱口而出。
他看着她,像在确认某件理所当然的事。
「看得出来。」
她怔住。
他平时说话乾净、冷静、不太给情绪,
可这一句「看得出来」像是把她整天的情绪都看穿了一半。
他在她旁边拉了一张椅子坐下,
椅脚轻碰她的椅子,两张椅子的距离瞬间被拉近。
他在调整平板角度时,
手臂不小心轻刷过她的袖口。
那一下极轻,却像某种细小的电流在皮肤底下快速地跑了一圈。
苏棠不敢抬头。
怕自己的表情藏不住。
两人开始对照节奏表。
「这里很好。」他指着其中一列,「你把流程写进去了。」
她点头。「我不想再让人Ga0不清楚谁决定什麽。」
他看着她的侧脸,语气b平常温一度。
「你如果一开始就能做到这样,就不会是新人。」
那一句,她的心跳重重撞了一下。
「犯错只是过程,不是标签。」
他补上这句,像是给她一个更稳的地面。
她本来低着头看文件,
那瞬间却忍不住抬眼看他。
他没有多说什麽,只是很自然地把平板推向她。
但她看见了——他的眼神里有一种「你做得很好」的肯定,b语言更明显。
晚上八点十五分,他们休息了一会儿。
茶水间那盏h灯还亮着,
有人留下的杯子倒扣在旁边,整层楼像是进入了睡前的安静时刻。
苏塘喝了一口青茶,甜微微地、暖暖地落在喉间。
她突然意识到——
今晚的她,b平常更依赖这一杯茶的温度。
不是因为茶,是因为送茶的人。
就在她以为今晚会平顺地结束时,
门外传来脚步声。
是行销总监和另一位同事。
她们的声音压得不算低。
「说真的,那新人还好有江,不然客户看到会扣分。」
「嗯,她看起来满乖的啦。」「乖没用,在这圈子,要的是能扛的人。」
脚步声渐渐远去。
那些话隔着玻璃传进来,不算恶意,却像带着锐度的风。
苏塘指尖缩了一下。
江则行看向她。「听到了?」
她点头。
「觉得委屈?」
「没有。」她摇头,沉默了两秒,「有一点。」
他没有替行销总监辩解,也没有说那些话不存在。
他只说:
「那就让它变成不存在的事。」
她看着他,不太懂。
「怎麽变?」
「下次不要再让这种错发生。」
他停了一秒,语气变得更轻、更肯定。
「你能做到。」
那一瞬间,她忽然明白——
让她心酸的不是被说「乖没用」。让她难过的是:
她不想让他失望。
她在意的从来不是行销总监怎麽看她,
而是……他怎麽看她。
节奏表确认完,他把平板阖上。
桌面只剩两杯茶,一杯无糖、一杯微糖。
她小声开口:「如果今天没有你,我可能已经被贴上不细心的标签了。」
「你本来就不是。」
她抬头。
「会在意自己有没有做好的人,很难真的敷衍。」他淡淡说,「你只是还在学怎麽让自己站稳。」
那句话像把她重新放回稳固的地面。
她第一次这麽清楚地感受到——
他不只是主管。
他是那种会在混乱里替她留一盏灯的人。
这种感觉危险又让人上瘾。
夜越深,办公室越安静。
灯光落下来,只照亮他们同一张桌子,彷佛整层楼只剩下他和她在一起努力。
苏塘把节奏表存档、合起笔电,
肩膀放松下来的一瞬间,她突然觉得整天的疲惫像cHa0水一样退开。
但有一件事始终悬在x口——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说。
她深x1一口气,还是开口:「你会不会觉得……我太麻烦?」
江则行正在整理平板的动作停了一下。
虽然只有一秒,但苏棠看见了。
「你哪里麻烦?」他问。
「让你在会议上帮我说话,让你重画节奏表,让你加班……」
她越说越小声,「这些会不会让你觉得……负担?」
江则行难得沉默了一会儿。
他合上平板,手指轻敲桌面两下,像在找到一个合适的语气。
「那是我的工作。」他说。
那句话像一瞬间把她推得很远。
她的心微微沉下去。
可他接着说:
「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苏塘怔住。
江则行看着她,眼神不像平常那样冷静,而是多了一点几乎让人心软的真实。
「如果你是那种不在乎的人,我不会选。」
他的语气平稳,却带着极轻的重量,「但你不是。」
那一瞬间,她心里好像有什麽被轻轻推开了。
像是某扇她一直不敢碰的门,忽然被他从外头,温柔地替她拉开了一点点。
他们一起走出会议室时,走廊的灯只剩下一半亮着。
夜晚的空气被雨洗过,透着凉意。
电梯前,她想起什麽似的,又退回一步,
把那杯七分满的微糖青茶推向他。
「这杯,分你。」
江则行接过,点头:「谢谢。」
她眨了眨眼,轻轻说:
「不客气。做一次就记得。」
电梯门在这句话的尾音里「叮」一声开了。
像替这一天落下一个刚刚好的句点。
回到家後,苏塘把包放在沙发的一角。
她倒了一杯水,喝到第三口时才发现自己心情竟然意外安定。
不是因为没被责备。
而是因为——
有人在混乱里替她留了一条路。
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今天真正让她心慌的不是错误,不是被议论,而是——
如果他觉得她麻烦,她会很难受。
她b自己想像得更在意他。
她坐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
灯光落在纸面上,亮而温柔。
她写:
今天犯了一个错,
被人说了不那麽好听的话。
可是也被一个人看见努力,
被一个人挡在前面,被一句「你能做到」拉回来。
我忽然发现,
我开始害怕的不是错误本身,而是让他失望。
我不知道这样的在意是从哪里开始,
也许是那杯青茶,也许是那句「看得出来」,也许是他替我挡下矛头的那一瞬间。
我只知道——
误会发生之前,我就已经先在意了。
她写完时,才发现自己嘴角竟然微微弯着。
躺回床上的时候,外头的风还在吹,
吹得窗框轻轻作响。
她侧躺着,把脸埋进枕头。
在黑暗里,她第一次承认了这件事:
她想变得更好,
不是因为要证明给谁看,而是因为——他值得。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心里有一个地方暖了起来。
有一点害怕,也有一点期待。
怕这份靠近只是她的错觉,期待哪一天,他会亲口证明不是。
她在这样的心跳里慢慢睡着。
第四章完
作者小语
有些靠近不是在暧昧之後才发生,
而是在混乱里,有人替你撑住一个角落的那一刻。
真正的心动,往往不是轰轰烈烈,
而是不知不觉间,你已经把某个人的话放在心里,b任何责备、任何否定都来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