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键被敲击。
那力度造成的波浪规律又缓慢,神奇的与自己T内的某种律动合而为一,以至於自己甚至没发现正是这样的东西唤醒了沉眠已久的意识。
琴声不断重叠延续,貌似永远不会停止的音乐盒那样持续演奏。
如同在沙漠中迷失方向的旅者渴求着绿洲,在无声的此处的自己也像是着了魔似的专注听着那琴声。因为过於专注,甚至都没有注意它们已经聚集成一丝丝细软的线,并在不知不觉编成一张柔韧且坚实的网。
在连孤独和冰冷都已经习以为常的深海里,自己的存在被这样的东西轻托般捞起,逐渐上浮,辨别出了方向。
很是自然的,朝光芒所在之处伸出了手。
但,这真的是能实现那句话的场所吗?
不知道。
因为──
「希望你们可以面带笑容、幸福的活下去。」
──我不知道你说得「幸福」到底是什麽意思。
和身T的糟糕状况相反,恢复意识的过程顺利的像是没有设定闹钟就直接睡到自然醒那样舒适。即便那已是遥远的儿时T验,まふゆ仍是在此刻清晰的忆起这个感觉。
大概是从即将由国中升上高中的那个时候开始,まふゆ注意到睡眠对自己来说正在一点一点的失去它原本的意义。
许许多多的梦境消失,剩下的仅是无边无际的漆黑;自己对於贪恋床铺柔软和温度的想法会本能的感到恐惧,只因「放松」和「偷懒」两者在脑中的定义不知何时被改写成同意词;而且无论睡多久,疲惫仍会重重的压在她身上、向下拉扯着眼睑,她却必须以清醒──或至少一脚踩在清醒──的意识来C控它们。
如今「睡觉」这一行为除了满足基本生理需求和暂时逃避现实外,对まふゆ来说已不具备其他意义。
从国中一直维持到进入医院实习的常态突然被无预警地打断,即便收获到的是一丝JiNg神上的慰藉,她还是多少觉得有些不适应。
但过不到几秒まふゆ便察觉,此时被改变的事物似乎并不仅仅只是自己的睡眠情况。
为了确认,まふゆ小心翼翼控制全身肌r0U,一次次增加出力的力度。虽然身T几乎没有任何部位是可以轻松且顺利动作的,但至少都还没到达完全不能动的程度,各处的关节也没有反馈出过分的疼痛。
判断不会有什麽问题後まふゆ双手撑地,支起自己的上半身,同时睁开沉重的异常的眼皮。
抬手r0u开附着於眼球表层的模糊,まふゆ端正坐姿以防自己因为任何原因再次躺下,接着移动起视线,开始仔细观察自己和身处的周边环境。
这里是一个约莫四十坪的矩形空间。
放眼望去,まふゆ发现除了自己躺的位置和附近同样铺有薄毛毯的一小块区域外,其他地方大多都像是被飓风扫过般杂乱,但仔细观察一下装潢风格和内部物品便能看出这里原本大概是类似便利商店的地方。
店内的货架全部倒下,但完全看不到有任何商品掉在地面。制作熟食的机械和柜台的收银机被石头和墙面剥落的水泥块砸坏,朝向大马路那侧的落地玻璃也是。任何r0U眼可见的铁质物都早已锈蚀脆化到根本不可回收再利用的程度,墙壁别说油漆脱落,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lU0露在外的钢筋。
不过本该散落各处的那些碎玻璃和零件,如今却全都好好的集中在不容易被踩到的角落,显然是有人刻意整理过。
转头望向室外,从大楼与大楼之间能看到呈现整片幽蓝的天空。
云层因气流等因素变得破碎但密集,那痕迹看上去彷佛是不久前有艘极其巨大的船从上驶过,朝向太yAn升起之处前进。
城市如同玻璃缸中的造景物,浸染着淡掉的夜sE,从完全的Si寂逐渐变成平静。
在店门口不远处,能瞧见熊熊燃烧的营火正乖巧的待在倒三角锥型的焚火台内。火堆上方用铁杆架着的锅子正煮着什麽,能听见锅内已煮滚的YeT不断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但自国三失去味觉後まふゆ的嗅觉也慢慢变得不那麽灵敏,要她单靠气味来猜测锅里的物T可说是非常有难度。
大致观察完外部,まふゆ转而开始确认起自己。
T表和脸上那些本来还隐隐作痛的小伤口大多都已经感觉不到,只剩右臂有一个b较深的切口还绑着绷带。
已经不能被称作白sE的衬衫的袖子被卷起,左手背cHa着接有透明细管的针头,针头和管子都被用医疗用胶布缠绕固定在手臂上,顺势看过去便能找到用同样方式简单固定、吊挂在一旁长树枝上的输Ye袋。至於内里透明YeT的成分,作为一位曾经的医学部学生,まふゆ知道在正常情况下那里面不会有什麽会伤害自己的东西。
撇除因太久没有活动而遍及全身的卡顿和僵y,还有大脑深处原因不明的沉闷,まふゆ感觉自己的身T并没有其他不适,y要说也只有未涉入水分而有些乾涩的喉咙。
身上衣物除了脏乱破旧以外没什麽好说的。
而最後,同时也是最重要的。
「……音乐盒?」
まふゆ疑惑的看着被放在自己身侧、持续传出乐声的白sE音乐盒。
白枫木制的方形盒子本身没有任何装饰和雕刻,从外只能看到转动用的小把手和防止盒盖打开的简易小锁。盒盖里侧的右下角有一个用电烧写成的字母「K」,内部隔着透明塑胶片则能看到音疏、金属圆筒等组成音乐盒的基本零件。
单究外观来说,这个音乐盒和一般常见、纪念或送礼用的音乐盒没两样,甚至更加朴素。
虽然在这种地方有一个外观无损的音乐盒也是一件值得深入探究的事,但真正令まふゆ感到困惑的,其实是这个音乐盒所发出的声音。
内部零件正常转动,也能听到每个音在吻合的时间点出现,演奏的歌曲也极为简单甚至带有童谣感,但不知为何就是有GU挥之不去的违和感存在其中。
理智上,まふゆ清楚知道这乐声源自身旁的音乐盒,可从感觉上却没办法完全接受。
音乐盒所发出的每个音全都清晰到像是直接用耳机聆听,却还是能听见周遭环境的各种声响。自然与人造的声响融合在一起,没有一丝突兀,彷佛理所当然的演奏着。
但那过於直接流入自身的感觉却又不时会提醒着她,这是不同於正常声音的其他东西。
即便还没傻到把现况当作梦境,却也没能理出点头绪。
披上直到刚刚都还折的整齐、被自己当作枕头的暗sE连帽披风,まふゆ一手扶着墙壁,打算起身寻找更多能理解自身现状的事物。
可还没等到まふゆ对双脚施力,便有他人的脚步声率先到来。
「早安。」
某人向自己问早的声音从旁传来,まふゆ抬头转向声音的来源,而出声的那个人则在同一时刻走到她身边。
银白sE的长发飘动到眼前,像是本身就带有光泽似的因角度变换的yAn光不时闪着光,在有些昏暗的室内十分醒目。
不久前才见到的天空於两人四目相望时再次出现,透彻的双瞳带着与清晨同样的sE彩,甚至还保有着初次见面时的那份温柔与关心。
它们也和天空一样,和头顶的那片幽蓝一样,宽广到看不到边际。
被遗落在Y暗角落的记忆因光源的接近显露出轮廓,但同样被找的,还有它之所以被遗落在那种地方的原因。
「给你,才刚起床口应该蛮渴的吧。」
奏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水壶递给まふゆ,并在心底暗自感叹瑞希准确的判断,没想到人真的在今天就醒来了。
可不知为何,面对奏举着水壶的手まふゆ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的视线没有一点偏移,像是被窄化限缩到只能容纳奏一个人似的,完全不被周遭的其他存在影响。
「为什麽?」
伸出去的那只手被对方紧紧抓住,宛如要捏碎手腕的力道伴随那略微沙哑、彷佛一不小心就会消逝的低语一同到来。未经修剪的指甲因力道的逐步加大刺破皮肤最表层,往脉搏的所在处探入。
疼痛令奏松开了手,铁制的水壶掉到地上发出难以忽略的响声,却无法回荡於两人之间。
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奏所处的地方都没有靠海。
她以前也并非喜Ai外出的人。
就算现在基本都在外游荡也因为少有相关需求所以也只是有过几次在靠海处眺望的经验,从未更加接近或深入。
因此,人们口中的「深海」对她来说永远都只是像素组合出的蓝。
可此刻,她却觉得自己正矗立於大海的最深处。
「为什麽要救我?」
不是望着。
也不是以第三人称之类的方式旁观着。
更不是偷偷m0m0、只是想置身事外的窥视着。
「为什麽──不让我Si?」
透过对视。
透过那双眼。
奏知道自己正和她一起沉入那一片漆黑、无法喘息、无人知晓的最深处。
质问自己的声音毫无起伏,作为代替,施加在手腕处的力量不断加重。
被狠狠压迫的神经与骨头不断向大脑传递逃离和反抗的讯号。
被指甲刺出的伤口冒出一颗一颗的小血珠,汇聚在一起後沿着皮肤表面到达另一个人的掌心,留下植物伸根似的红sE足迹。
可即便遭受如此伤害奏仍是没有一丝挣扎和反抗。
她知道,那并不是在渴求答案的催促,而是她也曾有过、身处如此状态会有的自然反应。
「因为我──」
「まふゆ!」
雾白的身影突然闯入两人之间。
眼前所见之物的无预警转变让奏和まふゆ彼此都回过了神。まふゆ松开自己的手,奏也跟着拉开距离,腾出空间给紧紧拥着まふゆ的白发少nV。
看到少nV微微上扬的嘴角和眼神中藏不住的欣喜,奏紧绷的神经不由得放松。毕竟这大概是自发现她们到现在,奏见她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还想说她为什麽忽然跑起来,原来是人已经醒了啊,真没想到!」
「前天晚上说她大概今天中午之前就会醒来的人不就是Amia你吗?」
「嘛啊~说归说,但我其实没什麽把握,毕竟我又不是专业医护人员。不过这样看来之前待在L/nレオニ时咲希ちゃん和穗波ちゃん教我的东西都还乖乖待在脑袋里,真是太好了!」
「真不懂你为什麽会担心这个,你这家伙的记忆力不是一直都好得像是过度异质化吗?」
「欸~这样形容也太过分了吧!既然要夸人就坦率一点嘛,傲娇范本.えななんさん~」
「不是叫你别再给我取那种奇奇怪怪的称呼了吗!」
算得上是一半欢快的谈话声从白发少nV跑来时的同一方向传来,交谈的两人持续往奏她们身边靠近。
两人的服装样式乍看之下和奏十分相似,可随着距离的缩减,细节上的差异便越发明显。
披风和衣K虽然同样都是选用较深的颜sE或带点紫的暗sE,但细部花纹和披风长度却都各不相同。身上配戴的小饰品和挂耳式耳机则像是基於某个共同的象徵物或图案去做设计。
不过要说三人全身上下最容易一眼分辨出的,まふゆ认为绝对非他们脸上的面具莫属。
从角的型态和遮住脸部上半的面罩外型,まふゆ可以看出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佩戴的面具应该是基於绵羊的头骨为参考而设计的,但另外两个人却显然不是这样。
有着一头棕sE短发、被称作「えななん」的人,她所佩戴的面具单从角来看的话和奏的没什麽太大的区别。
但和奏那仅有装饰有两个四角星、带着白sE丝质布料的面具相b,她的面具真的非常显眼。
不只用上了彩度颇高的数种颜sE画上类似图腾或咒文的扭曲花纹,角的连接处甚至挂有带花朵、羽毛和流苏的配饰。
至於另一位将略卷的粉sE长发绑成侧马尾、被称作「Amia」的人,他的面具就更加不同了。
面具主T用黑sE蕾丝与丝绸做的装饰遮住单边眼睛,还用了白sE玫瑰样式的装饰物固定在面具上其中一只角的根部。未被遮住的另一边则拿粉和紫等颜sE画出眼线,并在表面雕刻出类似手术缝痕的纹路。而他面具上的角也不像另外两人是卷曲的绵羊角,而是朝上稍微弯曲、接近山羊或羚羊一类的细瘦尖角。
另外,能非常勉强从T格看出这个人应该是位男X。
「Amia,えななん,欢迎回来。对まふゆ家的调查有什麽收获吗?」
「虽然不多,但多少还是Ga0清楚了一些事,所以也算是有收获吧。」
「抱歉,还麻烦你们多跑这一趟。」
「没事,没事。K平时总喜欢自己Ga0定所有事,这次难得来拜托我们怎麽可能不接受。反正我们本来就打算调查一下这个城市,这只是顺便而已!」
「是嘛,但还是谢谢你们。」
见奏刻意把自己受伤的手腕隐藏在披风之下,瑞希无奈的歪了下头。
将披风的连帽摘下後瑞希顺势整理了下自己的粉sE长发,最终还是选择不对此多说什麽,转而面对在一旁直盯着自己的まふゆ。
「早安,身T感觉怎麽样?」
瑞希尽可能的拿出自己最为亲切和善的语气并保持良好的距离,希望可以藉此表达出自己的善意,但まふゆ对此与其说是没买单,更像是没接收到。
她那双黯淡的眼瞳几乎不存在任何波动,只是十分机械X的在观察和分析现况。
不过就和刚刚与奏对视时一样,瑞希发现在那过於平静的表面之下好像有什麽不同的动静。
可就在那东西浮出表面、化作实际的言语前,第三人的突然介入却打断了这一过程。
「Amia,不用对这家伙使好脸sE吧?」
一听到绘名这语气瑞希脸上的微笑立刻僵住。
「えななん你冷静一点,初次见面就带敌意对人可不符合我们一贯的行动原则,更何况K自己都没说什麽了。」
「你明知道我生气的不只这件事。」
「啊、えななん!」
还来不及伸手阻止,自己那位棕sE短发的夥伴已大步走到まふゆ的面前。
「喂,先不管可用资源有限的我们耗掉多少东西、花费多大力气来帮你治疗。你知道这孩子为了救你,在你身边唱歌唱了多久、唱到喉咙状况变成怎样吗?」
显而易见的怒意。
就算被面具挡住没办法看到完整的表情,就算她不开口只是站在面前,まふゆ认为自己多半也能清楚感觉到那指向自己的怒火。
但,不仅仅是如此。
「她不敢离开你身边,却又希望有人能来救你,所以只好一直唱歌,唱到有人发现你为止。要不是因为K很快就找到你们,而我们手头又刚好有东西可以治疗她,这孩子很可能会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唱歌,对歌唱就是一切的她来说,这绝不是什麽好事!」
「……」
「我不知道你之前有多痛苦。我知道的只有她为了救你有多拼命,还有她在你昏睡期间不眠不休的待在一旁担心着这种事。她现在是因为前一天晚上看你脸sE有确实变好才愿意帮我们带路去你家、跟着我们到附近散步,结果你一醒来就问K为什麽不让自己Si不觉得太过分了吗?就算你现在还怀有这种想法,至少为了她,你也不该立刻这样说!」
针对自己的怒气仅仅只是带有指向X,まふゆ并没有从绘名的态度和话语中感觉到任何刺激或是敌意,反倒是有和她预想中相反的事物从在其中。
因为总能好好应对、说出他人想听的话,所以在まふゆ的印象中自己极少成为他人发怒的对象,但即便如此她也知道这不是什麽常见情况。
同样是生气,却似乎和自己所知的那些要单纯的多。
「虽然就算你不说,这孩子也会感觉得到。」
听完绘名的话,まふゆ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愿。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麽。
所以,她将视线从绘名身上转到仍抱着自己的白发少nV身上,思考片刻後选择抬手m0m0她的头。
环住颈部的双臂终於放松了一点收紧自己的力道,不时传来的轻微颤抖也缓和了下来。
注意到这些变化的まふゆ没有因此就停下动作,仅是停顿一下便伸手回抱住白发的少nV。
「哈啊──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嘴上这麽说,但えななん还是很温柔呢~」
「少在那边调侃我!我单纯只是看不惯这种醒来後接受不了现况就立刻想要寻Si的人才这麽说的。」
「虽然只是我的直觉,但我认为まふゆ应该不是这种人。」
「我也同意K的想法。」
瑞希单手叉腰,一派轻松的继续说道:
「而且我们刚过去的时候不也看到了吗?まふゆ是在自己家的地下室,而不是冷冻睡眠的集中场醒来,在那种无人可以依靠的情况下醒来本来就容易觉得生存无望。这种感觉えななん你不是很能理解吗?你当初被我从冷冻睡眠舱叫醒,九Si一生的逃出下一秒就要被异兽群袭击的集中场时不也是哭了好──久才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那种很久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而且我那时只是害怕,又不打算寻Si!」
「是是,我知道,毕竟那时的えななん可是害怕到每晚都要抓着我才敢睡呢~」
「Amia──!!!」
见绘名如猫那样生气的炸毛并追打瑞希,奏不禁轻笑出声并庆幸两人在很刚好的时间出现。
不,不只是这样。
真要说的话,奏对两人的感谢打从初次见面的那天就一直存在。
如果只有自己一人,奏很明白她连活下去的可能X都不会有,毕竟自己既没有T力,还没有任何在这种世界生活下去的知识。
除了作曲和父亲的那些研究外她什麽都不懂。
自己能像现在这样继续作曲,有办法让自己做的曲子被更多人听见,并且有机会去试图完成父亲的遗志,全部都是多亏他们在各方面一直帮助自己。
捡起掉在地上的水壶,奏再一次把它递给まふゆ。
「就像えななん说的那样,我并不想b你做什麽。但为了她,可以请你多留在这个世界一下吗?」
まふゆ抬起头,视线在奏和水壶之间游移了一回。
最後,她选择接过那对现在的自己来说单手拿起来有些沉重的水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