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弱水 > 云归处
    「姑娘,我就问一句,你们待云楼这儿……给不给赊帐呀?」

    盛如嫣懒懒地从帐本中抬眸,目光对上柜台前的年轻男子。男子身上的胄甲未卸,风尘仆仆且神情窘迫,从他身上的装扮看来,男子应是将领之属的职掌,他身後稍远处的桌旁有一群士兵闹声喧哗。

    「怎麽?你身上没带银两啊?」盛如嫣挑了挑眉,「没银两还敢带手下来喝酒?」

    「带是带了,只是没带足……我没想到他们这麽会喝。」男子两手一摊,「今日好不容易攻下一座城,想着要犒赏兄弟们才来的。老板娘,你能不能先让我欠着,日後归来我江华定将款项尽数还上!」

    盛如嫣摇了摇头,道:「江公子,你这话有些错处。首先呢,我不是老板娘,做不了主。再说,沙场上生Si未有定数,说句难听话,要是你Si在战场上了,这笔钱我向谁讨去?」

    「你!」

    「看江公子是第一次来的样子,我就和你说说我们待云楼的规矩。」盛如嫣扳起手指数着,「第一:不问身分,各式恩仇都不许跨过待云楼的门槛,来此的客人只管饮酒;第二:我们这里不许有人酒醉闹事,一旦惹事一律赶出门去;第三:出了待云楼,便将这儿的人事全当忘了;第四:除非必要,否则绝不打扰老板娘……」

    「你们这酒楼规矩也太多了吧?每一条都是待云楼的老板娘订的?」

    「是啊!这酒楼是她的,自然甚麽事都要顺她的心意。」盛如嫣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们这里的最後一条规矩,就是老板娘说了算。」

    她瞥了眼江华一眼,一面耸肩一面说道:「你能不能赊帐,端看她今天的心情。」

    「老板娘在哪儿?我找她去。」

    「这可不行。她不方便见客。」

    「哎?你们老板娘架子可真大。」

    「不是那样。」盛如嫣淡淡地反驳,「她失明了,哭瞎的。」

    琴声阵阵,如泣如诉地响着。

    一双素手搁在弦上,拨弦奏乐之间,全然看不出这双手的主人早已失明。弹琴的人一身白衣,乌发如瀑,容貌姣好,乍看那画面像天上仙nV抚弦弄乐。那白衣nV子正是待云楼的老板娘,归宁宁。

    忽地,弦声停顿,门外恰响起一阵敲门声。门外人方要开口,却闻房间里头传出轻柔的嗓音。

    「如嫣吗?进来吧。」

    「是。」盛如嫣推门而入,手中端着要给老板娘的午膳。

    盛如嫣先在桌面上排好了餐食,这才去扶着琴边的归宁宁入座,见她在桌面上一阵m0索,盛如嫣T贴地将筷子放进她的手里。

    「谢谢你了。」归宁宁浅浅一笑。

    「不会。」

    「对了,如嫣,现在是甚麽时节了?」

    「暮春三月。快入夏了。」

    「那今日可有见到云将军的影子?」

    「没有。还没见他来呢!」

    「自他与我别後,过了多久了?」

    盛如嫣垂下眼睑,叹道:「老板娘,已经过了整整三年半了。」

    「是吗?我以为最多不过一年呢,原来时间已经过了这般久了。」归宁宁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瞎了,记X也不行了,这可该怎麽办才好?」

    盛如嫣望着归宁宁如此,心中暗起怜悯之心。要是真是记X差,归宁宁又如何於她之前管理整座酒楼的生意?盛如嫣明白,数年记月这事,归宁宁肯定b她记得更上心,只是嘴上不说,装傻骗自己,相信那个云将军打了胜仗之後,终会来此迎娶自己。

    说起那个云将军,盛如嫣记得他木讷寡言,称不上俊俏,也就是顺眼好看吧!分明生着一副老实人的面孔,却是位守城的将军,听说战无不胜、出师必捷。当年在酒楼待了几日,便与归宁宁彼此倾心,云将军向归宁宁允诺,待他一战凯旋归来,必会速速来此地向她求亲。归宁宁应了他的话,还把酒楼的名字改为「待云楼」以示忠贞。

    云将军临走前,归宁宁托城里最好的武器师傅特别订制了个护心镜,沿着镜缘刻了朵朵祥云,送给心上人愿护他沙场平安。云将军收下了,转身带着兵马奔赴沙场,没看见归宁宁在他身後含泪目送着他远去。

    再後来,就是情根入骨,泪眼相思。自云将军走後,归宁宁日日茶不思、饭不想地盼着他归来,盼不得就哭。归宁宁天生患有眼疾,双眼禁不起这番折腾,不过一年便双眼全盲,目不视物。待云楼的经营遂全仰仗当时还只是个小掌柜的盛如嫣,幸而她颇有经商的天分,这才把待云楼好好地撑了下来。

    盛如嫣也曾劝过归宁宁别等那云将军了,她提了好几种可能:甚麽云将军忘了此约啦、移情别恋啦、皇帝见他战功彪炳把公主许给他啦……种种劝说都被归宁宁回了句淡淡的「他不是这种人」。盛如嫣没有办法,只得由着待云楼的老板娘等着未知归期的故人。

    还有种可能,盛如嫣没有说,也不敢说。战场上生Si难料,云将军指不定也……老板娘的眼睛已经瞎了,她没必要再说不祥的话惹她心碎。

    「如嫣?如嫣?你可还在?」

    「啊?在的,老板娘。」盛如嫣赶忙回话,「抱歉,刚刚想事情想得出神了。」

    「在想甚麽呢?」

    「一些小事而已,老板娘莫要在意。反倒是老板娘喊我做甚麽呢?」

    「我是想问问你,今天待云楼生意如何?」

    「如往常一样,生意很好。不过有件事得请示老板娘一下。」

    「怎麽了?」

    「有名客人带的银两不够付酒钱,问能不能赊帐。」盛如嫣如实以告,「依如嫣之见,他们那群人在我们这儿的开销不小,这楼里人来来去去的,赊了酒钱不见得能拿回来,亏钱的风险太大……」

    「如嫣,这麽多年下来,你倒是成了个实实在在的商人了。」归宁宁轻笑出声,「不然这样吧,你瞧瞧他们身上有甚麽值钱的可以抵酒钱,就让他们把东西留下。」

    「好,那我过会儿把东西拿给你看……监定、监定。」

    「不必,你决定就好。我相信你的眼光。」归宁宁一面说道,一面放下筷子,「这些餐食你收下去吧。有事情再来找我,辛苦了。」

    「老板娘别那麽说。」盛如嫣轻轻摇头,一时忘了对方其实见不着此举,「那我就先去处理事情了。」

    「嗯,去吧。」

    盛如嫣走後,归宁宁倚桌想起云河来。她记得他腼腆的笑、诚恳的眼睛和那张和善的脸容。想起他来,归宁宁心里是甜中带苦,甜的是与他相处的回忆和诺言,苦的是长久的相思。三年已过,她不知道自己的容颜是否仍如他当年初见,更不知道他会不会接受瞎了眼的自己,要是他反悔了……归宁宁越想,心头越是惴惴不安。

    胡思乱想之际,一阵急促的叩门声传进耳里,不待她答话,盛如嫣已一把推开了门。

    「老板娘,我把东西带过来了。」

    「唉……如嫣,我不是说让你决定就好。」

    「但我觉得,你该知道。」盛如嫣语调颤颤,「江公子,你进来吧。」

    江华依言进了归宁宁的房间,见了美若天仙的归宁宁,他先是一楞,而後见归宁宁伸手,他这才大梦初醒般地把手上的东西交了出去。接过手上的东西,归宁宁心头一沉。

    「这是甚麽?」

    「是护心镜,我从战Si的守城将军身上拆下来的。虽多有损伤,可我瞧那上面的雕刻JiNg致就拿下来了,反正Si人也用不着……」

    「江公子,莫要多言。」盛如嫣瞪了江华一眼,而後不安地望向归宁宁。

    只见归宁宁面无表情地以指尖细细绕了镜缘一圈,而後缓缓开口:「如嫣,他们欠了多少酒钱?」

    「这不是要紧事吧?重要的是……」

    「待云楼的规矩,不问身分,各式恩仇都不许跨过待云楼的槛。」归宁宁深x1了一口气,「我自己订的规矩,我自会遵守。」

    「老板娘……」

    「江公子是吧?你们的酒钱用这个抵就可以了。如嫣,你也不必再多说甚麽。」她声嗓发颤,「好了,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

    盛如嫣带着江华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门後,有人无声落泪。

    不管沿着镜缘触碰几次,指尖传来的触感再再都在告诉她,那沿着镜缘一周隽刻的正是朵朵祥云,原本平整的弧面亦出现了几个因箭尖而造成的凹痕,有道凹痕穿破了护心镜,她想,就是那发箭矢夺走他的X命,使他再也无法见上她一面。

    她给他的护心镜,终究没有护他沙场周全。

    「云河,你不是战无不胜、出师必捷的吗?如今你Si了,我该怎麽办呢?」归宁宁恍惚问着不在人世的那人,泪流不止。

    泪水落在护心镜的铜面上,发出空洞孤寂的回音,在归宁宁心间不断回响、回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