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案伏罪地跪在皇帝面前,他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但他不以为过。
几个月前,提刑按察司审了个年近而立的y贼桑怜,说那人裹小脚、巧作妆饰、扮妇nV声嗓,伪装成可怜的妇nV,宿於善心人家,趁夜行J良家妇nV,受害nV子不敢声张,此人遂以此计行骗各州,多年来未曾被官府捉捕。直至按察使刘蜚将他逮捕归案,皇帝下令清查受害妇nV人数,发现竟有百余人,盛怒之下将那y贼处以凌迟之刑,要他受千刀万剐之苦。
凌迟本是酷刑,刽子手要将犯人的皮r0U一刀一刀剜下来,还不能让犯人Si得早,不然刽子手连带也是要受罚的。宋案恰是这回行刑的刽子手,这行他已经g了十年有余,自然明白规矩,可他这回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刀穿过犯人的心脏,待那人Si绝了,这才开始剜下他的皮r0U。
这对受刑人是仁慈,但看在大众眼里,那就不是甚麽大快人心的事了。
「宋案,朕命你对桑氏处凌迟之刑,你为何不从命?」
「宋某受人之托,委托之人恕宋某无可奉告。」
「皇上!臣听闻常有刽子手收贿而让犯人Si得痛快,依臣所见,这人定是收了某人的钱财,还请皇上明察!」
刘蜚把话说得激昂,袍子一掀长跪在地,两眼直直望着皇帝,看上去一副刚正不阿的样子。
「宋某并无收人钱财。一刀穿心,是宋某良知。」宋案冷静地回话,「宋某知错,往後将不再提刀,不做刽子手了。」
「你以为事情能如此所愿吗?」刘蜚破口大骂,「失职的责罚,你一项都逃不过!」
「宋某如有过错,自然甘愿受罚。」宋案抬起头来,望向两位权贵,「不过在那之前,宋某可否向两位请教一些问题?」
「你想问甚麽?」
「第一,便是按察使刘蜚是如何逮捕桑氏的?何以桑氏会恰好出现在刘府?」
宋案将目光瞥向刘蜚,却见他的脸sE一阵发白,很是难看。
「第二,」宋案将视线转向龙颜,「凌迟之刑常是lU0身处刑,以羞辱犯者,但皇上却下令赐给桑氏一块遮羞布,这又是何故?」
「宋案,关於此事你知晓得太多,再说下去,朕怕是保不了你。」皇帝目光沉沉。
「宋某明白,出了此门,宋某定绝口不提桑怜一案。」
「皇上!不可轻饶……」
「刘卿,此事到此为止。」皇帝瞪了刘蜚一眼,「往後宋案或其家眷有何万一,朕唯你是问,明白吗?」
「臣、臣明白……」
「就这麽结了吧。」皇帝扶额深深叹了口气,「夜深了,宋案你也尽速返家吧。」
「是,宋某告辞。」
便轿摇晃,在宋案脑中晃出些思绪来。
桑怜一案,宋案最初便觉得事有蹊跷。
首先是缠足一事,若是寻常小姑娘要裹小脚,约莫是五到八岁的事,桑怜如果是要缠成同nV子那班的小脚而不让人起疑,那定是孩童之时就要缠足。然而那般岁数的孩童岂知男nV之事?盘算将来要伪扮nV子而行J妇nV,寻常孩童怎会有如此想法?
二来是成年男子的身形与声嗓本就与nV子有所差异,一个快三十岁的男子如何能伪做妇nV多年而不令人起疑?
三来则是受害妇nV百余人竟无人出面告官,直到皇上下令清查才纷纷出面控诉。先前说是为保名节而不敢声张,如今皇上一句话,那些受害妇nV的名节全都能为此而抛了?足足百来人哪!
然而,宋案就算起疑,他也改变不了甚麽,上头的判决下来了,他这个底层的行刑人也只好依命行事。但行刑前夕,有人趁着夜sE敲响了他的家门,来人一身粗布衣裳,手中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头上戴着一只斗笠,显然是不想让人认出身分来。
「你就是宋案?」男子的声音低沉,「明天桑怜的刽子手?」
宋案行事多年,自然明白猜得出来人的用意。
「正是,莫非你是想要我刀下留情,莫要折腾他?」
男子沉默地点了点头,将手上的包袱递了过去,宋案却没有伸手去接。
「这可奇怪了?桑怜一案可说是群起激愤,人人恨不得他不能好Si,唯独你不同,难道你与他关系匪浅?」
「桑怜一案,全是诬陷。」男子话语颤动,抬起一双悲戚的眸子,「我知晓事情的全部经过。」
「你先进屋来吧!细细说与我来听,可好?」
宋案领着男子进屋,两人倚桌而坐,男子缓缓道出桑怜的故事来。
桑怜年幼时被卖与南院做娈童,未料有客人狎心甚异,b迫桑怜缠足、受阉割,使其类若童nV,以满足客人之好。随着桑怜年纪渐长,离开南院之後便辗转於各户猎YAn的买家之间。律法对官员及官员子弟狎妓有严惩之则,然狎优伶、娈童却不在惩处之列,遂男sE大盛,成了达官贵人的新宠。
如桑怜这般具妇nV之相的男子自然是显贵的心头好,但即便如此,与其他娈童相b,桑怜年岁已长,不如过往那般得人青睐,遂有心退隐,寻个无人识得他的地方度过余生。就在此时,有名男子对他表明心迹,表示愿娶他为妻,男子言词诚恳,桑怜一时动容,遂允了他,以nV子之姿嫁入其家,成了男子的妻子。
入门之後,桑怜与其他寻常人家的媳妇无异,侍奉公公、持掌家务、nV红刺绣……样样用心,处事周宜,家中人欣慰自己的儿子娶了个貌美贤慧的妻子,未有人怀疑起新妇的X别。
此事是幸,亦是厄。
一日,男子因事远行,其父竟起sE心,对子媳动了邪念,趁夜爬上媳妇的床,不顾那人反抗剥去了其衣衫,这才发现自己的儿子娶的竟是同X。此事非同小可,要是传出去了,自家的颜面要往那儿摆?唯一之解……
「便是将桑怜作为j1Any1N各州妇nV的采花贼送报官府。」听语至此,宋案沉沉地把话接了下去。
「正是。出此举不但能顾全自家颜面,还能领份功劳。」男子轻哼一声,「当真是一举两得。」
「既然桑怜并无作恶,那百来人的名单是从何而来的?」
「简单。蒐集桑怜曾待过之处的已故nV眷姓名即可,要是细查,那当中还有未满足岁便夭折的nV婴呢!」
「但皇上下令要查,百姓怎可能这麽大胆伪造名册?」
「若说配合者不是寻常百姓呢?」
「这……谁有那麽大能耐可以动员这麽多官老爷?」宋案狐疑地望向男子,「再说,这位公子知晓这麽多事情,怎不去告官呢?告诉我这底层的刽子手可救不了人啊!」
「要是告官能行,我又何需来找你?」男子眼底悲戚,自嘲地笑着。
「此话怎讲?」
男子沉默一瞬,再开口的声嗓颤动:「桑怜是我妻,按察使刘蜚正是家父。你说,我能奈何?」
「刘公子……」
「待我听闻消息,自外地返京时,事情已成定局了,我没能保护好他。」男子落泪,将包袱往桌上一搁朝宋案推去,「如今,我只求他能一路好走,不受折磨。」
宋案眼神一暗,将包袱推了回去,道:「刘公子,我这人不收贿的。听完这来龙去脉後,我定不会使他受苦。你大可放心。」
「此话当真?」
宋案叹了一口气,道:「真不真,你明日就知道了。」
轿夫在他家门前停下,宋案付了钱、道过谢,正要进家门之时,有人於夜sE中喊了他一声,宋案闻声望去,向他走来的人正是刘公子,再细细一看,刘公子手中正捧着一个坛子。
「多谢宋师傅信守承诺,让桑怜走得痛快。」刘公子抱着坛子向他鞠了个躬。
「你……去现场看了?」
「去了。可後来就看不清了。替他收屍的时候都还流着泪。」他顿了顿,「可笑,我哭甚麽?桑怜受的苦头最多。我不该让他跟着我,全是我的错。」
「刘公子,你莫要这般想,桑怜那时虽然哑了,可我下刀的时候,他嘴里还念着你的名字,我看得出来。」
「那是自然,我定是他心头难解之恨。」
「非也。」宋案摇头,「刘公子,你可知道被处凌迟之刑者得事先割去声带,以防处刑时犯人吃痛喊叫。」
「你同我说这个做甚麽?」
「使桑怜哑声之前,我把你来找我的事情同他说了。我问他有没有甚麽话想说。」
「他……说了甚麽?」
「他说,一生漂泊,名中徒有个怜字,却无人怜惜他,唯有你真心待他。嫁与你为妻,即便落得如此下场,他也不怨你。」宋案轻声说道,「Si前之语如此,你可还觉得他一心恨你?」
「他还说了,若真有下辈子,他还要与你做夫妻,延续今生的缘分。」宋案拍了拍那只坛子,「此生无悔,相约来世。」
白昼未至,有谁的泪水渗入长夜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