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菡在轿子里晃荡,轿夫今日走的路颠簸,她白着一张脸,终是不堪恶心难受,抬手掀起帘子。
轿外的老管事见状,悠悠凑上前来:「少夫人有何吩咐?」
「这路颠得人难受,休息片刻吧。」
「少夫人要是觉得难受,咱们就该加紧赶路,早日回到白府让少夫人休息。」管事低眉顺耳,「文老爷想必也是这麽认为的。」
「呵!真不愧是白府的仆从,对主子可真是忠心。」文菡冷哼,帘下的手微颤。
「那是自然,老奴早年与妻nV离散,入白府後视少爷如亲子,早发过誓一生对白家人尽忠。」
「好一个忠字!」她从牙关中忿忿挤出几个字,「忠贞节烈,全是你们说了算!」
放下帘子,轿中一点光明都没有了,只剩全然的黑将文菡垄罩其中。
自与白浦订下婚约的那刻,她的人生便注定无光。
四年前,她於豆蔻年华嫁给白浦为妻,未料得白浦的身子抱恙,且早有了名为「许菱」的心上人。白家父母嫌那姑娘是穷苦孤nV,b不上文菡这个官家千金,遂不同意那姑娘嫁进门,反而托媒与文家说了婚事,b迫白浦娶了文菡。
她犹记得洞房花烛那日,白浦坐在床榻上,一张病碜的脸衬着大红喜衣显得更加惨白,一双乌黑的眼眸像是镶在森森白骨似的。双唇发颤,白浦对她说,他这一生只能敬她,他心中的怜Ai疼惜,全给了那位无缘过门的妻子。婚後,丈夫的心自然是不在她身上的,身子一好转便往心上人家中跑,文菡管不住,也没心思管,夫妻俩有名无实,膝下亦无儿nV。
T弱多病的白浦是家中独子,白家两老对香火传承很是发愁,却也知道此事不成,原因多半是在自家儿子身上,也不好对文菡多说甚麽,只时不时暗示她,家中清冷已久,未得稚儿嬉闹之语。文菡每每听了这话都浅笑以报。若此生有幸,她也想有个孩子,T会为母之乐。
守活寡的日子要是这麽过下去倒也安顺,坏就坏在白浦三个月前患了肺病,病得重了,一时一口气没提上来就这麽撒手人寰。夫殁後,文菡被公婆唤了过去,着一身丧服跪在灵堂前,听他们声声泣诉:膝下无子……白家待你不薄……h泉之下我儿孤独……烈妇不事二夫……陪以殉葬……。
文菡骨里发寒,她明白公婆的意思。牌位前的两盏烛火幽幽摇曳,像白浦了无生气的眸子直盯着她,要攫她往地府去。隔日她匆匆逃回娘家,盼父母能阻止殉葬一事,她可以不婚,只求逃过一Si。然而待她说罢事情原委,点点血泪只换得父亲沉沉一句「从一而终」。那四个字一落地,文菡的心彻底Si了。
父亲派人告知白府来迎她回去,白府的管事夥着文家人押着她上了轿。轿子做棺,一行人送葬队似的往白府走。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总算是停了,停下之处离白府门前犹有一段距离。
「怎麽不走了?」文菡听见管事与轿夫的对话。
「走不了啊!门前有个nV人闹得厉害。」轿夫无奈,「许老头,要不你上前去叫他们让一让?」
文菡细听,稍远处确实传来SaO动声,当中有个娇柔的nV人声嗓正哭喊:「让我见他一面、让我殉他……」几声啼哭之後,文菡一时间未再听闻动静,喧嚣暂宁。她招了一个随轿的婢nV前来问话。
「发生甚麽事了?」
「回少夫人,门前有位nV子自称是少爷的相好,不知从哪儿听来消息,说要与少爷共生Si,老爷他们不允,将她撵了出来,她在门前不肯走,又是哭、又是磕头的,闹得街巷不得安宁。」
「现下怎麽没声响了?」
「她把头磕破了,晕在门阶上,家丁正要把她扔到大街上去。」
「慢着,让他们把人送到客房去,再遣人请大夫来替她疗伤。」
「少夫人,如此之举怕是不妥……」婢nV犹疑。
「有何不可?Si前为善,积点Y德,h泉路上才走得顺利。」文菡一笑,看向管事,「毕竟你家主子那麽好,我总得有些作为才配得上他,好在Si後与他相伴,你说是不是?」
「少夫人有理。」管事目光闪烁,摆手吩咐道,「让她进屋吧。」
文菡看着nV子悠悠转醒,睁着眼打量周遭。对许菱而言,入眼的一切皆是陌生,唯有坐在桌旁的那人她是认得的,她曾在他的迎亲队伍中看过她一眼。
「少夫人!」她讶然出声,忙着要从床上起身。
「别起来了,歇着吧。」文菡挑了挑眉,「能唤我一声少夫人而非姐姐,还算有些分寸。你就是许菱吧?」
「是……」
「方才大夫替你包紮了伤口,也配了些药,你待会儿服下便行。」文菡冷眼看着她yu言又止的模样,「放心,那些药对胎儿无碍。」
「少夫人是如何……」许菱目光疑惧。
「方才大夫替你把脉时说的,你已怀有三个多月的身孕。」她扫了眼nV子的肚腹,话中隐约怅然,「是白浦的孩子?」
许菱点了点头。
「既然已有了孩子,却还一心求Si?你怎麽不为你腹中的孩子想一想?」
「我……我俩无缘,幸能有情,不忍他只身一人走h泉路。」许菱歛眸,「更何况白浦一Si,留我们孤儿寡母,孩子出生也是受苦。未婚得子,世人将怎麽看我们?还不如我们殉他,一家三口在地府团圆。」
话落,许菱泪眼涟涟地跪在床榻上,向文菡一面磕头一面说道:「菱儿只有此愿,盼少夫人莫要拆散我们。」
「说甚麽拆散?弄得我像个坏人似的,你和他在一起那麽多年,我可有说过甚麽?」
「菱儿说错了。」许菱哽咽着改了口,「少夫人大气有容,菱儿不敢相忘。」
文菡冷哼一声,挑眉言道:「当真是能活的不愿活,想活的不能活……。许菱,你心x倒是宽大,无名无分,单凭一个情字,便能把两条命都舍下。我不像你,我的心眼就这麽点大,没能宽容到去殉一个生前不Ai我的丈夫。」
「少夫人言重了。」许菱不安地答话。
「你若是真心想殉夫而终,我这儿有一计,你且听听。」文菡轻叩桌面,「我身为白浦之妻,未能替白家生得一儿半nV,心中有愧於两老和白家先祖。你难得有孕,不如在白府候个半年,先将孩子生下来,日後交由我抚育。我则去说服两老,让你以妾的名份殉他,如何?」
「这……」
「虽然不能夫妻同棺,但总好过让你Si得无名无分。」文菡细细分析,「再者,孩子亦能以白家小少爷的身分立於世,白家财大势大,谁敢多嘴他的出身?为人母亲,你总该明白如何为孩子着想。」
许菱沉Y许久,而後答道:「菱儿明白,愿依少夫人所言。」
「如此便好。」她舒眉而笑,「那事情就这麽定了,我今日先和两老商讨,你且静心等我消息。」
「是,有劳少夫人了。」
文菡又叮嘱了许菱几句,这才离开客房,领着管事回到自己房中。她燃起一豆烛火摇曳,蜡烛将烧尽,烛光微微照亮一室,亦明亮床榻上的一疋白绫。
「少夫人可真要让许菱代你去殉少爷?」管事脸sE不善,「此非明智之举,虽说少爷心中所Ai确实是许姑娘,但明日少爷的遗骸便要下葬,吉时可等不了大半年……」
「你放心,我自然会保许菱周全,一来是怜其子无辜,二来呢……」她深深地望了管事一眼,接着叹道,「天下父母不一般,有为保家名推骨r0U入Si途者,亦有千方百计让儿nV攀高枝者。碰上何种父母,皆是天命。」
管事沉默良久,而後才颤颤地答道:「她不知情……我也是最近才认出她的,我、我愧对她们母nV俩……」
「是了,心疼骨r0U本是人之常情,没道理去心疼外人。」
老父不答,红着双眼看她。
「我无意探明你的计谋是何时成的,无意深究许菱有没有怀着母凭子贵的想法,那些对我这个将Si之人已无意义。」文菡走到床边拾起白绫,神sE平静,「许菱腹中的孩子你可得好生伺候。不是发过誓一生对白家人尽忠的吗?」
「少夫人……」管事哑声喊道,心中生出迟来的愧疚。
「你走吧。」她踏上几面,背对着管事将白绫缠上梁柱,「记得明日来替我收屍入歛。」
「少夫人……是、是我们对不住你……」管事闭门离去前的声嗓听起来有几分泣音。
文菡闻语,身形一顿。
她这一生,能怨的人事太多了,多到她自己都不知道该从何怨起。所幸,她这多舛的二十年岁月也终要结束了。
白绫缠颈,她蹬开茶几。
文菡一身素白悬於半空中,似天地苍茫,一缕孤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