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如勋冷静地看着这一切。

    小提琴演奏轻快的曲调,华丽舞台下的兽群狂喜鼓掌,nV人伸着利爪求助,尖锐悲泣划破宛如一场地狱变相。

    「没想到你会自己踏上这艘船。」许密云盯着他,玩笑似地说:「是因为陈杉?还是曾佳妍?」

    落槌声彷佛是敲在心脏的棺钉,一声声宣告Si亡的接近。张如勋一瞬间警戒了起来,许密云反倒笑了:「曾佳妍跟你分手这麽久也没见你这麽紧张过,反倒是人都疯了你才在意,因为罪恶感?」

    张如勋略感不快地蹙起眉头:「与他们都无关。」

    许密云像盯上猎物的蛇,好奇地试探垂Si挣扎的动物:「那麽就是你的正义感罗?」

    张如勋抿着唇,直视着许密云,不发一语。烛火幽光在许密云脸庞上映出一层深青,遥远传来的惨嚎提醒着张如勋,在这里,现实与地狱之间只有一线之隔。

    许密云轻笑出声,指着舞台底下的群众,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就这麽讨厌这些事情吗?」

    「为什麽你要做这些事情?」张如勋一字一句地说:「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许密云放下酒杯,讶异挑眉,彷佛听见了多麽好笑的事情:「该说你天真吗?」

    远处的舞台上,两名武装警卫拿着电击bAng斥喝牢笼内的畸形男子,男子哭喊逃窜的模样引起哄堂大笑。荒谬透顶的丑恶如一把利刃直接贯穿张如勋的x口,郁闷得几乎能呕出血花。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市场机制——你应该很熟悉。」许密云的视线落喧闹的舞台上,他晃了晃酒杯,轻描淡写地说:「你要知道这些人,他们在现实生活是活不下去的。我提供他们一个重新T验人生的管道,让他们的存在是有价值的。然而那些在金钱世界竞争的有钱人,他们也需要逃避现实的美好乐园,换个方向想,我只是给双方一个双赢的机会,不是吗?」

    张如勋没有出言反驳,胃部阵阵酸涌。供给与需求不应该是人命当筹码,许密云并不在意利益与道德之间的底线,既恶心又残忍。他恍然想起了曾善之,g结银行与国税局,要把一间公司b到破产是多麽简单的事情。

    问题是,他办不到。

    曾善之会如此厌恶他也是有原因的。

    「曾善之说过,我是一个失败的会计师。」张如勋双手交叠於膝上,防备地说:「我无法面对这一切,许先生,这是我离开这个环境的原因。」

    「其实你的怜悯也很微不足道,你会明白的。」许密云悠悠地叹息:「无论你是不是因为正义感而背叛曾善之,过去的事情我都一笔g销,好吗?」

    然而这是第二次,许密云对张如勋释放善意。

    张如勋擅长分析,习惯在错综复杂的线索中组合不同的可能X,进而找出答案。地狱使者在幽冥中提着一盏明灯,引领前方,不见得终点就是天堂。

    许密云在言谈之中透露了线索——他以为他是夏逢生的线人——会这麽笃定的原因也许是因为艾莲误导,这意味着许密云并未触及真相。张如勋想笑也笑不出来。他明白了,打从离开曾善之身旁,到现在之所以能活着走到许密云面前,只有一个原因。

    ——利用价值。

    这是许密云衡量别人与自身利益之间的唯一容许。然而为什麽许密云还要利用他?张如勋下意识地摩娑着拇指。

    他明白自己必须步步为营。

    是什麽原因让许密云不得不采用他的价值?张如勋察觉了另一个可能X,恐怕曾善之是许密云不得已痛下杀手。

    曾善之掩盖了兰城营造的秘密,没想到夏逢生即便Si後仍留有一份资料不利於许密云,就像投资一样,许密云用曾善之的Si亡停损伤害扩大,一方面也能铲除这枚怀有异心的棋子。现阶段的许密云急切地需要一个更有价值、更好控制的会计师,好来填补曾善之的空缺。

    无非是许密云遇上麻烦了。

    张如勋可没忘记,许密云曾经想派人灭口,否则陈杉跟江筱芳何必如此处处保护。直到陈杉做了某件事情让许密云转移目标,陈杉才选择把他一脚踢开,希望他离得越远越好。

    ——但现在,许密云却重新回到牌桌上,与他面对面重新检讨利用价值。

    张如勋的心中慢慢窜起一GU恐惧。他的眼中透着寒火,手指止不住地颤动,他哑着声,一字字地说:「陈杉在哪里?」

    许密云愣了一下,苍白脸庞藏在火光的幽暗之中,令人捉m0不清,尖锐的嘴角g起一抹微笑,笑意逐渐扩散,最後忍不住哈哈大笑。

    「果然没让我失望,」许密云咧着森然白牙,近乎偏执的眼神中透漏着狂喜:「你很快就猜到陈杉拿着把柄要胁我,迫使我把注意力从你身上转移。」

    张如勋浑身发寒,他瞪着许密云,喉头像被掐住一样难以喘息。

    「之前的事,是我的不好。」许密云朝着他举杯,一饮而尽:「追杀你是出於无奈,毕竟你在陈杉手里,我怎样都不放心。」

    「所以你现在放心了,是吗?」张如勋握紧拳头。

    许密云像琢磨着美酒的醉甜,心不在焉地说:「也不能这麽说,你要知道,在这个位置上有多少人想找我麻烦。」他倏然抬头,如蛇般锐利的双眸正对上张如勋:「但我最近的确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海啸般的狂叫,如雷欢动的掌声,拍卖官挥动着香汗淋漓的臂膀,伴随着重击的落槌声,朝着群众大喊:伟大的母子之Ai即将成为你的完美收藏!

    舞台下一张张吐着人类血骨的血盆大嘴,嘲弄着世间的不公平。

    许密云的目光被喧嚣x1引,幽黑的瞳孔闪着萤光,他啜着愉快的笑容,拿起手机拨了飞快地按了几个字,随即又放在一旁的矮几上。

    不到几分钟,包厢的木门打开,罗信行带着艾莲踏入了包厢内。

    YAn红的晚礼服衬托出艾莲的完美身形,长发高高地盘起,露出如天鹅般优美的白皙颈项,脸庞在火光的照映更显苍白脆弱。在她身後的罗信行露着不正经的笑,雅痞西装还少扣两颗扣子,像个玩世不恭的富家子,他双手紧紧揩着艾莲的肩膀说:「我把人带来了。」

    艾莲直视着张如勋,紧抿着唇,双瞳之中暗藏着恐惧与恐慌。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光凭得不到验证的猜测,得不到什麽结论。」许密云朝着张如勋笑了笑:「艾莲,我说的对吗?」

    「是的,许先生是对的。」艾莲g起嘴角,微微颤抖:「以前的我是错的,我是不对的。」

    张如勋骤然升起警戒。

    「我不追究你们曾经做过什麽。」许密云微微昂起下颚,摊开掌心,像圣者仁慈地原谅门徒的过错:「我想你很明白我说出这句话的理由。」

    「……艾莲?」张如勋他直视着艾莲瘦小的脸庞想看出端倪,真相却犹如一层黑纱蒙蔽着光明。「你……」

    「我知道SICA的事也是杜允珖告诉我的,他说,跟罗先生合作,钱来得快,」艾莲像乖巧JiNg致的玩偶,红唇轻慢地蠕动:「对不起,是我自作主张告诉如勋哥不要cHa手SICA公司。」

    杜允珖与艾莲——究竟是什麽关系?张如勋脑袋嗡嗡作响,他屏住了呼x1。黑暗的泥沼b想像中更深沉,让身陷其中的人们无法抵抗,无法摆脱。

    「我是会计师,有我的职业理智,但同时我也是杜允珖的未婚妻。」艾莲垂着脑袋,冰冷的脸庞垂落一滴泪水:「没想到你出卖了杜允珖——都是因为你。」

    不是的。不是我。

    张如勋脑袋一片空白。

    不对,也可能是艾莲说谎。

    利益、谎言、金钱、罪恶构筑的世界他能相信吗?

    所有的片段线索飞快交织,他喘了口气,压抑着头痛说:「艾莲你……」

    许密云略感讶异地挑起了眉,一旁的罗信行突然大笑,他掐紧艾莲的肩膀,掌心几乎陷入了皮骨之内:「我还真不知道杜允珖有这麽一个未婚妻,啧啧,可惜,很多事情想瞒是瞒不住的,包含姓张的畜生出卖了我们也是。」

    「没有人知道SICA公司的运作模式,」艾莲弓起肩膀,红唇一张一阖的吐出最後的力气:「包含了曾善之的作帐方式,有办法查出来龙去脉,除了你以外,还有谁能够从曾善之的C作中找到线索?」

    「为什麽你当初要提醒我……不要碰SICA?」张如勋希望从艾莲的眼神中达到真正的答案。

    恍然之间,他很清楚地知道,真相是什麽——

    艾莲g起一抹苦涩:「因为你是局外人。」

    因为杜允珖已经在这wUhuI的泥沼中,逃不掉了。杜允珖与艾莲深知这场交易的危险X,甚至并没有告诉罗信行或许密云关於未婚妻的事情。

    罗信行鄙夷地斜视艾莲,唇瓣斜斜地撇出不屑:「局外人?所以你把张如勋当圣人?难不成我就是坏人?我跟杜允珖合作是为了让他赚钱,他会Si还不是因为这狗娘养的把资料给了那个姓夏的警察,你想怪谁?」

    张如勋完全不敢相信,他一直以为艾莲是揭发罗信行罪行的线人。

    显然他错了。

    当年,他的确私下调查过SICA,确定是一间空壳公司,知道资金运作有问题。所以他听从了艾莲的建议,停手了,拒绝了曾善之,也不打算深入。

    後来曾佳妍问他:为什麽不接SICA的案子。

    他只有轻描淡写地说,因为业务量太多。

    曾佳妍是个纤细脆弱的nV人,敏感的她擅长烦忧,对事情总喜欢刨根究底。张如勋熬不过这nV人的焦虑,於是全盘告诉了曾佳妍。关於这间公司是空壳,以及,他们怎麽运作的。曾佳妍以安然的伪装周旋曾善之与他的身旁,当然能轻轻松松地得到所有她想要的。

    ——夏逢生的线人,就是曾佳妍。

    夏逢生的Si亡、曾善之的意外。

    张如勋从头到尾,都不是局外人。

    罗信行哈哈大笑,由笑转怒把艾莲狠推在地。艾莲瞬间失去了支撑,十指紧揪着地毯,无处宣泄的痛恨从她的双眸中涌出。罗信行斜瞪了张如勋:「无论是姓夏的警官还是杜允珖,都你害Si的,今日是杜允珖的忌日,我直接让你去陪他作伴好了,你说怎样?」

    一旁的许密云缓缓吐出一口气,往後靠着柔软的椅背,他换了个姿势,彷佛融却了忧虑愉悦地品尝美酒。

    「你知道世界上最可怜的是什麽吗?」许密云摇晃酒杯,透过浊红的酒Ye直视张如勋:「就是没有真正的坏人。」

    痛楚挟杂诸多情绪猝然袭击张如勋,几乎失去了语言能力。额边隐隐阵痛,连四周也跟着扭曲。嘲弄与尖笑都成了闷吼,将他推入万丈深渊,永远无法再见光明。

    张如勋!收音器传来了江筱芳的声音。

    金烛闷烧出一GU昏聩的香气,张如勋恍然地清醒,他察觉了自己颤抖的指尖,幽光之下,如血般的地毯似乎随着晃荡。

    「真可怜。」许密云抿起嘴,感叹地说:「吓成这样。」

    「没事,我没事。」张如勋垂着头,呢喃似像回应许密云,一语双关地告知江筱芳:「告诉我陈杉在哪里?……你对他做了什麽?」

    「想知道?」许密云单手撑着下颚,食指琢磨着唇,思索了一阵才说:「想知道就要付出代价,你很清楚我们的规则吧?」

    「你需要我,是想解决掉曾善之留下来的问题吗?」

    许密云挑眉,眼神却是毫无情绪的冷漠。

    「曾善之不安好心,对你来说不好控制,否则你也不用成为佳妍的未婚夫。」张如勋朝许密云冷笑:「毕竟你侍候这麽多达官贵人,曾善之Ga0出了问题你也难辞其咎,对吧?」

    「我的耐心有限度。」许密云敛起笑容:「你是聪明人,你很清楚我这句话背後的意思。」

    张如勋眯起眼:「就像你说的付出总要有代价,我也需要交换条件。」

    许密云叹了口气,掩着额,支手无奈地朝罗信行指使。

    舞台下方,美YAn的拍卖官执起麦克风,张臂朝着大众高喊:「各位,众所瞩目的《加略人犹大》即将为您登场!」

    垂落的暗红绒幔升起,名为基督背叛者的商品被推上舞台。

    是陈杉。

    两名武装警卫左右架着陈杉,一身西装凌乱,露出瓷白的x膛。腕部扣着手铐,脸sE不自然苍白,浑身虚弱地冒着冷汗。武装警卫踹倒了陈杉,他踉跄了一下,为了避免双膝着地,只能咬着牙用单脚y撑。

    「陈杉用假资料想抓警方的内鬼,真不巧,警方高层都是我的人,」许密云愉快地笑了起来:「就让我抓到了个卧底警察。」

    张如勋几乎忘记怎麽呼x1——警队有内鬼,夏逢生就是这麽Si的。

    「那个姓吴的老警官一直把卧底名单保护的很好,」许密云说:「错就错在陈杉太躁进了,他想早点抓到内鬼,毕竟时间拖越久,对你越不利,难保我还是忍不住想让你永远闭嘴。」

    张如勋冷眼瞧着许密云,双目之中潜藏怒火。

    是三爷!怎麽会这样!蓝映月慌忙惊呼,似乎是靠着江筱芳求助。

    蓝姊冷静点。江筱芳吞了口唾沫,声音发颤:现在没办法发难,张如勋还在许密云他们手里。

    舞台上的陈杉微微仰起不服输的面孔,强烈眩光照耀之下,圣洁得宛如临行的殉道者。冷汗滑落在地,陈杉开始不甘示弱地挣扎,两旁的武装警卫强押不住他,乾脆拿起腰侧的手枪,朝着陈杉的右小腿开枪。

    枪响震撼全场。

    落槌声敲下,第一笔金额开始竞标。

    舞台下狂乱人群中的江筱芳也沉不住气惊呼,一旁的蓝映月着急地频频询问江筱芳该怎麽办,她却只能咬紧牙,眼睁睁地看陈杉匍跪在地。

    勋哥!镖仔急躁地喊了出来,我现在该怎麽做!

    「怎麽样?喜欢这个交易吗?」许密云如蛇般吐着胁迫X:「一直假装局外人,你能y撑多久——你抗拒不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