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後,邮轮爆炸案以人为C作失当结案,船公司也依判决付出了天价赔偿金。由於该次案件Si伤惨重,轮流在电视台上播送了好几个月,穿凿附会的说法极多,但没人能给出证明。
医院消毒药水味依旧刺鼻,张如勋买了一束百合,yAn光穿透了长廊的白窗帘,随风飘起。错身而过的护理师与医生并不认识他,也不晓得他经历过什麽样的故事,这个世界少了一个许密云,依旧不停运行。
张如勋隔着玻璃询问柜台,并把一张纸条递给里面的nV人:「护理师小姐,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nV人接过纸条瞧了一眼,没说半句话就起身带领张如勋前进。
从走廊穿过中庭,白sE医院里充满着宁静祥和的气氛,男nV老少在中庭里晒太yAn,他们皆穿着统一的浅蓝sE病患袍,笑语不断,和平的气氛洋溢,像透明膜内与世隔绝的乌托邦,在此地就能无忧无虑的活着。
护理师带着张如勋来到一间特殊病房,用感应卡打开门以後,里面是单间式病房,房间的末端还有个半开放的中庭。小中庭种有各类花草,迷迭、鸢尾花、金盏花,几乎覆盖了铺满卵石的浅水岸,有个nV人背对着张如勋坐在轮椅上沐浴yAn光,早晨的病院总是带着苍白的清新,就像那床刷洗过的被单,混杂着药水味。
护理师并未离开,她告诉张如勋: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
张如勋把百合cHa在床旁的花瓶,自迳走出中庭。曾佳妍的长发剪至耳下,露出青白的颈项,让她看起来像个未经人事的少nV。
「吃过饭了吗?」张如勋坐在一旁的石阶上,自顾自地朝她说话:「我替你带了一些水果,还有你以前说过很喜欢的蛋糕,噢对,我还买了你常用的保养品和香水,都交给护理师了。」
曾佳妍恍若未闻,长睫之下只有深邃的空洞。张如勋未感到惊讶,他拿起纸袋,从里面捞出几本空白画册:「我还带了一些颜料……你可以画你最喜欢的油画。」
微风吹过,树梢沙呀作响,纤细的手腕绑在轮椅上,彷佛一折就断,张如勋沉默了一会儿,顺着曾佳妍的视线,两只白sE粉蝶在树丛中飞舞,随风追逐。
「你父亲……曾善之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好了,公司的事情也不用担心了,」张如勋仿若自言自语:「放心吧,我把这些证据交给了警方,艾莲跟我一样也是证人之一。少了那个人在,罗信行也只不过是纸老虎罢了,自然也当庭认罪了……接下来的一切,就全交给法律了。」
曾佳妍就像JiNg巧漂亮的人型空壳,对外界的一切无动於衷。风吹过树梢,传来轻快悦耳的雀鸟叫声。薰衣草是曾佳妍最喜欢的植物,她曾希望建造一片属於她的普罗旺斯花园,但台湾的气候并不适合这些娇贵的香草。
张如勋抚m0着草叶,草腥的特殊香气逐渐扩散:「三年前,兰城营造倒闭、夏逢生逝世,你开始秘密接受JiNg神治疗。这段期间,由於夏警官生前将线人的秘密保护得滴水不漏,因此无人知晓真正知道实情的人究竟在何处。」
曾佳妍不为所动,张如勋望着远处摇曳的树枝,声音彷佛也随风消散。
「三年後,由於你不想被父亲利用成为许密云的未婚妻,因此主动把以前的线索提供给记者,但却失败了……毕竟三年以後,少了夏逢生,许密云拥有大量的资源更能掌控一切。无计可施之下,因此你找上了我,想靠我去偷取你父亲更多的机密得以自保,又或是进一步扳倒黑幕,然而许密云却趁势对曾善之动了杀机,杜绝永久的後患。」
睫毛轻轻颤动,白皙的颈项透着青sE脉动,一跳一跳地证明生命的存在。
「今天判决出来了……我想,你应该没兴趣知道。」张如勋苦笑了一下:「你早就猜到结局了吧?」
风吹抚过她的发梢,曾佳妍突然地扭过头纵声尖叫,她疯狂撕扯着双腕的拘束带,撕心裂肺呐喊,张如勋慌忙地喊护理师,护理师赶紧奔跑过来在她手臂打上一针镇定剂,尖叫嘎然而止。
「张先生麻烦您先出去!」护理师抱起瘫软的曾佳妍,「拜托您先出去!」
张如勋被护理师推出病房外,自己一个人独自站在廊下。
诊断书上说明曾佳妍长期受思觉失调与严重人格障碍困扰,因此在许密云被害一案曾佳妍只获判五年有期徒刑,法官判决她须接受治疗,并且全案可上诉。
心中的郁闷纠葛成一块,张如勋盯着悠悠飘过的白云。这个世界兀自运转,结构仍然存在,许密云也只不过是其中一颗螺丝钉,漏了自然有人会补上,但这已经不是他触手可及的了。
护理师从病房出来,搓了搓手臂,叹息:「她冷静下来了。」
「不好意思,造成您的困扰了。」张如勋苦笑赔罪。
「邮轮事件真的吓坏她了,基本上她已经不行了,」护理师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拿出一本小册子:「可惜你带了那麽多礼物给曾小姐,但她唯一有反应的就是玩这个。」护理师耸耸肩:「不过她写的答案都是错的,可见她的思考逻辑还是很混乱。」
张如勋愣了愣,收下护理师给他的小册子,那是一本数独。
「曾小姐没人来探望,只剩你了。我本来想说你多多来看她,陪她聊聊天,说不定会好点,」护理师叹息了声:「我看她这样应该是好不了了……张先生,以後你就不用再来了。」
护理师转身就走,只剩张如勋一个人站在长廊下,目送着对方的身影远去。风又吹起了白sE的窗帘,张如勋打开那本小册子,曾佳妍的字迹依旧令人怀念。分为九g0ng格的数独,每隔都有该填入的正确数字,曾佳妍却全都错了。
这彷佛是留给张如勋的暗示,因为每个区块内的所有答案加起来,由左到右分别是八、八、六。
即便每一页填入的数字都不同,但每个区块加起来全都是同样的结果。
——拜拜罗。
最後,杜允珖的忌日带走的人却是许密云。
张如勋合起册子,深x1一口气,仰天吐出郁闷,让他随风而逝。
踏出医院的时候,江筱芳已在外头等候多时。她一身警察装备,倚在警车旁吃烧饼,见了张如勋立即挥手,急急忙忙地收起午餐。
「情况怎样?」江筱芳担忧地问。
张如勋摇了摇头,淡然说:「还是一样。」
「也是,」江筱芳叹口气说:「毕竟她遭受了这麽恐怖的事情……希望医院能好好帮助她,让她接受治疗。」
张如勋听着江筱芳的话,没说什麽,这是他最後能给曾佳妍的饯别。两人就站在医院的停车场沈默了一阵,高耸密集的建筑在人行道上遮出一片Y影,还有几个计程车司机在旁边下棋。
「谢谢你。」江筱芳突然开口。
「嗯?」
「谢谢你愿意成为证人。」江筱芳望着远处,把乱翘的短发往耳後g。「曾佳妍的状况根本无法出庭,还好有你在。爸爸今天去告诉夏叔叔这个好消息了,如果夏叔叔地下有知,一定会很开心。」
「喔,嗯——没什麽,」张如勋低下头,r0ur0u鼻尖:「我也算有点责任。」
「还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江筱芳对张如勋说:「如果不说出口,我会一辈子挂在心里。」
「什麽?」
「我小时候夏叔叔总说,有喜欢的人就要勇敢追求,」江筱芳望着天空,漾起淡淡笑颜:「但我现在应该来不及了吧。」
张如勋愣了一下,接着歉笑:「抱歉……谢谢你。」
虽然早已预料到答案,江筱芳还是朝天大大叹了口气:「要碰上喜欢的人还真不容易。」
张如勋依然挂着笑容。
今日是入冬以来难得的暖yAn,yAn光随着热意渗透入肌肤。江筱芳伸伸懒腰,吐出了深埋许久的期盼以後心情轻松了不少,她笑了笑,点点的yAn光洒在她净白的脸庞,如同幼时那个纯真的孩子一样快乐。
不久後镖仔就来了,手上还多了四杯星巴克,他把咖啡递给张如勋与江筱芳,自己也拿了一杯。
「医生说他能喝咖啡因吗?」江筱芳接过一杯,说了声谢谢。
「我挑了无咖啡因的,不确定好不好喝。」镖仔耸耸肩,瞧着袋子里面仅存的一杯:「但这是冬季限定的,他应该会喜欢。」
「时间差不多了。」张如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我们该走了。」
三个人跨上警车,驶离了这栋灰白sE外观的建筑物。一阵子没碰面,沿路上三个人不停地聊天,还偷开小差绕到南京东路一家张如勋常去的小面馆解决了午餐。
骄yAn似火,行道树遮蔽了大半蓝天,江筱芳握着方向盘,行云流水地转弯。
广播频道不断地播送车流讯息,电台主持人念诵着由北到南国道上的大小状况,以及最近的新闻情报:国道一号北上路段,桃园中坜交流道区目前车流较多,请用路人多加注意。基隆地区昨夜凌晨三点半发生一起火警事件,所幸无人伤亡……为您cHa播一则最新消息,台北市警察局长目前遭法院申请羁押,不排除涉及走私、收贿之相关刑事案件……
江筱芳立即切换成另一个广播频道,车内音响流泻出轻快音乐,与nV人嗓声调构成令人愉悦的和谐。空调吹送着宜人的温度,张如勋在副驾驶座上,挪动安全带转了个话题:「对了,镖仔决定得怎样?」
镖仔喝了口咖啡,似乎有点不太好意思:「噢——我报考大学了。」
「真的吗?」江筱芳透过後视镜朝着镖仔微笑:「那真是太好了,有需要什麽资源就尽管跟我开口,没关系的。」
「我想应该没什麽问题。」镖仔报赧一笑:「谢谢姐,我可以的。」
「真好,」张如勋g起嘴角,回忆着往事:「现在想想校园生活离我们好远。」
「也是呢,毕业这麽多年,还真有点想不起来当学生是什麽滋味。」江筱芳再度蜿蜒过车水马龙,记忆的片段也跟着流泄,「不过我还记得以前我们三个人的模样,感觉什麽都没变过,唉——感叹岁月的样子好像个老人,镖仔都要笑了。」
镖仔连忙摇摇手,紧张地说:「不,才没有,你们还很年轻……我以前很孤僻,没交过什麽朋友……希望这次可以遇到跟你们一样的好朋友。」
天上的白云如梭,流过前方的挡风玻璃,张如勋笑了笑。
警车抵达医院停车场已经是下午两点,交通管制警卫很好心地替江筱芳找了一个树荫下的车位,三个人下车以後就直接前往医院八楼。
八楼的8042病房是单人病房,一名老警察正站在病房门前与主治医师聊天。
「吴叔。」江筱芳率先与他打招呼,并惊讶地问:「你怎麽也来这里了?」
顶上微秃的老警官唔了声,眼神扫过张如勋说:「我是来跟臭小子讨论复职的事情,我才想问你们一群人来这g嘛?」
「今天不是陈杉出院吗?我们来接他的。」江筱芳扁扁嘴说。
「出院?」吴叔狠狠地拍着已经快没几根毛的脑门:「那小子早就出院了!刚刚跑了!真是折腾人的Si家伙,g嘛呢,害羞什麽!」
在场的几人里面,大概只有张如勋,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
淡水河的落日总是令人惆怅,金红sE的骄yAn失去热情,只剩稀疏晚风吹来夹杂温热的寒凉。河畔有一群青少年丢着bAng球欢笑胡闹,用尽青春写出值得缅怀的记忆。
「一个人在这里不无聊吗?」张如勋踏着河堤上如金穗般的草皮,挨着陈杉的身旁坐了下来:「g嘛,小帅哥有我好看吗?」
陈杉哼笑了声,夕yAn映照在他的身上,彷佛包裹着一层柔和的蜜。
这里是他们以前下课的路线,沿着河堤走,他们会在这里分道扬镳,分别回去彼此的家。後来陈杉告诉一条捷径,只要穿过阿婆店的後面,从桥下走,绕过土地公庙,就可以更快到机台店,张如勋走过几次,每次都觉得爬上爬下像猫走的路似的十分麻烦。
「夕yAn好像从没改变过,依然这麽漂亮,」回忆涌现,张如勋大口呼x1着青草的气息:「好久没有一起去吃阿婆店的冰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开着。」
少年丢出的bAng球滚入淡水河,两个人笑得抱在一块。张如勋看着就笑出声,陈杉也g起了嘴角。
「我有时都会想。」遥望着稳稳长流的河面,陈杉宛如自言自语似的诉说:「我这麽做,夏逢生会不会生我的气?」
有人骑着脚踏车从河堤经过,与後座的朋友畅快地大聊。这个区域都更以後跟以前完全不同,张如勋几乎快不认得了,唯一一样的只有依然平稳的淡水河,慢慢地流过每个人的记忆中。
「我也不知道。」张如勋笑了笑说:「但是要骂的话,他可能要骂好多人。」
陈杉笑了出声。
「喏。」张如勋把拿铁给陈杉:「你家小朋友给你的。」
陈杉接过早已冰冷的饮料,浅尝了一口。他把纸杯拿在眼前端详,咧嘴一笑:「草莓拿铁。」
他又笑着喝了一口。
阔别数十年的风景即使改变了,但感触依旧如昔。
「你有什麽打算。」张如勋问他。
陈杉把饮料放在草堆上,让温柔的晚风吹拂。
「我从以前就习惯一个人,」陈杉面对着逐渐退去温度的YAnyAn说,「一个人独来独往,没人知道我的任务,没有救援,只能孤军奋战,这一切都是希望能替夏逢生平反。」
「现在呢?」
「现在任务结束了,反而不知道该怎麽办了。」
陈杉苦涩地g起嘴角。
仰头望着橘红如火的h昏,金星亮晃晃地点缀晚霞,张如勋笑了笑,起身拍掉膝盖的杂草,伸出手对陈杉说:「不知道怎办的话就跟我走吧。」
经过这几个月的疗养,右小腿上的枪伤早已好得差不多。只是紧绷的的肌r0U仍然有些不适。陈杉伸出手,让张如勋搀了一下。
张如勋盯着他的小腿看:「还痛吗?」
「有些怪怪的感觉。」陈杉也不由自主地端详起自己的小腿:「不过也还可以,不影响活动,就是对温度变化b较敏感些。」
「肩膀呢?」
陈杉顺了顺左肩:「没什麽大碍。」
「上来,」张如勋蹲下身背对着陈杉,认真地说:「只有一次机会,错过就没了。」
张如勋未免太过认真了。陈杉蹙起眉头,有点想笑,依言爬上了他的背。河面映照着金yAn最後的余韵,张如勋一步一步前进,背後宽阔又温暖,让陈杉不自觉松懈心防。
两人穿过围栏,远远地看见了附近的阿婆店,那里还开着门,深褐sE的木门挂着菸酒公卖局的铁牌,铁斑锈蚀得看不清楚字迹,附近下课的国中生挤在门口跟老阿婆买饮料。
张如勋停下脚步,惊讶地说:「这里竟然一点也没变呢。」
陈杉挑挑眉,同样感到惊奇。
三三两两的国中生穿过他们,一边打闹一边离去,後面还有一个小nV孩催住着他们赶紧去补习教他们不要闹。
「陈杉,我问你。」夕yAn拉长了影子,穿透了树丛,柏油路上只剩他们两个:「你小时候,有喜欢过我吗?」
陈杉怔愣,没有半点回应。
张如勋尴尬地笑了声,心中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早已预料,赶紧转个话题:「其实嘛,这也不是很重要……」
「小的时候……」水岸波光粼粼,陈杉被璀璨所x1引,接着继续说:「……我曾经在教室捡到一块橡皮擦,剥掉外层以後,发现上面写你的名字。」
张如勋停下脚步,陈杉从後方紧紧地搂着他的肩,笑了声说:「然後我把橡皮擦用完了。」
犹如一道如蜜的暖意流过心头,张如勋先是一愣,继而轻轻地笑了。兜兜转转了一圈才明白了彼此的心意,张如勋同样望着闪烁的河岸,最後说了一句:「谢谢你。」
陈杉也g着嘴角,闭上眼,贴着他的颈後。
以前共同的回忆,因为踏上各自努力的路程,短暂的分道扬镳,最终的曲折构成了後来的故事。
今後的人生,将陪伴着彼此,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