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解决余洋的问题,也因多年离家未归,伊澈特地使用了万象阵,与他一道前往空桑。
得知弟弟归来,如今已是代理食神的伊沅可谓欣喜异常,匆匆赶来后便拉着他往从前的住处去,并且通知锅包肉先安顿余洋,再安排一场晚宴为他接风洗尘。
可相比姐姐的欢喜,一路上见到的都是昔日家园遭饕餮践踏后的痕迹,虽已有不少地方得到了修复,却还是令伊澈无比难受,心中满是愧疚伤感,跟在伊沅身后低低说道:“抱歉,姐姐。空桑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却一点忙都没帮上,辛苦你了。”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我是姐姐,自然要为小澈遮风挡雨呀。”笑眯眯的回过头,见弟弟眉眼间写满歉意与自责,伊沅停住脚步,转身摸了摸那张与自己极为相似的脸,放柔嗓音道:“更何况,爹爹已经将你离开空桑的原因告诉我了。要说辛苦,小澈比我更辛苦才是,就不要再说这种话啦!”
“爹爹告诉你了?”虽说早不介意为自救而与食魂发生关系,但面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伊澈还是不免感到不自在,脸上顿时腾起一抹热意。担心姐姐误会自己是需要食魂的帮助才回空桑的,他忙解释道:“我住几日便走,姐姐不必费心为我安排了。”
“那怎么行!小澈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一定要多住一段时间才可以。”听弟弟如此说,伊沅立刻就急了,一把紧紧抓住他的手,道:“空桑如今已有许多食魂,小澈若需要魂力,我去拜托他们就是了!小澈,你就留下来吧,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望着焦急不舍的眼,伊澈哪里舍得让自小关系亲密的姐姐失望,只得笑了笑,含糊应道:“这事以后再说吧,我现在挺好的,姐姐不必为我担心。既然姐姐想我多住几日,那我听姐姐的就是了。”
“你是我弟弟,我怎么可能不为你担心。”见伊澈答应了,伊沅复又笑了起来,牵着他继续往前走,边走边道:“空桑遭遇饕餮之祸前,爹爹便携娘亲出门游历了,临走时把你的事跟我说了,我便一直替你留心着。可惜后来,食魂散落三界各处,我为了找回他们,不得不把这事暂时搁置下来。不过你不用怕,我已在寻回的食魂当中替你看好了几位,不如现在我就带你去见他们吧。”
眼看姐姐说着就往另一条路上走去,大有最好马上就把实情办成之态,伊澈越发感到不自在,故意放慢脚步,推说道:“既然他们都没了从前的记忆,我于他们而言就是陌生人,这样突兀上门,不妥吧。”
正为将弟弟留在空桑绞尽脑汁,伊沅自不肯听他这番说辞,努力游说的同时半强迫的拉着他往目的地去,不多时来到一处幽静的所在。站在开满各色名贵山茶的小院前,她悄悄对面带一点无可奈何的伊澈道:“这是龙井的住处,我记得他以前对你比对我要好,所以先带你来这里。”
龙井便是御级食魂龙井虾仁,一想到那张冷若冰霜的俊美面孔,伊澈不由得苦恼的皱了皱眉,低低叹了口气。他深知这位龙井居士天性孤傲冷漠,极难相处,就算以前还能说得上话,那也是从小就认识的缘故;可如今他们形同陌生人,等下怕是有钉子要碰了。但既然都到这里了,又是姐姐的好意,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略显局促的整理了一下衣物。
“不要紧张,小澈现在比小的时候更好看了,想来龙井见了也一定会对你和颜悦色的。”笑着拍了拍伊澈微微泛红的脸,伊沅转身叩响竹篱门扉,高声叫道:“龙井居士可在屋里?”
略等了片刻,清冷的嗓音传来:“何事?”
“我弟弟回空桑了,我带他来见一见你。”
又过了好一阵,才又听到那声音微含不悦,漠然回应:“门没锁。”
言下之意便是允许入内,伊沅冲弟弟笑了一下,牵着他推门而入,熟门熟路来到格调高雅的茶室。径直走进去,她绕到临窗的几案前,对头也不抬,仍专注烹茶的食魂笑眯眯说道:“好巧,居士正在烹茶,我们有口福了。”顿了一下,她把伊澈往前推了推,“这是我弟弟,伊澈。”
一丝清雅的香气飘过鼻端,竟盖过了幽幽茶香,引得龙井不自觉抬头,恰好看到温润如玉的少年面带沉静的浅笑立于身旁,一袭素白的长衫为其平添几分古雅之姿。素来喜好风雅,伊澈的扮相正对龙井的口味,令他原本冷漠的面色稍霁,微一颔首,“坐。”
伊沅是静不下来的性子,甫一坐下便叽叽喳喳的说开了,“龙井你还不认识小澈吧。他一直生活在唐朝的长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茶艺也颇有研究,你们肯定能聊得来。哎,对了,你不是说过几日要回玉茗山主持一年一度的曲水流觞吗?要不带上小澈同去吧,我保证他会在曲水流觞上大放光彩,让你挣足面子!”
“噤声。”少女清脆悦耳的嗓音令龙井略感聒噪,相较之下,伊澈的安静更让他对其多了几分好感。狭长的碧玉瞳眸中含着一抹不悦冷冷瞥向伊沅,直到她不情不愿闭了嘴,方倒出两盏茶来轻轻往前一推,“请。”
含笑到了声谢,伊澈端起茶杯,先闻香,再品茶,而后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果然是极品雨前龙井,仅以普通的泉水烹制,便有如此绝顶的滋味。”再饮一口,眯眼细细品味了片刻,他唇角微扬,“若凉一分,这茶香便淡了;而烫一分,则不会有如此回甘,居士对水温的掌控着实精妙。”
“你懂?”
在飞闪过一丝惊讶的碧眸注视下,伊澈不好意思的抿唇笑笑,用十分谦逊的口吻轻声回答:“只是稍稍涉猎过,班门弄斧,让居士见笑了。”
是否是稍稍涉猎,龙井心中自有评判。见伊沅捧着茶杯一饮而尽,将手又伸向了茶壶,他微蹙着眉拿扇子在她手上不轻不重敲了一下,冷冷道:“你可以回去了。”
明白姐姐想要再饮亦是对龙井之茶的喜爱,但那视茶如无上高雅之物的食魂未必喜欢这种毫不做作的姿态,伊澈微一沉吟,转头对不满撅着嘴的伊沅温和一笑,柔声道:“姐姐先去忙吧,我再在居士这边坐一坐便回去。”
看看弟弟,再看看一脸逐客之意的食魂,伊沅偏头想了想,决定暂时将人留在此处让他俩增进感情,毕竟她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如此想着,她依着伊澈的意思站了起来,如同以往那样抱了抱他,对微沉着脸的龙井笑道:“那我就把小澈交给你啦,龙井居士,你可别吓着他哦!”
不屑理会这种无聊的玩笑,龙井径自往伊澈杯中添了些茶水,待伊沅走后方淡淡开口:“茶道源远流长,既然你从唐朝来,不如让我领略一下那时的冲泡方法。”说罢顿了顿,他唰的收起折扇,指着身后的置物架,接着说:“茶叶、水,任你取用。”
望着还同过去一样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置物架,伊澈不禁想起他们曾在这间茶室中品茶赏画,亦有些怀念昔日时光,遂浅浅笑着品完那一杯茶,起身走去挑选茶叶。拿回一罐陈年旧茶,他看着龙井笑道:“我所处的时代,饮茶之风刚兴起不久,尚不曾有那么多的烹茶手法。因此,我打算为居士煮一壶长安官员常喝的茶,居士就当尝个新鲜,可好?”
似乎很满意伊澈的提议,龙井微微颔首,扬手示意他继续,自己则坐在一旁观看他如何行事。
作为辰影阁的花魁,为达官贵人煮上一壶好茶对伊澈来说并不难,且为了满足他们视觉上的享受,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锤炼得十分优美,宛若行云流水一般。不仅如此,他还适时吟诵出合情合景的诗句,为本就赏心悦目的举动倍添风雅,看得龙井眼底不自觉流露出淡淡的欣赏,轻轻摇动起手中的玉骨山茶折扇,面色退去了惯有的冷漠,唯留闲适。
待到茶香袅袅,伊澈倾出半盏来奉与龙井,微笑说道:“请居士尝尝,可还能入口。”
先闻茶香,只觉那香味恰到好处的展现出岁月沉淀后的古朴,龙井唇角微扬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将茶送到唇边轻轻一抿。微烫的茶水苦涩浓郁,但片刻之后便有若有似无的回甘在口中久久不散,引得他忍不住再饮一口,凝神品味良久,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古人用煮的手法,将茶叶中蕴含的所有滋味尽付于水中,倒不比如今更看重口味的平衡。”
“毕竟那时茶叶尚不是普通百姓能用得起的,也算珍贵之物了,自然要物尽其用方不会暴殄天物。”轻轻笑了一下,伊澈转眼看向窗外,见满园山茶花开得正好,突然生出要折两支来插瓶的兴致。多问反倒显得过于拘谨,故而他并未询问龙井的意思便径直起身,走出了茶室。
以为伊澈要走,龙井微蹙了一下眉头,却又拉不下面子来留客,只暗暗用目光追随着那抹纤细的身影。见伊澈走到小院之中,指尖在一朵朵盛放的山茶花上流连而过,似有挑拣之意,他心有所悟,站起来去挑选出一个青瓷花瓶,盛了水放到窗台上。
挑选好两支心仪的山茶花,转身便瞧见窗台上多出了一个极为雅致的花瓶,伊澈冲站在窗前的龙井嫣然一笑,快步走过去。将花枝放入瓶中,稍微调整了一下,他抬眼对微微流露赞赏之意的碧玉瞳眸笑道:“居士好眼光,这青瓷花瓶极衬白色的十八学士,一如居士风雅之姿。”
听着温软的嗓音说出溢美之辞,龙井只觉面上无端生出一阵热意,忙抬手将折扇半掩于面前,轻咳一声,转眼道:“你挑的这两支山茶极好,将开未开,可以放一阵子了。”说罢突感词穷,又不想伊澈就此离去,他沉吟了片刻,问:“可习过画?”
“习过,却不精,怕入不了居士的眼。”
方才考查过伊澈的茶艺,已知他的谦逊,龙井唇畔浮上一抹极淡的弧度,收了折扇,转身寻了画纸于书案上铺开。抬眼看看款步走来的少年,他用难得缓和的语气说道:“无妨,你随手画来便好。”
眼见龙井说完已开始磨墨,伊澈自知躲不过去,暗暗叹了口气,只得走到书案后提笔作画。本想只画窗口那两支山茶,岂料越画越有兴致,不知不觉便将小院中的美景亦收入纸上,末了还即兴赋了四句诗才搁了笔,他转脸看向正默默站在一旁观看的龙井,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让居士见笑了。”
“你画得很好,不必妄自菲薄。”盯着画细细看了一阵,只觉这画虽比不上大家,却自有韵味,龙井越看便越是喜爱,伸手从书案上收纳得满满的印章盒中挑出一枚沾了朱泥,印在以蝇头小楷书写的诗句上。示意伊澈随自己往茶几前走去,他重新烧水沏茶,口中说道:“改日得空,我可为你雕刻一枚闲章,你若有喜爱的字体或别号,大可告诉我。”
“多谢居士,你拿主意便好。”见天色已晚,又记挂着余洋,品完龙井精心烹制的那盏茶后,伊澈含笑起身,温言道:“搅扰居士许久,我也该回去看看鹄羹他们了,先告辞了。”
虽还想与伊澈继续交谈,但想着他既然在空桑,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龙井便也不再挽留。亲自送伊澈出门,看他行礼后转身离去,他突然轻轻叫了一声“伊澈”,望着微弯着眼眸回头看来的少年,低声道:“几日后曲水流觞,你随我一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