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比较可笑的一件事:对如今的你来说,想追你哥哥很容易。

    他失去太多东西了。而你拥有太多。资源,地位,信息。躲避侦查的经验。隐藏行迹的技艺。还有最关键的——魔法。猜猜看,他留下了多少可用的施法材料?

    你选了最直白的那个。那朵花残留的根茎。

    唇舌翕动的时候你又想到:或者,他也在期待那个结果。关于你会不会追上去。

    ……

    你会。

    但恐怕不会如他所乐见。

    施法完成。在你眼前,魔力凝聚成一缕飘渺的金色雾气。你上手拨了一拨,看它们绕着你的手指分散又缠近。

    简直就像一条久疏主人关注的狗。

    上一次用这个法术是什么时候呢?应该是十年前了。帮你哥哥追踪某个目标。那时候这个法术你用得很频繁。你没有想过有一天它会被你用于搜寻你哥哥——就像你没有想过他的帝国有一天会成为他的阻力……

    ……世事真是离奇。

    你叹一口气,理一理衣服,向坟墓外走去。

    2.

    按魔法显示的方向,他走入了你曾走入的那片树林。

    打算沿河寻找聚集地吗?你思忖着。你几乎能想象出你哥哥的思考过程——他需要打探消息,而人类总习惯傍水而居。所以水源——你带给他的秋水烛——河流。在失忆且毫无情报的前提下——假设这个前提为真,既然他又选择不回你隐居的镇上,那么这几乎是唯一可行的方案。

    哦不。坏。

    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模拟你哥的思考方式对你而言简直轻易如呼吸。

    实在不怎么令人愉快。

    ——但无论如何,这对你有利。如果从这个方向走,那么你出门的时长不足以让他抵达最近的城市。此外,树林能有效降低他被任何人发现的可能。

    也许只需要担心他会不会跟熊斗殴。你尽可能让自己乐观一点。笑一笑——应该不会吧?毕竟这个季节熊也得忙着过冬啊!而他吃起来显然不仅扎嘴而且很柴……

    好吧。你实在笑不出来。

    你决定原谅自己。——要怪的话,就全都怪你哥好了。

    继续前进。雾气在林间穿梭,越过横倒的树干,凸起的岩石与潺潺小溪。日光被树冠切割零碎。两只松鼠从你不远处跑过,你追我赶消失在婆娑的树影。

    迄今为止一切都很和谐。如果不考虑那些沉甸甸的麻烦事,这甚至可说是个很适合散步的好天气……然而……可惜。

    你停下脚步。

    嘘。仔细看。仔细闻。仔细听。

    3.

    被踩踏而萎靡的枝叶。利刃划过树皮。血。滴落在泥土和叶片,氤氲在空气中的浓腥。还有,最重要的……

    风里。是谁模糊的尖叫的声音?

    4.

    你循风声的指引赶去。

    血。越来越多。点状洒落,拖曳成线,泊在僵死的尸体。你无暇驻足观察他们。但一打眼,不似军队制式的森冷或贵族刺客的精密。

    是雇佣兵?你思忖着,但思绪很快又淡去。不。无所谓。你不在乎。

    你只在乎你哥哥——他受伤了么?他还活着么?这都是他解决的么?所以他在哪里?他——

    树干从你眼前消失了。你突兀撞进一片空地。

    “呃……”你咕哝,扶向身边,一株乔木的粗粝。你轻微喘息,缓解剧烈运动的晕眩。视野从近前的地面划过。然后抬高,拉远。落入你眼中的是……

    啊……

    “小安?”你的哥哥。皇帝。他坐在一段树干上,像一只宏伟的骄矜的黑鸟。远远地,看向你。

    “……你来啦。”语气是高兴的么?不确定。安赛德斯。他想起什么似的,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一擦脸——擦一擦,仿佛鸟儿在伴侣面前整饰翎羽。尽管血浆已经完全毁掉那身原属于你的衣服——血。来自他脚下的,路上你看见的,随便什么人的尸体。

    “是不是吓到你了?”他轻缓地问。苍白的染血的脸上,眉眼间依稀是歉意,“抱歉。别害怕。小安,这些都是——”

    我没有在害怕。你想。

    你当然没有害怕。死人?你早就见惯了!它们是无害的噪音。此时此刻,有资格占据你头脑的唯一清晰的感想是……

    诸神啊。他是真的、真的非常美丽。

    5.

    你慢慢地、慢慢地走到他面前。

    愈靠近,便愈清晰。那张与你肖似但更俊美的脸。黑头发。琥珀色眼睛。他仰着头看你。阳光盛在他眼中,甜美的像一抔蜂蜜。他看你。微笑。渐渐地,那微笑变得绮旎。

    “……弟弟。”浅红的嘴唇开合,浅红如雪地上洇开了血迹,“你来找我啦?我……很高兴。”

    他还是受伤了。你注意到。为他向你伸手时意外的抽吸。在腰上……肩膀?总之伤口被扯动。以至于他无法触及——你站着,于是他无法不起身而碰到你。

    于是你在他面前双膝跪地。

    他笑。更甜美的笑意。他收回手。指背从你脸颊拂过,手掌搭在你的肩头。他拨弄你鬓角一缕长发,如同鸟儿叼啄一片长叶的嬉戏。

    “那么,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呢?”他问,“来,告诉我吧。弟弟,我们——”

    6.

    他的声音中断。

    你掐住他的喉咙,如同将一只鸟儿攥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