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想照他的性子,一定会火上浇油一把,怂恿我去好好收拾那姓段的小子一顿,谁知他下一刻做出的反应却出乎我的意料。
森维脸冷下来,手一扯,把我紧拽着他的胳膊收回,脱口就是一句:“算了。”
“怎么又算了?”我同样站起,和他并肩。
“我说算了就算了,”他此时倒像是真烦了,“说到底这关你什么事?”
我再次抓住他的手腕,“森维,你现在倒想着和我撇清关系了,我们本来就是一家的,为什么我不能管?”
“一家的?”他俨然嗤之以鼻,转身正对我,两眼审判般从头到尾把我扫刮一遍,最后拉耷下去,无所谓地说:“祝森越,我根本就没把你当我哥……从你死后开始,我就不再拥有哥哥了,我是我们家里唯一的孩子,而你,只是一个无名无分、游荡于人间的孤魂。”
就这刹那,我仿佛看到了森维脸上许久再未出现过冷漠,他神情难看,话说的也难听至极。我不自知地扯了扯嘴角,手没松开,紧接了句:“说来说去,你想表达的意思究竟是什么?是不想认我这个哥哥,还是只想做一个独生子?”
这于我而言并非是两个无意义重复的问题,我真的希望他选择承认后一个,我祈祷他说自己想做家里唯一的孩子,因为我无法忍受他说就是不想要我这个哥哥。不希望他说宁愿有弟弟有妹妹有姐姐,甚至重新换一个哥哥,也不想认我这个哥哥。
那样的话,我成为森维讨厌的人的理由不再是因为我是哥哥,而是我本身。
他闻言愣住,怔怔看我,我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只见他眉头几乎不可见地皱了一瞬,紧接着快速舒展开来,缓缓吐出一句:“祝森越,你不生气吗?”
想看我生气?说这么多就是为了看我发脾气,接着狠狠教训他一顿,是吗。
真蠢。
我身形虚浮,终于松开了搭在他腕间的手,淡淡回答:“我不生气。森维,我应该恭喜你,你全都做到了。”
你凭一己之力除掉了一个让你厌恶的眼中钉哥哥,同时成为了家里唯一包揽父母所有爱与呵护的小孩。
不过看来我真的再没必要去纠结他十年前杀死我的动机,或许于他而言,他只是做了一件让他舒心的事罢了,所以无论多少年过去,他都认为自己是对的。
我就是这么想的,森维,我不再问,你也别说下去了。
他就着原来的姿势僵站了几十秒,而后撩起眼皮扫视我一瞬,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话:“我回家了。”
这次仍是不走寻常路,他偷摸到宿舍楼背后找了个好翻爬的墙角,踩着脚下的杂物双手一扒,跳了出去。
我看他轻车熟路,像这种二话不说就翻墙逃课的行为已成习惯。想起来庄茗之前就是怕他在学校惹是生非才会给他办走读,没想办不办都没什么两样。
他一点没改。
第二天一早去学校终于被他班主任叫去办公室,这时早读都还没上,办公室里零零星星没几个人。
班主任是个中年男人,地中海头型,森维站门口敲敲两下,男人放下手中的保温杯,粗声说:“进来。”
“王老师。”森维喊一声,进来后倒是很自觉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两人霎时视线平齐,眼对眼干看着。
森维班主任叫王齐。
“祝森维,你也是一点都不害臊。”王齐瞪他一眼,长叹口气,转头调动电脑里的监控回放,鼠标箭头指着昨晚教室里唯一空着的位置,明知故问:“昨晚又跑了吧?”
“嗯。”森维应一声,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嗯!你还好意思嗯!你要不要算算你一个星期逃了多少次课了?!”王齐说着说着音量不自觉提高,“你真把我当空气了是吧?”
森维脸色丝毫不改,“你不是跟我说过,在学校上级领导没有抓到我逃课的前提下,我干什么你都不会再管我了吗?”
王齐气得差点忍不住拍桌,好在来了个同事心平气和地笑着打招呼:“早啊,王老师。”
“早……早。”王齐压着火气假笑回了句,转眼瞥见森维立马变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祝森维,怎么说现在也是高三了,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儿,但你不能总是动不动就逃课啊,别等哪天真被学校逮着了记个大过,更严重点把你直接开除,那时候你别怪我不保你,明白没?”
“明白。”一大番话下来,他只憋出俩字。
王齐也懒得跟他说嘴了,摆摆手:“算了,快上早自习了,回教室吧。”
森维应该是没睡好,今儿眼下一片乌青,他没进教室,反倒是去厕所里开得水龙头哗哗响,捧起冷水抹了把脸,转身见我倚靠在门口,顿了顿,而后直接略过。
我看着他浮浮沉沉的背影,跟着他一块儿进了教室,他坐靠窗最后一排,早读时捏着书打瞌睡,读没读几声,后来烦了,直接推开窗户把手中的课本歘拉一下扔了出去。
我看他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疑问:“三楼算高空抛物了吧?砸到过路的人怎么办?”
“你真是变鬼了也这么爱操心,”周遭朗读盖过了他的声音,他索性放开说:“放心,下面是片水池子,书泡发了也砸不死人。”
话音刚落,又捏笔弯腰开始在纸上画王八,最后大功告成在旁边添仨字——祝森越。
笔一甩,从后门出了去。
下课铃打了才磨磨蹭蹭回来,刚进门,我们同时瞥见柯遂站在他桌子旁,垂头盯着他桌上那张纸直看。
森维走近,手一拍桌,压住了纸上鬼画符的图案,“干什么呢?”
柯遂愣了下,随后看着他笑:“小维!我刚想夸你画得真好哩,不过你标的名字是谁啊?我一开始没看清还以为你写的是自己呢。”
“没谁。”他坐下,捡起桌上的纸揉成一团塞进桌肚里,“我亲戚。”
“是上次照片里的那个么?”柯遂和他面对面坐下。
“这么久了你还没忘?”森维忽地问。
“帅哥一般都容易让人铭记于心,况且你也没介绍给我呀,还不允许我自己多惦记一段时间啊?”柯遂笑了笑。
森维蹙眉,梅开二度问:“你不是有男朋友了么?”
“你怎么知道的?小维……”柯遂讶异。
森维嘴唇翕动。我看他欲言又止,想也想到了他不愿说自己那晚看到俩男人抱一起啃嘴皮子的事。
所以接下来直接蹦出一句:“分掉。”
“怎么了啊?”柯遂一问向他凑近了些,“你知道我谈的是谁吗?”
森维:“知道。”
柯遂:“你和程利认识?”
“认识。”不仅认识,他又补一句:“我们不对付。”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柯遂似在回忆,幡然醒悟,抬眼看他,“他是不是惹过你啊?不过谈了之后他对我挺好的,前两天他主动来找我,向我告白,说已经偷偷关注我很久了,对我有意思,想要和我试试……”
还未说完,森维嗖地起身,凳子往后推蹭得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柯遂见状赶忙把人拉住:“等等!小维,你要去干什么?”
森维脱口而出:“揍人。”
“别别别——”柯遂闻言瞬间弹起,把人拽得更紧,“你要真讨厌他,我之后和他分了就是,你别去和他打架……”
汇演前一天晚上,班级借着休息时间彩排了一会儿,男女生分别挨个进换衣间试穿表演服,森维是男生中出来最迟的。
我看他身着一套黑白色王子装,领口还系着个蝴蝶结,我站在角落目光很快捕捉到他,刚准备迈步过去,谁想另外两人瞬间凑上前挡住了人。
柯遂手搭上他肩,“小维,你真好看……”
“是哦,很可爱,”胡佳黛微笑,盯着人想了想,“森维,你穿成这样特别像王子欸,果然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和别人都不太一样……你超级有那种感觉。”
森维撇开眼,“发型的原因吧。”
“这么说好像也是,”柯遂说着抬手作势要捏,“小维,你的头发怎么有点卷?是自然卷么……”
“不是。”森维往后退了一步,躲开说:“早上睡炸了没梳。”
胡佳黛开玩笑:“怎么可能,那你天天把头发睡炸啊。”
森维拉开了些距离,说笑的两人目光下移,终于注意到他生有结痂的膝盖,胡佳黛脸上笑意渐散,关切问:“森维,你的腿……”
“怎么回事啊?打架磕伤的么?”柯遂向他靠近。
森维顿了下,目光直直略过两人看向我,我同时也往他膝处瞥了眼,之前磕破的伤口早已形成结痂,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会自然脱落。
我想森维肯定不会实话说这是他从棺材里冲出来跪在我坟前磕伤的,因为那样说的话,他自己也会被别人当作神经病看待。
“嗯,很丑吧。”森维不再看我,收回目光向眼前两人商量:“演出我可以不参加。”
“不行。”柯遂急说:“我们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就不让你上台表演呢?”
胡佳黛附和:“是啊森维,其实这不影响的,况且我们已经高三,这次说不定是我们最后一次参加校级活动的机会了,我们是一个集体,所有人都不能缺席……不过,如果你真不是很想的话,我们可以遵循你的意愿。”
森维直话直说:“没事,我本来就不是很想参加。”他想了想,补充:“全班这么多人,少我一个也无所谓。”
这次极其难得地熬到了放学,森维虽说不再需要上台表演,试穿的那件表演服还是装在袋子里,一并提了回去。
我盯着他手中的东西看,问:“留着等以后有机会了再穿吗?”
“钱都花了为什么不留着?”他斜睨我一眼,似是看透了,嘀咕:“我劝你少做白日梦,我不会穿的,还真把我当换衣游戏里的小人儿了。”
我不禁发笑,再问:“你怎么会读心术啊?”
他皱了皱眉头,吐出的话都带着嫌弃:“你有心吗就读?”
“这么一说……”我斟酌了下,而后肃然回答:“我的灵魂倒是可以为你积聚出一颗心来。”
他脚步一顿,看起来当真信了,没过几秒接着向前走,速度更快些,像是故意要把我甩掉。他将我视为空气,自说自话:“我也可以一拳就给你打散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