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森维最终体力不支昏睡过去,我将他清理干净后带回了家。
他半夜睡得不老实,总会抬腿蹬被子,我在床沿坐了会儿,替他重新盖好,掖了掖被角。
窗户开了个缝,风一吹,咯吱咯吱响,我默了半晌,出去了。
森维次日没去学校,不是赖床起不来,当看着躺在床上的人脸蛋发红,呼吸不稳,我知道他是真生病了。
这次庄茗比我先发现,我得知时森维已经去过一趟医院挂水回来,他重新躺好睡着,脖子以下全陷在被褥里,许是庄茗害怕抵不住寒气,又给他多添了一层棉被。
没过多久醒来,第一句话就问:“……你去哪了?”
我没告诉他,只说:“发烧了?还难受吗?”
“难受死了,”他倒也实诚,一点不怕我内疚,后又补一句:“祝森越,还好我没去肛肠科,不然所有人都会发现我屁股开花了……”
“真的?脱下我看看。”我说着手往被子里伸。
他此时脑袋倒是清醒得很,兔子似的三两下窜到靠墙一侧,把被子拉过头蒙住,骂道:“滚开。”
他虽说已经退烧,不过仍面色恹恹,又过一天才逮着上体育课的时间回学校,到教室刚坐着擤了下鼻涕,紧跟着好几个男生吵闹着抱球进来。
柯遂是最先进门的,见教室里唯一坐着的人,赶忙着凑过来,“小维!我就知道你肯定生病了,昨天又没来。”
“不是还没下课?”森维见陆续进来的几人,疑问。
“哎呀,老师他不管的,让我们自由活动后人自个儿都不知道跑哪去了呢。”柯遂摆摆手,随后做贼似的左右张望,脑袋朝他挨近些,小声说:“小维,我跟你讲,昨晚我们男生宿舍闹鬼了……”
森维偏了点身子,和他拉开些距离,不是很在意:“能闹什么鬼……别挨我太近,会传染。”
“真的啊!你怎么和宿管阿姨一样觉得我们是胡言乱语呐,”柯遂抬手吆喝了个男生过来,力证自己,“周柳,你说昨儿半夜我们宿舍走廊里是不是有脚步声?”
“对对对!而且还是高跟鞋的声音,哒哒哒……哒哒哒地响,我窝在被窝里打游戏本来就打得满身是汗,一看凌晨两点外面响起高跟鞋的声儿……我操,更是吓得要死!!”
柯遂再次看向森维,点点头,“就是,我们今早去跟宿管反应说半夜有脚步声,她偏说是值班老师巡查,哪个老师这么有闲心凌晨两点了还绕着四层楼转啊。学霸们给她反应这件事她说学霸熬夜学傻了,我们跟她反应她说我们半夜打游戏打疯了……”
森维脸色本来就有些苍白,听了这番话面部变得更加僵硬,垂眸不知想什么想了半天,后又不着痕迹地朝不远处的我瞥了一眼。
我和他对上刹那,疾速挪开了目光。
晚间回了家,森维把书包摔在桌上,诘问:“你还没告诉我你昨晚去哪了。”
我淡淡回:“你怎么知道我不在?”
“我半夜醒来过。”他颇有理的样儿。
“你醒不醒是另一回事,森维,我要是不想让你看见我,你根本不会知道我在哪儿,”我看着他,语气平稳,反问:“所以你怎么就知道昨晚我不在你身边?”
他原本垂着头,闻言抬头和我相视,恼火道:“妈的,那你就让我永远看不见你好了,我眼不见心不烦,我当你消失了行了吧?!”
不知是不是他病没好全的缘故,此刻肤色泛白,一生气脸又变得皱巴巴的。
没待我做反应,他转身捏着几件衣物进了浴室,门砰地一下,重重摔上。
我坐在床上安静等他,这一次他洗得要比平常久很多,出来时满身裹着腾腾热气,他没吹头发,穿着件短袖T恤,趿着拖鞋在房间里打转。
我瞧累了,忍不住问:“你干什么?”
他没回话,反倒像是很忙的样子,把自己方才换下的衣服纯手搓清洗干净,没事做又拿着扫帚刷刮地面,断断续续的杂物碰撞声惹得庄茗扒着门探脑袋问:“森维,你病糊涂了??”
他沉默着,后又站在书桌旁整理桌上的杂物,不过始终秉持着一个书不出书包的原则,书包提来扔去,他愣是没碰里面的东西一下。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他把自己折腾累了才晃晃悠悠地朝我这边走过来,直直略过我躺上床,拉着被子盖过头顶。
我明白过来,莫名想笑。
这小子是在和我赌气来着。
我看着被子中间鼓起的地方,试着去拽开,低声说:“别把自己闷死了。”
被子里的人当真硬气,没吭一声,要不是我感受到那股和我暗自较量着扯被子的死劲儿,我还真以为他没了气息。
我想了想,手一松,果断说:“森维,你不想看到我的话,那我走了。”
我刚作势起身,不料身后忽地多出双手把我环抱住,轻轻一拽,把我拽上了床。
“你到底怎么了?”我忍住笑,反手把他抱住。
“热……”他脑袋埋在我胸膛,蹭来蹭去,闷闷说:“祝森越,我病还没好……就这样抱着,给我降温……”
我箍住他的腰不让乱动,一手不老实往他T恤里探,问:“那给摸吗?”
他被我一摸瑟缩了下,紧接一句:“摸了不准硬……”
我大拇指轻轻刮了刮他胸前的肉粒,没再做过多的动作,把手伸了出来,也不打算捉弄他了,拉过被子给他裹紧,和我隔开,只说:“贴在一块儿病又会加重的。”
他隔着被子紧紧被我搂住,在暗夜里瞪着眼看我,警告:“那你不准松开。”
我说:“事儿多。”
他半夜又踹被子,我给他盖好后刚动了下身子,不料下身倏然加重,森维抬腿压住了我。
我一动,他腿勾我勾得更紧了些。
我自然知道他是存心要如此,故没说什么,僵着这个姿势挨到了天明。
森维刚进学校大门恰好撞见不远处身影重叠的俩人。
柯遂转身见他后立马和段程利拉开些距离,略带点心虚地跟身后人不知交代了几句什么话便急匆匆分开,朝森维跑来。
“小维,你今天来的好早啊,”他掩耳盗铃般干笑,把手中的面包递给脸色阴沉的人,讨好似的问一句:“要不要尝尝?”
森维收回目光,转身自顾自走,冷冷回:“不用,我吃过了。”
“小维!”柯遂快步赶上他,忙着解释:“我真的已经和程利分了……只不过今早发生了点插曲而已,你刚才也看到了,程利他神色不是很好,再怎么说我也和他谈过一阵子,一日夫妻百日恩,他那样让我实在忍不住想去关心他一下——”
“和我没关系,”森维语气平淡,“他就算是死了,你给他哭丧也碍不着我。”
“我知道你很讨厌他,不过小维,你不知道……程利最近真的是太奇怪了……”柯遂靠近些,凑在森维耳边说:“你还记得昨天我跟你说我们那幢宿舍楼半夜有脚步声的事儿么?”
森维想也没想,“怎么,难不成你想说是那狗逼搞的鬼?”
柯遂自然知道“狗逼”指的谁,连连附和:“对,还真是。”
森维不解,终于扭头看他。
“真的,其实我也不敢相信,”柯遂陈述,“谁想昨晚凌晨两点那高跟鞋的哒哒声准时响起,而且比前一天晚上的还要响亮持久,引得宿管都睡不着觉……”
他嗤了一声,接着说:“你说搞笑不搞笑,那宿管之前还说我们幻听,亦或是想着用值班老师糊弄过去,昨儿自个儿听见了照样吓得没胆起来看。”
说着,柯遂脸上罩起一层阴霾,“今早调监控才发现,凌晨两点的走廊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穿高跟鞋的女人,而在暗夜长廊里往复转悠的始终只有一个人……就是程利。”
森维闻言不自知地皱了皱眉头。
“可是从监控录像里看,程利压根就没有穿高跟鞋啊,他个大男人穿什么高跟鞋……”柯遂有些急,“我刚才也问过他了,他说他根本不记得有这回事,小维,你说……会不会是搞错了?”
森维停了下来,没看他,反而转头看我。
“他应该疯了。”森维很快收回目光,冷淡说:“你不要再和我说关于他的事,我不关心。”
话一落,森维朝教学楼走得更快了些。
不仅是满面焦灼的柯遂,连我也一并被甩在了身后。
中午放饭,森维难得走最晚,教室里除了他,人已空尽,他大爷似的坐姿坐着,一条腿叠搭在另一条上,一言不发,也不看书。
座位旁的窗户大敞着,我轻飘飘地坐在窗框上,见他一动不动,伸出一条腿去碰他,他为了躲我椅子往后仰,结果差点后翻倒地。
眼见要摔,他三下五除二地从椅子上窜起,抬眼恶狠狠盯我,没待我反应过来,他佯装做样子关窗户,伸手在空气中猛推一把,直直把我推了出去,紧接着窗扇哐啷一声关上!
好在我能够飘起来,不至于自由落体般砸落进底下的水池子里。
他将我赶出去后转身就出了教室,不过没有直接下楼回家,而是去了这层楼的厕所,我猜他应该又去抽烟了。
我在外面等他出来,他冷不丁见我出现在眼前,烦道:“滚远点。”
“我又惹你了?”我挡住他去路。
“这很重要吗?”他忽地一问,而后拉下脸继续说:“祝森越,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那我也请你不要再来过多地干涉我的事。”
他不看我,说完换了个方向欲走,可还未迈步,他眸光顿时定定地锁在了某个地方,我顺着看去,赫然发现连廊中间立着个人,段程利。
对方面无表情,甚至脸上余留着浓浓的惨白,眼下一片乌青,无神的双目捕捉到森维那一瞬像见了什么怪东西似的,骤然瞪大,惊惶失措地转身拔腿就跑。
“等等!段程利——”森维见状大喊一声,余音回响整个楼道,紧跟着快步追了上去。
穿过连廊直接去了对面的另一栋教学楼,森维追得有些急,没想却在连廊尽头拐角处撞上了方才二话不说就跑的人,下意识往后忙退两步。
他稳下气息,压着怒气问:“你……装神弄鬼干嘛?!”
段程利神情木讷,只盯着眼前人看,徐徐后嘴唇才翕动,“祝森……维?”
“傻了吗傻逼,我问你话听没听见?”森维耐不住性子骂道。
“祝森维……”段程利当真做出一副傻了的模样,就痴痴盯着他看,总感觉会盯出个洞来,盯着盯着眼珠开始打转,上下左右,来回转动,最后钉在了眼前人一侧,缓缓吐出了一句话:“祝森维……你身后,怎么有一个……穿着……高跟鞋的……人……人……!!”
“什么?”想是森维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顺着目光看向阴恻恻站在他身后的我,再朝我周遭一片扫视,他转回身:“根本没有……段程利!”
再回头时那人又开始撒腿跑,跑了几步停住,俯下身喘气,起身后继续跑。
不过已经说不上是跑了,颤动的四肢极其不受主人使唤,走动起来如同一个突发恶疾的病人,尤其两腿最为明显,抬脚时磕磕绊绊,脚尖总会有意无意地点地。
像是……被某种东西束缚了一般。
森维见他不动了跟着停下,刚开口没说俩字,话音戛然而止:“段程……”
被呼唤名字的人粗喘了好几下后终于缓缓直起背来,正面还未转过来时,身下的双脚已经反转到了森维的方向,如同一个可供人随意折叠肢体的木偶。
森维脸上血色渐褪,待不远处的整个人转过面来的刹那间,他更是不自禁地往后退了退。
只见对面微微佝偻着身的男生早已看不清面孔,与其说面孔,倒不如说是一张被扒了皮、血肉模糊的肉饼,整个头颅糊成一坨烂肉。
且上面遍布着无数的红色血管,纵横交织在青紫色泥肉的夹缝之中,而两颗只剩眼白的眼球无限撑大,撑胀得快凸出眼眶。
秃圆的头颅像是被那些似禁忌红线错乱缠绕的血管给死死勒住了,勒得整张肉脸逐渐地发紫发黑,勒得两颗眼球挤爆出来,要掉不掉。
下方没有什么皮肉的唇齿含着血张合,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听见其不停地发出“喀喀喀”的声儿。
“喀喀喀喀……”
像是什么在断裂。
“喀喀喀……喀……喀嚓……喀嚓……”
又像是什么在被撕碎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