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两人蹑手蹑脚翻出校园后打了辆出租车,直直往与学校相反的方向开去。
车上,柯遂没敢和森维分开半点,看着外面黑沉沉的景象,又带上哭腔,“小维……我们会不会有去无回啊?要是真遇到鬼了怎么办呀?”
司机听这话,冷不防问:“咋滴小伙子,你俩是要去盗墓?”
柯遂随即解释:“不是的师傅……就去转转。”然后看向森维,又一通连问:“小维,要是遇到了我们能不能跑掉啊?你会捉鬼的法子么?”
不是盗墓也和其差不多,森维有些疲乏,拉耷下眼回:“遇到了再说。”
遇到了再说,遇到谁了也再说。
“嘿,真别说,段家村真闹过鬼哈,”司机车开得稳当,话却不知道是不是在唬人,“你们小年轻就是胆大,要是想着去寻刺激的话我建议你们还是赶紧回家,不然真可能小命不保。”
柯遂一听胆儿都吓破了,哭着说:“小维……要不我们还是别去了……”
“怕什么?”森维说着把手里的一小袋东西扔给他,“拿着。”
“这是什么……”柯遂打开垂头看,是一小袋生糯米。
“那大师不是说这可以驱鬼辟邪吗,我多要了一袋,防身。”
“你给我了你怎么办?”
森维想了想,随口说:“到时我要真被鬼掐住喉咙了,你就撒一把在我身上。”
“……”
最后俩人在距墓地一公里开外的地方下了车,柯遂仍和之前一样紧抓着森维不放,脑子胡思乱想,不安分地左顾右盼道:“要不是大师说人多了会惊扰鬼魂,我指定得多带几个人过来。”
四周没什么人户,田间地里夜虫长鸣,不远处的密林也时不时传来不知名鸟禽的叫声,听起来似孩童啼哭。
森维走前面打电筒,听他一说,嘴上没放过他:“来这么多人围成一圈给你做法招魂?”
沿着破旧的公路走,地面隔几米就看见开裂的路缝,走了约莫十来分钟,两人在挖有个大水塘的地方停下。
柯遂探脑袋张望,指了指,小声说:“好像就是这里……”
森维没料到段程利的墓地竟然选址在水塘子附近,看来他家里人没给他找对风水宝地。不过想来也能理解一二,溺水身亡之人的坟墓安置在水边,这样的话哪怕真变成水鬼也能有得家回。
“走吧。”森维语气没什么起伏。
柯遂紧跟,见身前人始终一副沉着冷静的面相,忍不住问:“小维……你不怕吗?”
怕?
说实话,他已经怕过了。
不过好像没用。
想着,他不着痕迹地敛去眼底的阴沉,淡淡回:“不怕。”
田地里有道坎,两人轻松跨过,重新点燃手中的招魂灯后便开始走在杂草丛生的田间,不急不慢地绕着水塘转。
冷风一阵阵刮过,风吹得周遭的树林灌木簌簌响,也吹得手中招魂香炉里的一撮火苗在生米上不停摇曳。
忽地,一侧的灌木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柯遂吓得率先扭头寻看。
“喵——”一声猫叫过后,森维将手电筒往声音方向照去,只见一直黑猫蹦跳着窜出了灌木。
“吓死我了……”柯遂轻拍自己的胸膛,大口呼吸。
不料电筒的光猛地闪了几下,柯遂惊得往后退了退,音量不自觉加大,“又怎么了?!”
森维晃了晃手电筒,无所谓地说:“抱歉,不小心摁错了。”
真是一桩未落一桩又起,不过好在不是什么无法解释通的灵异事件,他悬起的心落了回去,刚准备迈步继续前行——
脚下陡然传来一声“喀嚓”脆响。
柯遂:“……”
“啊啊!啊啊啊……鬼啊!”柯遂面部拧成一团,什么也顾不得就伸手在袋子里抓了把生米朝脚跟处撒去,后又三下五除二地跑去抱住人,两行泪霎时齐刷刷落下,颤着声哭诉:“我不找了……我要回家……妈妈……”
森维也吓得够呛,不过不是因为什么鬼,而是身边这个似考拉般缠住他的人。
他面无表情地将手电筒往柯遂踩着东西的位置照去,赫然发现地上真躺着个东西。
再走近了些细瞧,是个纸扎的头颅,半边脸被踩破个窟窿来,上面还有些许柯遂方才撒落的米粒。
头颅整体看起来极其潦草,只有一层白纸裹着,而面部的口鼻眼是用黑墨随随便便点开的。
想来应该是个健全的纸扎人,不知经历了什么就仅剩了个头。
柯遂眼睛都哭花了,看得模模糊糊:“这是什么东西啊?谁在恶作剧……小维,我现在不仅感觉我的魂丢了……我的命也快丢了……”
“别吵了,没什么,破纸人而已。”他将人扒拉下来,脑子晕乎乎的,警告:“再一惊一乍就见不了妈妈了,只能去见阎王。”
柯遂识相地压住哽咽,跟着提灯人再次前进。
走到某处风又更大了些,香炉里的火苗急剧摇晃,红黄火焰逐渐烧成绿色,紧接着骤闪了一瞬,火烛熄去,冒出一丝丝黑烟。
灯灭掉了。
森维拿出打火机欲再次点燃,可惜连点了几次都很快熄灭,风也跟着呼呼乱吹,一时间竟不知道是风在作祟还是鬼在作祟。
“怎么办啊小维?”柯遂没什么头脑,只能干急着问。
森维垂眸盯着灭了的香炉忖度片刻,然后把它递给柯遂捧着,断然说:“就这里了。”
话一落,他抽出带来的几根线香点燃,照着玄尘大师说的那样开始缓缓绕着魂丢了的人转圈,结果见捧着香炉的人傻愣站着,一动不动。
他催道:“念啊。”
柯遂话说得都结巴:“念、念什么……”
“招魂咒。”森维说着接过对方手中的小袋子生米,抓起一把撒在其周围。
“啊?我寻思着要你来念呢。”
“记不得,”森维直话直说,“我平时书都不怎么念还来给你念这种鬼玩意儿?”
“那、那我念了啊……”柯遂心惊得不停吞咽口水,默了一下,然后嘴唇翕动,开始一句一顿地念诵:“魂归魂,体归体,柯遂啊……你的家在这里。魂要附体,魄要归身。回来了,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不料话音未落,周遭顿时腾起一阵黑雾,如堵墙般劈落,直接将两人隔离开来!
森维被黑雾缠绕,猛然跌坐在地,阴风刮得他眼睛生疼,睁不开半点,手中的几柱线香掉落,他只能将头偏向一侧,本能反应地抬臂挡住未知的危险。
再次睁眼,已只剩他自己,他转眼环视周遭,发现和方才的环境没什么两样,只是换了个地理位置。
想着柯遂独自一人可能会遭遇不测,他赶忙起身打算去找人,谁知刚刚迈步,耳边骤然响起个浑厚沉重的声音。
“你要去哪?”
“你,要,去,哪……”
一字一顿说得磕磕碰碰,像是生锈的齿轮吭哧吭哧作响。
森维眸光犀利,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往后看去,顿时证实了他的猜测。
“段程利……”
见不远处崭新的坟包,他猜到了十有八九是段程利在作怪。
“祝森维……你是来找我的吗……我好感动……”
这声音一直缠绕在他耳畔,听得他快耳鸣了,可却始终见不着鬼影。
“你他妈胆子比我还小?不敢露面?”森维刻意激它,径直朝坟墓走去。
“祝森维……你果然是来找我的……进入我的坟墓……跟我埋葬在一起吧……”
森维左耳进右耳出,全当没听见,自顾自靠近墓地,站在碑前冷眼看了好一会儿。
祭品香火摆放有序,样样不落。而墓碑正中间规规整整立着一个相框,里面是死者的上半身照。
准确来说,是黑白遗照。
照片中的人微扯着嘴角,要笑不笑的模样。
笑得僵硬难看,还不如哭,森维暗忖。
不知怎的,他心中坏念头萌生,伸手往袋子里抓了把生糯米扔进烧纸钱的火盆里,只见火盆里的东西很快复燃起来,火焰越烧越旺。
“你要干嘛?”
“你要干嘛……”
耳边的声音不断重复。
他真想抓一把糯米直接塞进那傻逼嘴里。
奈何他是人,鬼不出他看不见。
森维垂眼看着火盆烧了好半晌,待看够了才屈膝蹲下,拾起碑前的遗照打量。
“祝森维……你喜欢我吗……喜欢我就跟我去死……”
吵死了。
他眼一闭一睁,果断将遗照丢进了正冒着火焰的火盆里——
火光最先从照片的中间烧开,紧接着疾速蔓延,直至将整个相框吞没,化为灰烬。
霎时周边黑雾四起,浓浓的毒瘴像是要把人裹挟吞噬般将他包围,闷得他喘不过气。
“……姓段的,你有本事就露面,躲在暗处算什么东西?”森维嗤道。
“祝森维……你想死是不是……你居然敢烧我的照片……”
他丝毫不怯:“我是嫌脏嫌麻烦,不然的话,我会挖开你的坟……把你的尸体连带着棺材一块儿烧掉。”
“呵……祝森维……你跟我一起死吧……”
喀嚓喀嚓的声响接连灌入森维的耳中,他再抬眼望向前方,骤然看见围绕在他四周的黑雾逐渐聚拢,算不上是个人的形状,因为在涌动的浓烟中仅有一双浑浊,冒着绿光的眼睛。
它一直在重复着:
“祝森维……跟我一起死吧……你知道的……我那么喜欢你……”
好冷,一股森冷的寒气直直从衣摆灌进,冻得他身子不禁发抖。
森维眼睛胀痛,呼吸逐渐困难,可嘴上却说:“段程利,你欺骗柯遂的感情,你死有余辜。”
“死有余辜……呵呵……明明是他自己上赶着来巴结我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一声一声愈来愈近,森维仿佛被掐住了咽喉般窒息,在这团黑雾贴过来的瞬间下意识闭上眼,捂紧自己的衣兜。
很快地,他再次睁眼,发觉自己安然无恙。
眼前的东西没碰到他丝毫。
“祝森维……你身上鬼气好重……看来你真的已经被其它鬼缠上了……”
森维清晰捕捉到这一句话,什么也顾不得了,急着问:“真的?那它现在在哪儿?”
“你疯了吧……居然问我另一只鬼在哪……”
“它在不在这里?”森维继续追问。
“我不知道……祝森维……不过我好像记起来了,我曾看到过你被它压着操的画面……”
森维神经瞬间绷紧,“你没忘?”
“我原本是忘了的,只不过死了又记起来了而已……我真没想到它到现在都还缠着你……祝森维,你活不久了……实在不行换我吧,我可以让你活得更久一些……”
像是故意来恶心他的一般,森维眸光暗沉,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退,硬生生要把它气活似地挑衅:“我不需要。段程利,你没想到的东西多了去了,你说你恢复了记忆是不是?那我再告诉你一件让你更想不到的事吧……操我的那只鬼和把你弄下水的是同一只——”
森维话还未说完,一时间觉得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扼制住身体,动弹不得半点,周遭氧气逐渐稀缺。
他快窒息死掉了。
“你果然和它是一伙儿的……”
眼前的东西歇斯底里,嗓音愈发沙哑低沉,带着无能的怒号,在他四周翻涌滚动。
“滚……开!!”他憋闷得眼里盈了些泪,用仅存的意识颤着手从袋子里再抓一把生米,眼疾手快地朝身前未反应过来的黑雾团撒去。
还没待生米落地,砸在空中的那一瞬便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微爆响,炸出一颗颗似闪星的小光点。
“祝森维……你别得意……”
不过片刻,密不透风的雾瘴渐渐消退,他终于得以喘息,黑雾中的那双深绿眼距他越来越远。
直至漂浮在水面上,它沉沉威胁:
“祝森维,你别得意……你也活不长了……我现在暂时还无法触碰你……你等着……我会再来找你的……”
粗浑的话音一落,森维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眼前的黑雾瞬间消散干净。
一切恢复如初,他长叹口气,内心依旧惘然。
“小维!”熟悉的声音一响,将他思绪拉回。
他转头看向跑来的人,问:“你去哪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柯遂气喘吁吁,喘匀了呼吸说:“我一直都在原地啊,你不是替我招魂么,怎么一眨眼人就不在了?吓得我到处跑着找你。”
“没事了,”森维没过多解释什么,忽然想起正事,问:“你魂找回来没?”
“应该回来了,”柯遂说着把手中捧着的香炉递到他跟前,只见盛着满满当当生米的香炉上方火光摇曳,油灯重新燃起。
“小维,招魂灯可以重新点燃了,我想我的魂算是找到了,这里实在有些诡异,怕死我了,我们快回去吧。”
森维朝不远处的水塘瞥了眼,没什么情绪道:“走。”
庄茗始终不放心他们,半路打了电话来问他俩事情处理好了没,森维给她简单报了个位置,没过多久庄茗开着车就找来了。
“没发生什么事吧?”庄茗关切问。
森维没吭声,只有柯遂接了话:“没什么,阿姨,很顺利就找回魂了,”他此时倒是真松了口气,心情大好,身子靠着森维说:“多亏了你,小维,要不是你,我一个人肯定是找不回来的……小维,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森维仍不说话,痴痴发愣。
柯遂霎时疑虑起来,抬手在面色消沉的人眼前晃晃,“不是吧……小维,该不会我魂找回来了,你的又丢了吧?”
“我没事。”森维终于回神,拿下了他的手,身子拉远了些。
他的确没事,既没丢魂也没吓破胆,只不过心中多了个郁结罢了。
“那你……”柯遂欲言又止。
“我什么?”
柯遂脑子的想法不好在人家妈妈面前大声讲,只得贴近身旁人耳边低语:“小维,我感觉你现在这样跟新婚之夜死了丈夫的寡妇似的?”
森维不经扭头看他。
“呸呸呸!对不起啊……小维,怪我胡说,我比喻不恰当!”柯遂连连道歉。
不过被喻为死了丈夫的人反倒没说什么,只是收回目光,眼底的那层阴霾愈发浓厚。
转眼再看一眼窗外的黑夜,他心中那个磨不平的疙瘩让他更加膈应烦躁了。
他都这样了……为什么对方还不出现,如果不是真的被抓,难道是一直都在躲着他,戏弄他吗?
祝森越……
庄茗先将柯遂给送了回去,两人到家之后差不多接近凌晨。
森维全身上下蹭得脏啦吧唧,满身污垢,庄茗看他膝盖处还破了,担心问:“怎么还磕着了?”
“小磕小碰很正常。”森维换鞋,掸掸衣服上的灰土。
“行,在你眼里什么都正常,”庄茗想了想,觉得森维这一天折腾得太累,也不和他拌嘴,只提醒道:“洗完澡之后记得擦擦药,你肯定累坏了,早点去休息。”
“嗯。”森维轻应一声,踩着沉重的步子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