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湖面下暗藏杀机!
几只蚂蝗一样的漆黑生物紧追着一只红红的小八爪鱼,藏着隐齿的口器每每追上,都会撕下来一小块猩红的血肉!八爪鱼明显是怕疼的,被追得满湖乱窜,触手都给扯掉好几根,一不注意就被围堵到了湖边浅水处——
几条“蚂蝗”一拥而上,想要就此分食猎物——
哗啦!
变故横生!那几条漆黑的生物被一只小手捞扔到了岸上,又啪叽一声被运动鞋踩成了碎块——
“臭蚂蝗,让你们欺负人!”曲亿在人工湖边看了好久了,这几只“蚂蝗”一直追着小八爪鱼咬,终于游到岸边给他逮着机会捞上来。
“蚂蝗”被踩碎后,留下了漆黑的的肉泥,仔细看里面还有红色的细小肉块,通红莹亮,像被踩碎的果冻一样,想必是从那八爪鱼身上咬下来的。
一团红影飞速爬到岸上——是小八爪鱼!曲亿惊奇地看着小家伙飞扑到那一些红色碎肉上,小触手卷起来就往腹部的口器里塞——很快,几根新的触手就从原先的断口处长了出来。做完这些,它用圆溜溜的眼睛看了曲亿一眼,又扑通一下跳进水里游远了。
岸上的曲亿目瞪口呆。
哇,原来章鱼这么快就可以再生吗?
曲亿今天的梦有点不一样。
“喂,你在我家干嘛?”
“啧,小屁孩儿讨厌!少来招惹我。”
树上的“人”很不耐烦——祂这会正烦呢!白天给咬的伤口还没完全长好,这会身子哪哪都不舒服,好容易挑了个树躺下想睡睡,又被这小鬼打扰了。
借着梦里的星光,曲亿仰着头看树上坐的男人,要别人敢跟他这么呛声他早发火了,可他对这张脸生不大起气——说实话这是他见过最艳丽的东西了,微长的头发柔柔地垂到肩头。皮肤白的像雪,偏偏嘴唇又是嫣红的,一双桃花瓣一样的眼睛妖妖的,撩起眼皮看人时几乎要把人吸进去。
“我白天可是救了你,问问你都不行吗?”
这下轮到祂惊奇了——
“你知道我是那条八爪鱼?这怎么看出来的?”祂拟态拟的有这么差吗?
曲亿心里答到,因为一定只有妖精能长这么好看,而且这个男人和小八爪鱼闻起来都有一股果香…不过他嘴上,“因为本少爷聪明!”
“行吧,”八爪鱼精闻言挥挥手,翻了个身背朝曲亿,“那恳请聪明的小少爷去烦别人吧,我要睡会。”
“那不行!”曲亿不甘地抬手去戳他,好容易在这黑漆漆的梦境里找到个能说话的,这可不能放过了。
“你不得表示一下?”
“?表示什么?”
“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嘛,救了妖精,它就会报恩。我白天救了你,你不该报恩吗?”
八爪鱼给烦的够呛,但祂又觉得曲亿说得有道理。“啧…那只要我报恩,你就不来烦我了对吧?”
“那自然。”
祂想了想皱起眉,“这样,我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这总行了吧?
“!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祂哼笑一声,眼底的玩味一闪而过。“你其实还有七天就要死了。除了让你活过七天,别的愿望都可以。”祂故意的,祂有点期待这小巢得知自己死期后又哭又闹的丑态了——谁让他烦祂来的。
“哇,你果真是妖精,”哪知人眼睛一下亮了,“医生也跟我妈说我活不过这周了——我偷听到的!你这都知道,看来你是一个很强的妖精嘛!”
没得到满意反应的八爪鱼:“…?”
这孩子是不是缺心眼?
“除了让我活过这周,真的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别的都行。”人类的愿望无非是那几个,想要世人的崇拜,想要心爱之人长生不老…没什么花样…
“我想好了!我的愿望是——”
“我想许三个愿望!”
“???”
“…你这孩子还怪聪明的。”不知为何这句话听着有点咬牙切齿。“…好吧,你的第一个愿望是什么呢?”
“我知道现在我在做梦——我要你在我醒来之前,一直陪我玩!”
“祖宗,咱能不能玩玩别的?”
两个小时的跷跷板,祂快给颠出脑震荡了——这小巢真能折磨人!
“本少爷、本少爷又不知道别的有什么玩的…”曲亿梗着脖子犟嘴,他生病之后家人就不敢带他出远门了,几乎都是在家里庭院或者就近的公园玩耍——跷跷板已经是他最拿得出手的娱乐了。
啧,小屁孩短命还没见识,真可悲。
男子长腿一迈从跷跷板上下来,又顺手把曲亿拎起来单手托抱着。
被猝不及防抱在怀里,被有力的臂膀和男人身上柔软的果香环绕住,曲亿瞪大眼睛——
“!!你、你干嘛——”
“抓稳了,”祂挑挑眉,“带你去玩点好的!”
啪!
祂另一只手打了个响指——
天旋地转!!周围的景物飞速回旋,成了一道道扭转的色块!强烈的眩晕感让曲亿抓紧章鱼精的衣领闭上眼睛——
等再睁眼时,他们已然来到了陌生的街头。
即便梦里永远都是黑夜,这条街却在夜里都很繁华——是小雪天,暖黄的灯光映亮道路,四周有古典华丽的砖石建筑,巨大的广告牌匾林立。车水马龙,高鼻碧眼的行人在路上穿梭。
“…哇!”小孩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八爪鱼,我们要去哪啊?”
祂哼笑一声,“去看大戏。”
到了剧院门口,两人才想起来一个问题。
“…曲亿,你带钱了吗?”
“我、我没带——你又没跟我说要带卡出来…”
售票员疑惑地打量这一大一小,在磨蹭什么?
嘶…那只能这样了。
啪!
又是一个响指——这一次,原本隐有不耐的工作人员瞬间换了副面孔。
“啊,是尊贵的小曲先生啊!!”他满脸堆笑,“快请进!快请进!二楼最好的包厢已经为您备好了!”
…曲亿坐到铺着厚厚天鹅绒坐垫的小沙发上时,还觉得有些不真切。包间很华丽,有垂下的珠链装饰和珐琅的穹顶。桌台上还贴心地配了两只小望远镜——方便客人看清舞台上演员的细微表情。
祂挑了个适合小孩子看的剧,最后自己倒看入迷了。舞台上扮演孤儿的小演员和同伴插科打诨时,祂也跟着笑了。所以祂没有注意到,当祂看着舞台时,身边的小家伙在看祂。
八爪鱼好喜欢看剧哦!桃花瓣一样翘翘的眼睛都弯成了一双月牙,里面亮的像有星星。这份快乐感染了曲亿,悄悄地,他拉住八爪鱼的衣角。
他往往是讨厌做梦的,因为自生病以后,他就只做噩梦了——梦境里永远都是黑夜,有扭曲的怪物如影随形。
第一次,他希望这个梦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喂,八爪鱼…”
“怎么?”
“你这么厉害,你是神明吗?”
“?…哪有我这么弱的神明?”
“哦…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专注于剧情的人终于扭头看了他一眼,“我没名字,怎么突然问这个?”
曲亿惊了,“没有名字?!那、那你家人怎么叫你呢?”
“这还不简单?”祂喉咙里突然吐出来一串极其诡异低沉的音节——这不是人类能模仿的声音。“他们这么叫我。”
“哇…这是章鱼精的语言吗,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让祂停顿了下,随即嗤笑一声似在自嘲。“…残废的意思。”
“!你的家人好坏,干嘛要叫你残废!”
“我不管,我不要叫你残废!我、我叫你八爪鱼好吗?”
小屁孩一惊一乍的有趣反应逗的祂轻笑一声,突然觉得这小玩意顺眼了些,
“…随便你。”
话剧结束时,熟悉的眩晕感传来,周遭的景物变得模糊黯淡,曲亿知道,这是他要醒了——
于是他飞快地凑到八爪鱼耳边。
“我想好第二个愿望了!我希望——在我死之前,每个晚上都能梦到你!”
“我儿子曲亿…他还有几天的时间?”贵妇人掩住嘴,眼睛里有泪。
“您的儿子,他——他超过百分之六十的脑组织已经自融了,多亏人脑强大的代偿功能,他才能撑到今天。但一直这样下去的话…”主治医师有些不愿看曲母的眼睛。“是我们无能,我们找不到这种怪病的成因。对不起,夫人…”
“病人他…应该就是这几天了。”
女人慢慢瘫坐下去,绝望地把脸埋进双手。
“你缩在这干嘛?当心栽到湖里去。”
终于找到人,曲梅走到弟弟身后。曲亿蹲着伸手到水里面搅,背影看着小小的一团,让曲梅有些心酸。欣慰的是曲亿这几天头突然不疼了,所以小家伙又有力气出去玩了。曲亿疼的最厉害的时候压根下不了床,这几天却神奇地恢复了活力。
不知发生了什么奇迹。
“姐,我在和八爪鱼玩呢!”
曲亿把手伸出来,手心软软地趴着一只迷你八爪鱼,身体红彤彤的。
“哇…真可爱,我能摸摸它吗?”
哪知这小气鬼手一缩,“不给,这是我的!”
曲梅耸耸肩,不和小屁孩计较。“都八点了,去吃晚饭吧。”
哪知曲亿一下高兴起来,“八点了吗?!!太好了那我可以去睡觉了!!”
“?你最近怎么这么喜欢睡觉?”曲亿以前最不喜欢睡觉了,他说他一睡觉就做噩梦,全家上下得哄好一阵才肯上床。
“哼,秘密。”
永无白日的梦境里,漆黑的怪物又一次涌了上来。
刺耳的尖叫带着簌簌的呓语在黑暗里此起彼伏,几条扭曲细长的人形黑影从墙上钻出,爬行着冲向曲亿。
不过这一次,他不再害怕了!!
一只微凉的大手捞起曲亿,敏捷地撑墙一翻,衣袂飘扬——
漆黑的怪物扑了个空,不甘地在围墙下尖啸起来。
颀长的身影单手把小孩夹在臂弯里,居高临下地站在墙头俯视祂们。
“哟,转化仪式不是还有几天吗?你们这是在急什么?”
刺耳的尖啸炸响,扭曲的漆黑肉泥蠕动着冲向他们,八爪鱼嗤笑一声,几条猩红的触手从他后腰伸出,如羽翼一般紧紧包裹住二人——
等到触手散去,曲亿睁开眼睛——他们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荒原上寒风呼啸,他们脚边有一望无际的灰绿野草,辽阔的冰海和深色的石滩在夜色下沉肃着。
“…哇!”曲亿盯着天空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灰蓝的夜幕高悬着无数圆环状的弧光——大小不一地在天穹缓缓旋转,一层一层向外延展!
大多数弧光都是漆黑的,只有最外层、最庞大的那圈弧光,是刺目的猩红。辽阔得几乎要占满整片夜空。
“八爪鱼,这是哪里,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曲亿仰着脸,出神地凝望奇诡的天穹。
“这里是我的母巢。”八爪鱼把曲亿放下,拍了拍衣服下摆的灰,“母巢的气息比你重——在这里躲着那些家伙一时半会就找不到我们了。”
“那些怪物到底是什么?母巢又是什么,我怎么没看到?”
“那些怪物都是我的胞弟,至于母巢…”
祂笑了,“你就在上面站着呢。这整座岛,都是我父代的巢穴。至于你…则是我这一代共用的巢穴。”下一代的母巢。
恶趣味上来,祂又想吓唬这小崽子了。“你还不知道巢穴是干什么的吧?在孕育开始前,巢穴的大脑和肉体会先后融化,直至与地底的岩洞融合——变成一团庞大无比的肉块。”这团畸形的巨肉内部不会有其他器官,只会有密密麻麻的孔洞——那是一口口猩红的性窍,孕育无数卵的温床。
祂和祂无数的胞弟,都在这里出生。
曲亿果然呆住了,“那、那就是说,我…”
“对,几天后,你脑死亡后也会被拖到地底,变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快哭!祂想,祂跟这小崽子打交道以来一直给牵着鼻子走,混得跟保姆似的,这次可得扬了这一口恶气。
“!哇,那我也会是你的巢穴吗!!”
“???”正常来讲该问这个吗?!这孩子怎么回事?浓烈的挫败感袭来,“…不,你不会是我的巢穴。”
“你只会是我胞弟们的巢穴。”
“?!!为什么我不会是你的巢穴?”
“…因为我是一个早产的残废,我不配使用巢穴。”陈述自己的残缺,八爪鱼看起来倒挺坦然。“我在上一代巢穴脑死亡之前就破壳了,所以我跟我的弟弟们不太一样。”
他示意曲亿抬头去看天上交织错落的环状弧光——
“看到那些弧光没有?我们族类的本质,我们的魂体。你能感知到我,是因为那道弧光投影到了你的位面。”
祂突然来了兴趣,“你猜我是哪一个?”
“最大的,红红的那个?”曲亿指着天穹外缘庞大无比的猩红弧光。
“…算你聪明。”
“那你的魂体那么大,那么鲜艳好看,你怎么能算残废?”
“你看那里。”八爪鱼指着猩红圆弧的一段,示意曲亿。
原来是那里断开了。
八爪鱼的弧光,并不完整。
“弧光越大,意味着本体越强。可前提是足够完整。这就是为什么…”祂顿了顿,“我的胞弟也会狩猎我。”
“像我这样的残废——是不能留下血脉去污染族群的。”
“不、不可以修补吗?”
祂笑了,“小孩儿,你这话说的真容易。”
“就像游鱼无法飞上天空——”
“我永远也无法摆脱残缺。”
梦境。
磕!
窗檐上清脆的一声响。是小石子被扔到窗台上,是暗号!
曲亿忙跳下床打开窗户,脸蛋都因为高兴而红扑扑的。
“你来啦!”
小崽子兴高采烈的样子让祂也跟着高兴了些,于是祂张开双臂,“跳下来吧,咱俩玩去!”
于是曲亿欢呼一声,欢天喜地地从二楼窗口一跃而下。
软着陆!他欢叫着落入祂的拥怀。
“我、我妈不让我吃冰淇淋……医生说我吃冰会加剧头疼…”夜间游乐园的甜品车前,曲亿犹豫了。
“一群庸医。”八爪鱼嗤了一声,“你头疼是因为我的好弟弟们在融化你的脑子搭建温床——跟冰淇淋一点关系都没有…再说了,我这几天可是把你痛觉屏蔽了,你怕什么?”
曲亿被说服了,接过来小口舔着。
“好甜!”他眼睛都亮了。
“好吃吧,我就很喜欢甜食。”祂开始吃第二个了,直到衣角被曲亿拉了拉。
曲亿看起来有些紧张,“喂,八爪鱼…那边…”
游乐园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几个扭曲的人形黑影混在人堆的里向他们靠近…
八爪鱼抬头看了一眼,“就这么几个怕什么?”祂像突然想到什么好玩的游戏一样,“走吧,咱们玩项目去——”
“有它们在会更好玩呢!”
好刺激哦!!
曲亿被八爪鱼单手揽在怀里,眼睛亮亮的。
八爪鱼像是敏捷的特工一样!混在人群里闪转腾挪——明明几次都要被那些黑漆漆的怪物堵住了,却每每都只惊不险!
这会几个黑影刚一冲过来,他们坐的过山车就启动了,呼啸的风声把那些怪物又甩到了身后——
曲亿第一次坐刺激项目,开心得嗷嗷叫,只是过山车开到一半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不笑了。
“八爪鱼…”
“嗯?”
“要是它们在过山车终点站堵咱们该怎么办啊?”
祂沉默了,“……你说得有道理。”
啪!
清脆的响指之后,曲亿惊魂未定地坐在了摩天轮包厢里——瞬移发生的太快,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但很快,他的注意就被摩天轮外城市繁华的夜景吸引了。高楼林立,华灯璀璨——他突然想起什么,“我听说,摩天轮坐到最高点时许愿很灵哦!”
“八爪鱼,你要不要许个愿!你未来有什么打算呀?”
祂对人类的迷信没什么兴趣,但小屁孩亮晶晶的眼睛让扫兴的话说不出口了。
“我未来的打算…就是把本体养的大大的。”祂认真想了想,觉得这真可行,“你还记得你家人工湖里的八爪鱼吗?那就是我本体了,我养了三百多年了,就只长到了巴掌大,跑的没那么快…”祂开心地比划了一下,“不过我现在越长越快了,等再养一年半载,长到足球那么大,我就可以跑的很快了。”
八爪鱼越说越兴奋,觉得真是未来可期,“到时候我的臭弟弟们就追不上我,咬不到我了——我就不用再疼了,也许我还可以在海边买个房子,天天在海滩上吃冰淇淋!”
“八爪鱼,你很怕疼吗?”
“怕的要死了。”
八爪鱼哼了一声,“我最讨厌疼了——你不知道吧,其实我出生时比现在大多了!只是因为残缺,被我的胞弟们分食撕裂,才变得这么小。等我再养回来点,跑的快了,我就再也不要疼了。”
当初,那山峦一样的猩红巨兽被漆黑的怪物一拥而上,锋利的口器撕扯祂的血肉。明明拥有庞大的多的体型,祂却因为疼痛而害怕得不敢动弹。
祂被生吞活剥,直至变为巴掌大小才勉强逃生。
“哇,那你——你不可以把你的肉体夺回来吗?就像我救你那天那样?”他想起初遇那天,小八爪鱼飞速吸收掉落肉块的情形。
“哪有那么容易,”祂轻嗤一声,“肉块剥离本体只能存在六秒,哪里还拿的回来。”
“说起来,摩天轮要到最高点了…你呢,你要许什么愿?你未来希望些什么?”
小孩笑了,圆圆的眼睛弯起,
“我希望——你的愿望能实现!”
八爪鱼被逗笑了。
“干嘛,你怎么不给你自己的未来许…”
祂愣住了。
对哦…因为曲亿马上就要死了。
所以他许什么愿都没有意义了。
这个孩子的一生何其短暂。还常年因为病弱被关在家里,吃没吃过,玩没玩过。
还有三天,这样单薄的生命就要陨落了。他的肉体和灵魂会融化为邪物的温床,夜以继日地诞下幼卵。
祂突然觉得胸口闷闷的,祂突然觉得烦躁的要命。于是祂牵起曲亿。
“走吧,别管这破摩天轮了——”
“我们去玩点好的!”
曲亿从未经历过如此精彩的夜晚。
他们穿梭在流动的空间里——他们在宁夜的湖泊上划动小艇。转眼又在广袤的松林边际遥望苍山卧雪。啪的一个响指,他们又在夜场的球赛观众席上随人潮欢呼…
在梦境与现实的边境,世界在他眼前展开。
最后,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月色下的海滩如银带绵延,飞蹄踏浪,扬起细雪一般的海沫。一匹鲜红的骏马疾奔而过,在夜色里如流焰袭空。
“哇——八爪鱼你还能变成马呀,好厉害——”小孩紧紧抓着祂的鬃毛,惊呼道。
祂得意地哼了一声,跑到海滩尽头停下脚步变回人形。
曲亿刚被放下来,就开始揉眼睛了。
“哟,困了吗?”
“…嗯…”
祂笑了,“那就躺会吧。”
就这样,在柔软的沙滩上,曲亿枕在八爪鱼膝上,被祂身上的果香萦绕。
小屁孩躺下了也不老实,扭来扭去地要听睡前故事。
“好吧,从前有一个仙女…”
“不要,我不要听仙女的故事,幼稚!”
“…那从前有一只独角兽……”
“不要!我要听真实的故事!”
“……”小崽子好讨厌!
“你不是要给我讲故事吗,快讲呀!你要讲什么故事呀?”
被烦透的八爪鱼面无表情,“讲你家的发家史。”这总该真实不幼稚了吧!
“我知道我家怎么发家的啊,太祖做船运发家的嘛!”
祂笑了,“不,是更早,更真实的发家史。你一定不知道这个。”
“从前,有一头漆黑的野兽。”
“它很强大,有着山岳般的身躯,不停地在各个位面穿梭逡游。”
“可有一天,它感到了恐惧——因为尽管它有着无尽的寿数,但它并非不朽,它可以被杀死。它还不够永恒,它还不是神。”
“碰巧这时,某个位面中的一个族类给了它灵感——人类!他们的个体是多么弱小,他们的生命是多么短暂——但这又是何其聪明的一个族群!他们有完整的体系传承知识,他们一代又一代的延续文明——”
“从某种意义上讲,人类这个族群,倚靠传承而不朽。”
“野兽想要效仿。可传承需要后代,而作为永生种的它…无法仅靠自己而产生后代。”
“于是它盯上了人类。恰好在这时,有几支敏锐的人族意识到了野兽的存在。”
“他们把野兽当做了神明,跪下来膜拜它,祈求它的恩赐。”
“于是野兽告诉他们,想要得到恩赐,他们只需要与它做一笔交易。”
“它予他们财富和权势,而作为代价——每过数百年,它就会从这几支人族里挑出一个人类,融化他的肉体和灵魂,搭建孕育下一代的巢穴。”
“哇…然、然后呢?”曲亿有些听入迷了。
“…那几支人族的首领自然是欢天喜地的同意了——多么划算的交易!用几个无足轻重的后代,换取整个家族的繁荣。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好的事!”
“野兽也履行了承诺,它挥了挥手,让闪亮的金银在那些人类指尖流淌,它拨动他们命理的丝线,为他们的命运镀上金光——于是那几支人族权势涛天。他们中出了君王,出了贵族大公,出了数不清的巨富和豪绅…”
“…至于代价,那些被选为巢穴的孩子…”祂的声音放轻了些,因为曲亿眼皮一耷一耷的,看着要睡着了。
“那些被选中的,肉体和灵魂都被剥夺的孩子…”
还有谁会在意呢?
祂低下头,柔软的小孩卧在祂膝上睡着了,轻得像一朵云。八爪鱼拿外套给他盖上,又摸了摸曲亿的头发。小崽子毛硬硬的扎手。
…怎么回事,祂的胸口这是什么了?一种陌生的,冰冷又澎湃的感受锋利地在祂胸腔翻腾。
像一场静默的海啸。
很多年之后,祂才意识到那种感觉叫做暴怒。只是那晚的祂只静静地抬头凝望天穹。
猩红的,冰冷的复眼倒映漆黑的天渊。
因为对死的恐惧,因为对不朽的贪婪——就可以剥夺更弱小的族群,践踏曲亿的生命吗?
祂突然想要嗤笑。
啊…祂想,我至高无上的始祖,低劣又贪婪的牲畜,想要升格为神——
你还不够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