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钦被人一股劲摇醒了。

    刚眯开眼,一张紧张、焦灼的脸悍然出现在面前,两只手掐着自己的脖颈,仿佛只需用点力,就得丧命于此。

    顾钦惊恐万分,立即示意他别乱动,随即慢慢将手从脖子上扒开,这才舒气,开口道:“柳戚你你你想干嘛,谋杀啊?我找不到异灵球,你也不能这么对我吧?”

    柳戚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脸奔丧,他疯狂摇晃他的肩膀,力度极大,誓把昨夜的饭菜给摇吐出来,“我不是在跟你闹,真出事了!刚才天庭飞鸽传书,天帝断定这次人间祸害与你有关,要找你算账啊!”

    啊?!

    顾钦都听蒙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昨晚他只是无聊找柳戚叙旧喝酒,虽然喝了三杯就倒,但他自认酒胆不错,应当不至于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

    顾钦茫然地看着他,手指缓缓指向自己,懵逼又难以置信,“我?”

    柳戚愤然点点头。

    顾钦讪然笑道:“人间出事关我什么事,异灵球丢了这么多年,又不见出事,怎么偏偏这时候出事,你弄错了吧?”

    柳戚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黄纸——天地诏令,上面清楚写着:这几年间,顾钦好吃懒做,公然不把天庭各位神君放在眼里等等,一系列顾钦自己都没听说过的罪名,瞬间咋舌。

    这回他搞清楚了,他哥真的想搞死他,让他没法在天界混。不过,不能在天界混,倒也无所谓,在人间还有柳戚呢,柳戚不会弃他一旁不管的。

    柳戚是雅乐神君,乃天帝所雇来监督顾钦寻找异灵球的,算得上是他的顶头上司。然而,问题就出在这里,柳戚和顾钦是同一学堂出来的,关系极好。自然而然,寻异灵球这事,柳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本来以为他哥已经把这事都忘了,结果居然今日又重新提起来。

    真够倒霉。

    所谓异灵球,是一枚淡紫色的小球,外观像普通的珠子,虽然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它来头不小,听说跟虚无界有关,那可是创世神的存在!所以它被并列到五大神兵天将之一,上可操控凶煞妖魔,下可许诺心愿,中可大增法力,敢问哪个修仙的不想要这么好用的玩意儿,什么元婴结丹统统不用修了,随便一许就能一步登天!

    所以顾钦丢了异灵球,代价如何,是可以想象的。

    丢异灵球并非偶然,那日顾钦夜观星象,发现大凶之兆,随后用命格籍一查,坏大事,他那老情人高阡命数将至,上元之日定会死于非命,这可把顾钦吓坏了,从他接任命格神君以来,从未见过如此险峻的劫数,而且此局无解。

    因此,顾钦寻思一夜,决定帮高阡铤而走险,毕竟他死了还能让大哥捞他一把,高阡没了是真没了。

    等他假扮成高阡赴命时,却发现一个惊人的事情:想杀高阡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哥们俞磬,他俩从小一块长大,算是能穿一条裤衩。

    结局不出所料,他死了。

    异灵球也随之不见。

    柳戚露出求我我也不会帮忙的架势,昂起头,狠下心来说道:“我跟你说,这次你没法逃了,即便你再哭着脸找我求情,我也不会再容忍一分。”

    顾钦叹了一口气,他想找的话早就找到了,还用人催吗,问题是他找不到,在最后失去意识的山头里,他没有探查一点异灵球的气息,反而发现多了一口井。

    顾钦道:“我找不着,找了也是白费力气,你就死了心吧。”

    柳戚见顾钦兴致不在此,怀疑是不是逼太紧,态度便软下来,“你不想找,那便算了,那下次再说,先来吃早饭。”

    说完,朝门外喊了一道,仆人应了声,不一会儿端来一壶茶和一些糕点。

    顾钦一把推开柳戚,从床上站了起来,揪起踩着的紫外衫,拍了拍灰尘。柳戚亲切地拉着他的手,拽到桌前,把他摁在桌前,笑眯眯道:“来尝尝府里做的桂花糕,最近府里来了新厨子,见你来我特意安排让人做的。”

    不对劲,平日柳戚性子可不是这样,尖酸刻薄形容他算高估,瞧他之前在庆酒馆以一己之力推开一众寡妇硬抢稀有丛谈,那才叫一鸣惊人。

    无事献殷勤,必有坏事发生。顾钦眼珠子一转,怀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有什么事儿瞒着你,有事早说了哈哈哈哈,快吃吧没毒,你不吃我吃了啊。”说着,柳戚夹了一块自顾自吃起来。

    顾钦瞥了他一眼,看着他吞下去,确定没毒这才夹一筷子,心惊胆战地吃着。

    “阿钦,我最近发了一笔大财!你想不想买点什么?比如金镯子金手链什么的。”柳戚忽然凑近乎,高兴道。

    顾钦皱起眉,心感莫名其妙,什么时候这小子这么大方了,之前还扣扣搜搜说他一分钱也没用,生日倒是大方一回,任他挑了个手链,现在还戴在他右手腕。顾钦道:“你真没事瞒着我?”

    “就这件事嘛,我发了财就是想跟你说说,问问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刚好我有钱可以买给你。”柳戚道。

    顾钦想了想,往嘴里塞了个包子,囫囵吞枣地嚼了两下:“行啊,你送什么都成,白送我干嘛不要。”

    柳戚走去书架,一众书籍旁有一个木盒子,他抬起脚取下,接着打开展示,顾钦大吃一惊,目光死死注视着,连咀嚼都忘了,大金镯子安静地躺在盒子里,他只是随口一说,柳戚真送啊?

    那大金镯子表面镶嵌红宝石,透着闪亮的赤芒,照耀下,金子就显得黯淡许多。

    顾钦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柳戚欣然一笑,替他戴上,还未等他反应不妙,想取下来的时候,金镯子突然散发诡异光芒,符咒爬上手臂,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像蚂蚁上树一般。

    符咒已生效。

    中计了!

    顾钦企图想把镯子扒开,可惜方才还有点空隙,如今镯子与皮肉早已融为一体,两不分离。

    他捻起一抹紫焰,尝试将镯子烧化,下一秒,被柳戚按住了,只听柳戚苦笑道:“不要白费力气,你是打不开的,镯子名为缚金镯,是天帝亲自赐予我的,昨日他郑重命令我,一定要监督你把它给戴上,不然就让我代替你下十八层牢狱,我也是没办法啊。”

    顾钦急得快疯了,满脑子都是怎么把镯子解开,“那你也得提前告诉我,好让我准备准备。”

    “提前告诉你,你早跑了,还会乖乖戴上?”柳戚接着道,“缚金镯一旦戴上便取不下来,把你烧成碳它都在,所以放弃挣扎好好找神器。还有,陛下已经派人打点好了冥王和冥后,一旦发现你擅自篡改命格籍,直接把你压下十八层地狱。若一年之内,他还未能看到异灵球原貌,便会为你专门新开辟第十九层地狱,到时候让你自求多福。”

    听后,顾钦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十八层地狱如何,他不知,但他在书阁翻阅过类似的书籍,只有使用千古禁术或犯灭门九族的重罪才会被拉下地狱,每下一层痛苦感翻倍,若第一层为忍受鞭策之痛,那十八层地狱便是时刻感受皮肉与骨头分割的凌迟,魂魄受尽寒冰狱火的折磨。

    十九层,他想也不敢想……

    未等事情消化,门被一股强劲的力量踹开,顾钦还在愣神,顿时被吓了一跳,只见柳府各路长辈齐刷刷、从左至右整齐地站在门前,仿佛有备而来。

    大门焉了似的,吱呀响着,摇摇欲坠,柳戚心凉了半截,推开椅子顺势站起来,对中间那人问道:“苍山?你怎么来了。”

    苍山上了年纪满头白发,穿着洗到泛白的绿外衫,右手端着一串赤珠链来回摩梭,视线充满轻蔑,从上到下观察着衣衫不整的顾钦,不由得皱起眉头,“我不是说了少带外人来府上吗。”

    如此刁难,柳戚叹了口气,丝毫没有一分胆怯地看着他,没好气道,“你有什么事?”

    “什么事,什么事,哼你个当家家主的没个正事,还问发生什么事。近日邪祟凶煞遍地跑,整个郜京城动荡不安,你知晓几成?”

    “这事我知道,但这不是由代家主处理吗?”

    “柳善不在,你就不管啦?按你这么说,代家主一日不在,柳府便关门休一日。我告诉你柳戚,你一天待在柳府,一天坐家主之位,你就一天都要管这个事。”

    柳戚做出让步,“我知道了,你在大厅等我,我马上过去。”

    苍山狠狠地看顾钦一眼,扬了扬高傲的下巴,语气不容置疑,“还有他,一并赶走,我不想说第二次。”

    “知道了。”

    丢下这句话后,苍山忍气吞声,拨开人群中其中一人撒气,接着甩袖离去。

    众人眼见闹矛盾,谁也不敢上前安抚,生怕又惹到苍山逆毛,于是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紧跟苍山步伐。柳戚心觉不爽,但也见怪不怪,只是在心里臭骂一顿,发泄般踹一脚近乎倒塌的门,木门啪的落地。

    顾钦见一向不发脾气的柳戚,居然把门给踹烂,自然不敢多说一句,即使再多火气,仍咽下肚子里。

    经他几日住下来看,柳府可谓是草台班子,柳戚说是家主,却只是明面上的任职,实则大部分业务由“代家主”操办。因为这些老东西们想借柳戚飞升的幌子提升柳府名声,同时他们极怕柳戚任职后将府内里外大换血,为了保住他们的地位,几乎无奇不用,柳戚怕事情闹大不好收拾,便答应做了个“柳府家主”。

    “你走吧。”柳戚背对他,背影落寞,话间几分凄惨。

    顾钦慌了神,“什么?”

    “你走吧,我留不住你了。”

    顾钦瞬间慌了,这次他真慌了,因为他哥将他一脚踹下凡之后,就没收他所有的财产,连房子都是他连夜搭建,要不是心灵手巧,指不定现在还睡大街。

    找柳戚喝酒有两原因,一是他没钱了家里揭不开锅吃饭,二是他心烦每天找不着异灵球,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第一点,毕竟兜里只剩两铜钱。

    “不是我……”顾钦还没说完,柳戚就对侍从下了逐客令,在侍从推搡下挣扎,无果,半退半就地被扔出柳府。

    顾钦一脸悲愤地看着头顶柳府的门匾,心中满泪纵横,即使他不想,也得回家去。下石阶的时候,脚踩空一头栽在地上。

    由于角度的缘故,兜里那三个铜钱溜了出来,在地面滚了几米,穿过一跃而过的马车,穿过人来人往的街道,然后精准地掉进水渠里。

    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