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缓缓漫进院落,光的碎影悄悄爬入屋内。床幔轻晃,床上的人醒了。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他坐起身,长发凌乱,几缕发丝贴在颊边。他沉重地眨了几下眼,神情茫然,魂魄仍游荡在半梦半醒之间手上的绳子不知何时已被解开了。
“二夫人醒了。”外面的婢女听见动静。
屋外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婢女们似在准备什么。两名美艳的婢女推门而入,伺候他洗漱梳妆。
虽有些不自在,但他如今毕竟是“女子”身份。他坐在镜前,昏黄精美的铜镜映出一张俊帅的脸,眼底乌青明显。他揉了揉脸颊,强打起精神。
“夫人,奴婢为您梳妆。”
一名婢女柔若无骨的手指轻梳他的长发,另一人将手虚搭在他肩上,纤白的手指缠绕着他的发丝。两人宛若双生,远远看去,就像两条蛇紧紧交缠着一个人。
姜江内心OS:别搞我行不行?
圆钮外嵌着白色贝雕花瓣与红色琉璃花蕊的铜镜中,这一幕显得妖异而缱绻。
姜江嗫嚅道:“谢谢,我自己来就好。”
原本明亮而简朴的房间,因门未关严,漏进几缕阳光,落下斑驳光点。此刻却莫名冷清,门轴发出“吱呀——吱呀——”的拖长声响,空气中仿佛凝出一层薄霜。
两名婢女白皙的脸庞渐渐泛出灰白,眼眸如墨迹晕开,不怀好意地盯住姜江。随即,她们身子一扭,跪了下来。
“夫人为何要向我们道谢呢?”
两人声音陡然尖利,刺得人耳膜发疼。
关键词是:“规矩”。
姜江强作镇定,只好转移话题,皱眉道:“你俩是不是想偷懒?跪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给我弄饭。”
“是,夫人。”
两名婢女站起身,身子前倾着往门外走,脚下却没有影子。她们的脸和脚尖仍朝向他,眼中爬满不甘,直至退出门外。
屋内的温度回升了,异响也消失了。
姜江内心OS:好吓人哈哈哈。
他不会梳女子发髻,便在妆台上随手扯了根丝带,将头发随意一拢系在脑后,倒也清爽利落。
这里的“规矩”适用于所有人,尊卑有序,三纲五常。只要不触发某些禁忌,正常人便无法害他。但他毕竟不是古人,想来还得找人好好学学“规矩”。
姜江正思忖着,两名婢女已在桌上布好了午膳。
黑漆嵌螺钿圆桌铺着青黛色山水绣纹桌布,偌大的桌面上只摆了三只碗,显得分外凄凉。
“二夫人请用膳。”
姜江走过去坐下。桌上只有两碟菜:咸菜、辣萝卜丝,配一碗浓稠白粥。
他内心腹诽:我这待遇怎么这么差?呜呜呜。
食不言,寝不语。
他用完饭,问道:“我待会儿是不是该去请安?”
两名婢女对视一眼,答道:“夫人原本是该去晨安的,只是主家遭丧明之痛,柔肠寸断,也去了。”
姜江挠挠头:老公死了,公婆也没了。
“那我要不要去给哥哥请安?”他支着下巴,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望向窗外墙边的木香花。
藤蔓爬满半面墙,开出雪白的花,落瓣如碎玉铺了满阶。墙角置一口青陶水缸,缸沿爬满青苔。
暖色调的阳光映在他脸上,更显得玉骨清致神秀天成。
那个胆子稍大的婢女抬头看向姜江,目光一闪,嘴角微翘,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娇俏可爱。
“自然可以。大公子此时应当已下朝了,二夫人还能赶上昼食呢。”
他侧首端详,这两名婢女生得一模一样。
“你俩是双胞胎?叫什么名字?”
“我俩确是骈胎。我叫春枝,姐姐叫映月。”春枝答道。
两名婢女实在标致,堪称并蒂芙蓉。
姜江心想,这个春枝似乎比较好说话。“我对赵府还不熟,你能带我去见哥哥吗?”
春枝脸颊微红:“是,二夫人。”
一旁的映月瞥了春枝一眼,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去赵停絮的院子需经过一处园林。
长廊曲折,两旁繁花似锦,花影婆娑,随风轻摇。漫步廊下,花香袭人,心旷神怡。
可这份宁静被打破了,园中有些吵闹,原来是个孩童在放风筝。风筝挂在了树上,仆役们轮番上阵,都未能取下。
“你们这些废物!叫你们取个风筝都做不到,留你们何用?”那孩子生得白皙秀美,穿戴华贵,颈上挂一串红石朱璎珞,貌若仙童,出口却如此刁蛮。
那孩童瞧见远处走来的姜江,指着他道:“你,上去把我的风筝拿下来。”
姜江心头一跳:“若我拿不下来呢?”
他低头看向那小恶霸,却见对方玉琢般的小脸陡然扭曲,直勾勾盯着他,嘴角裂至耳根,伸出一条长舌,仿佛要将他舔食入腹。
姜江内心OS:好丑!!滚呐!!
“嘻嘻嘻,拿不到,那你就是我的了。”孩童语气欢快兴奋,恶意尽显。
霎时间,原本花团锦簇、生机盎然的园林,再度变作昨日盖头下的景象人均成了无面的纸人,空中一片死寂。翩跹的蝴蝶如枯叶般纷纷坠地,没入泥土;悦耳的鸟鸣转为杜鹃啼血般凄厉;娇艳的花朵从瓣尖开始泛出褐斑,散发出腐烂的气息。
孩童往往最无道德观念,他们眼中没有是非,所谓的“规矩”就是他们自己的念头。
“好,我上去拿。”姜江敛起神色,暗忖这大概是游戏里随机发布的任务。树不算高,难度不大。他利落地攀上去,发现风筝卡在靠近墙外的枝丫间。
忽然一阵风吹过,枝叶微颤,如喃喃低语。午时的阳光洒在少年身上,光斑跳跃。风筝被风带向墙外,却未落下他得把线拉住。
姜江探身望去,却见墙外站着一个人,不由得一怔。
他上学时就不爱读书,课堂上多半在睡觉。唯一一次听进去的,是老师讲《红楼梦》中的一段: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
那也不是认真听的,只是半梦半醒间记下了。他从未想象过现实中会有如书中所写的人物甚至觉得世上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人。
可现在,他见到了。
那人身着月白细麻襕衫,清爽如洗,交领处露出雪白中衣,腰间犀角带悬一枚羊脂玉佩,衬得身形如松竹般挺拔。
他似乎听到动静,抬头望来。姜江与他对视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含着一丝笑意,带着些许探究,仿佛在问:“你在做什么?怎么爬到树上去了?”
姜江内心OS:兄弟你好美啊。
“咳咳……不好意思,我在拿风筝,不是故意爬树的。”姜江挠挠头,指了指墙外晃荡的风筝,脸颊微热。其实他没必要解释,但被这样的人看到自己失礼的举动,实在有些羞耻。
那人眼梢微扬:“需要帮忙吗?”
声音让姜江觉得耳熟是昨天那个人。他是赵停絮?
赵停絮早在少年刚上树时,便在墙外看见了。他当然知道少年在够风筝,走近不过是为了看得更清楚笨拙得像只狗。在他眼里,这少年就是只狗。
一只在树上冲他摇尾巴,还傻乎乎的狗。
幼年时,赵停絮刚从私塾下课,经过二弟院外,一只棕色的丑狗跑过来。他停下脚步,任那狗蹭他的小腿,甚至翻身露出肚皮求抚摸他当然不会碰这等脏物。这一幕却被从院里追出来的二弟看见。
二弟脸色涨红,下颌紧绷,眼神阴鸷,手中紧攥着鞭子。
他觉得有趣,便伸手摸了摸狗头。还未反应过来,手背和狗身就挨了那小畜生一鞭。
红痕在他玉般的手上清晰可见。
丑狗被抽得惨叫,难听极了赵停絮想。
“把狗抓回去!”二弟对仆役们厉声道。
狗被后来的仆役拖走了。
二弟蔑视地瞥他一眼,收鞭回院。
赵停絮平静地想,那只丑狗活不成了。他回去没有上药。次日去私塾,练字时被夫子发现手背伤痕。夫子将此事告知父亲。
父亲觉得丢脸,只将二弟禁足一月。
思绪回转。
姜江不知美人正想些什么,只觉得他目光流转在自己身上,有些瘆人,忙道:“好啊,谢谢。”
他没想到这种小boss给的任务,居然还有外援帮忙。这赵停絮生得美,人也和善,而且对他说“谢谢”不会触发“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