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自天来,冉冉吹我怀。
“好,等我。”清冷的语声掠过姜江耳畔。
方才又一阵风过,迷了他的眼。待他再度睁眼时,那人已不见踪影。
应当不会骗我吧?姜江偏头思忖片刻。
树下的小霸王早已等得不耐,仰头盯着他,目光灼灼,仿佛他是那唐僧肉、长生丹,令人垂涎欲滴。
“取不下来,你可就归我啦~嘻嘻,姐姐,下不下来呀?”那童稚娇纵的嗓音,此刻竟透出几分扭曲的阴冷。
姜江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腰身懒懒抵着粗壮的树干,一条腿随意架在枝桠上,另一条垂在另一侧悠悠晃荡,好不惬意。“急什么,等着。”
“好吧,姐姐,谁让我眼下这么喜欢你呢?便再予你一刻钟罢。”那语调甜腻得令人作呕,字里行间皆是恶意。姜江只剩一刻钟了,他拿不准赵停絮能否及时赶到。
他望向那只在风中摇曳的风筝。其实并非拿不到,只是若强取,势必摔出墙外,落得个鼻青脸肿,实在不值。当然,若赵停絮最终未至,说不得也只能赌一把。
弹指间,一刻钟将至。
“姐姐,还不下来么?时辰快到了。”那声音带着胜券在握的得意,仿佛他已是他囊中之物。
姜江暗骂一声:算了,摔就摔吧!
“这就给你拿。”姜江伸展了下腰肢,朝着细枝攀去。爬至一半,身形已有些摇晃。他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目光只锁定那飘摇无拘的风筝。
恰在此时,忽闻人声:“小公子,赵家主命奴才们来取风筝,请夫人快些下来吧。”但见两人扛着一架竹云梯骤然出现,然而赵停絮并未亲至。
树下的小霸王并未理会他们,只仰首死死盯住姜江,面容陡然转厉:“真是好运呢,姐姐。我们走,哼!”他霎时又恢复了那白净漂亮的模样,拂袖而去。
姜江目睹这番变脸,心下了然他的猜测无误,赵停絮的“规矩”凌驾于他们之上。看来,他得好好“讨好”这位哥哥了。
他再转头望去,那只风筝已不知飘向何方。
园中再度恢复了先前模样:山川草木,碧桃花影,嫩蕊含香,临风落英,飞絮蒙蒙,灼灼其华。
一切恍若一梦。若非姜江踩着竹云梯下来时,脚下触到那些僵死的蝶骸,他几乎真要以为自己是庄周梦蝶了。
“你们去吧,风筝已经飘走了。”姜江对那两名仆役说道。
“牧家表公子实在过分,竟这般欺辱夫人!那风筝挂得那样高,万一摔着了可怎么好。”春枝撅着樱唇,语带愤愤,眼里满是心疼地望着姜江。映月依旧垂首不语。
只要不触犯那“规矩”,这些人便与常人无异,甚至还会心疼人。
“我这不是没事么。那小霸……咳咳,小公子是牧家的?”姜江险些说漏嘴,想起手册提示,牧家有位牧悯仙。那小霸王总不该是牧悯仙吧?年纪未免太小,赵停絮应当不至于如此禽兽。
“是牧家的。牧家有两位小主子,方才夫人见到的是表公子,过几日表小姐也要过府来。”春枝答道。
“原来如此。”姜江心想,那位表小姐想必便是牧悯仙了。说话间,他们已行至一处庭院门前。他推门而入。
庭院内,唯有正屋与小小耳室。午时阳光本该遍洒各处,此地却只几缕微光映照满地落叶,白雾如丝如缕缭绕其间,缠人眼。
地面泛着白霜般的暗光,壁龛中供着一尊白玉观音,香炉里残香袅袅。姜江在门外便嗅到了那缕香火气。
云缠雾绕间,一道身影若隐若现。那人独坐园中,微垂着头,眉眼神情俱模糊不清,缎子般的长发随意披散,如墨莲逶迤满地。
“过来。”不远处传来一道辨不出情绪的声音。
姜江看不清,却知那是谁。
他依礼上前。木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将春枝与映月关在外头。
“坐。”姜江依言坐在赵停絮身旁。美人远观已极美,近看更甚。赵停絮长睫低垂,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浅影,微微颤动。
姜江一时看得有些痴了。
赵停絮不明所以,抬眼瞥了他一眼。
咳咳……姜江回过神来。再美也同他一样是,若是姑娘该多好。还是正事要紧,直男暗自垂泪。
“哥哥,过几日我是不是可以省亲了?”姜江要真相,就要知晓过往。原主“姜江”的家中,定有线索。
赵停絮似乎未料到他这般称呼,睫羽轻抬,淡淡扫他一眼,眸色疏离。“嗯。明早先去祠堂拜祖,之后我陪你一同回去。”
不是,兄弟你跟着回去作甚啊?这又不是你媳妇。姜江心中嘀咕。
“好啊,哥哥。你也知道,我出身不高,许多礼数不甚懂得,能否请府上的老嬷嬷指点一二?”少年双手合十,讨好一笑,眼眸亮晶晶的,眼尾弯弯。
“待省亲归来,后续还有官宴。我来亲自教导。学规矩这段时日,你便与我同住。”赵停絮漫不经心地想。确实是只小狗。
姜江本意是让赵停絮随便寻个老嬷嬷,未料他竟要亲授,还要同住!这怎么行,这样如何打探消息。
“哥哥,男女授受不亲啊。”姜江故作娇羞状,而在赵停絮眼中,他仍是少年郎模样。
赵停絮只觉不伦不类,古怪得有些好笑,遂轻笑道:“有后院,你住偏房。”
“原来如此,还是哥哥想得周到。我稍后便回去收拾,哈哈。”姜江笑容微僵。他看这庭院仿佛只有一进,还以为同他的小破屋一般呢。
赵停絮轻声道:“可用过膳了?若未,便一同吧。”
姜江心中雀跃。赵停絮是赵家之主,膳食定然精致。“好,哥哥。”姜江眉眼弯弯,唇角微翘。
果然,不过片刻门扉再启,春枝、映月随着提食盒的仆役鱼贯而入,侍立姜江身侧。
不愧是大户人家。三名仆役各提三层黑漆嵌螺钿提盒,一盒是酒酿清蒸鸭子、火腿鲜笋汤、茄鲞并粳米饭等;一盒是甜品蜜饯;另一盒则是药膳补汤。
奢侈,何其奢侈!
菜肴一一摆上方桌,林林总总六七道。只他二人用膳,若他不来,赵停絮岂不是要撑坏了,还好他体贴,前来分担。
需待哥哥先动筷。姜江眼巴巴望着赵停絮,好不可怜。少年心思太过浅显,全然写在脸上。
赵停絮觉得有趣。他已许久未见如此鲜活之人了。
不由生出逗弄之意,几番作势提筷又放下,还装模作样轻叹:“这些菜色瞧着,倒让我觉着有些索然无味,甚是无聊。”
姜江馋得几乎要流口水,竟还说无聊!他只得强压馋虫,好生宽慰他的“好哥哥”。
“哥哥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么?千万保重身子要紧。”姜江面染忧色,目光却仍黏在吃食上。
赵停絮只觉有趣极了,唇边噙了一丝笑意,话音却压得更低,宛若真遇上了极难缠之事,眉尖轻蹙:“确有烦忧,只是,唉……”语未尽,意踌躇。
姜江望向赵停絮,此番真觉大美人遇了难事。瞧那西子捧心的样,大美人是要与他交心呢。
他不禁微感紧张。赵停絮算是副本中第一个对他释放善意、施以援手之人,在姜江心中,已可算作朋友。一时忘了礼数,径直伸手拉住对方衣袖,
“究竟怎么了?”直男的雏鸟情结发作。
赵停絮未料这蠢狗竟如此紧张他,便不再逗弄。
“无妨,只是官场琐事,不值一提。用膳吧。”赵停絮执筷夹菜,并未提醒姜江松开他的衣袖。
“好吧。”姜江见他不想多言,也不强求。毕竟自己无力解决,徒增烦恼而已。遂松开衣袖,专心用饭。
饭毕,姜江吃得小腹微圆,赵停絮则以公务繁忙为由离去。
春枝与映月去收拾行装,姜江恐食积,便在府中漫步消食。信步而行,不觉踏入一处极为荒凉的园子。古人总爱府中套园、园中藏庭、庭内含院,实则他根本分不清何者为园、何者为庭赵府许多园庭皆无匾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