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铮并不常来。有时一周两三次,有时十几天不见人影。他的出现没有规律,像天气变化一样自然且不可预测。
他来的时候,通常是在晚上九点後。有时只是坐一会儿,喝杯茶,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今天做了什麽?」「书看了吗?」「喜欢花园里新种的山茶吗?」
胡蝶学会了用最简短的方式回答:「散步了。」「看了。」「喜欢。」每个答案都经过内心审查,确保不包含任何可能引发追问的细节。
但有些夜晚,他会待得更久。
他会带些小东西:一本诗集A国当代诗人的作品,歌颂统一与复兴,一盒来自南方的糕点,一张黑胶唱片通常是交响乐,雄浑而秩序井然。这些馈赠从不隆重,总是很随意,像是顺手为之,反而更让胡蝶不安——这意味着「给予」对他来说是如此自然的事,自然到他根本不觉得自己在「给予」。
一个雨夜,他来时带着Sh气。脱下外套後,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坐下,而是走到钢琴边——套间角落里那架她从未碰过的三角钢琴。
「会弹吗?」他问。
胡蝶摇头。这是实话,她家里从未有过钢琴。
「可惜。」他说,但语气里没有真正的惋惜。
他在琴凳坐下,打开琴盖,手指悬在琴键上片刻,然後落下。
是萧邦的夜曲,Op.9No.2。旋律流淌出来时,胡蝶愣住了。她没想到他会弹这个,不是因为技巧他的弹奏准确但缺乏情感,而是因为选曲——这首曲子太……私密了,太不「杨铮」了。
琴声在雨夜里显得分外清晰。胡蝶站在客厅中央,一动不动。暖h的灯光,雨滴敲打窗玻璃的声音,还有这首本该忧伤却被他弹得过於工整的夜曲,构成了一个诡异的、近乎温馨的场景。
一曲终了,他合上琴盖。
「我母亲教的。」他突然说,背对着她,「她说音乐能让人平静。」
这是他第一次提及私人往事。
胡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沉默。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像在研究某种现象。「你很安静。」他说,「b我预期的更安静。」
这不是夸奖,也不是批评,只是观察。
「安静很好。」他继续说,走向她,「不会惹麻烦。懂得什麽时候该沉默的人,才能活得长久。」
他在她面前停下,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雨水的Sh气和淡淡的剃须水味道。他的手抬起来,似乎想碰她的脸,但在最
後一刻停住了,转而拂去她肩上一根看不见的线头。
「早点睡。」他说,然後离开了。
胡蝶站在原地很久,直到膝盖发软,才跌坐在沙发上。肩头被他碰过的地方在发烫。她感到一种强烈的恶心,但这恶心里混杂着别的东西——一种可耻的、因为被「注意」而产生的微小震颤。
她开始分不清自己的反应。当他来时,她的恐惧是真实的;当他离开时,她的放松是真实的;但当他弹琴、当他提及母亲、当他做出那些近乎温和的举动时,她内心某个角落会不受控制地软化。然後她会立刻憎恨这种软化,憎恨自己竟然能从施害者身上寻求人X。
这是最JiNg致的折磨:他不需要nVe待她,他只需要偶尔流露一点人X的碎片,就足以让她陷入自我厌恶的深渊。
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