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敲门声,我感到些许的不悦,已经是下班时间了,怎麽还会有人来敲门?

    推门而入的,是系办的工读生小如。

    「老师,您前阵子去欧洲开会的费用已经下来了,这是入帐通知,麻烦您看了帮我签收一下。」她递了一个密封信封给我。

    我打开,确认金额无误後,签了名递还给她。

    「老师怎麽这麽晚还在研究室?」她边把签收单放进资料袋里边问。

    「我也才刚下课不久,想看点作业什麽的再走。」我笑着说。

    「老师都没有男朋友吗?时间好自由。」她说,语气里似乎透露着微微的羡慕?

    「时间好自由?怎麽这麽说?」我跳过她的问题。

    「感觉谈恋Ai之後,时间就会被一个人绑Si,做什麽都要顾虑到他会不会不高兴,时间安排也都要以他为优先……其实谈恋Ai好累的。」她有感而发的说。

    「真的啊?我以为谈恋Ai都是幸福的。」我招呼她坐下,起身从冰箱里拿出可乐,递给她一罐,她笑着接过。

    「谈恋Ai是幸福的没错,可是幸福并不是恋Ai的全部。」她看着我说。

    「喔?那除了幸福之外的部分呢?」我问她。

    「除了幸福之外的部分,当然就是不幸啦!哈哈哈!」她大笑着回答,我知道这不是认真的。

    「是喔?那是幸福多,还是不幸多呢?」我继续问。

    「我想我必须承认,幸福b不幸的时间多很多,只是不幸来临时,总是轻易让人有彷佛世界就要天崩地裂的绝望。」她想了一下之後说。

    我听了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老师你在嘲笑我喔?」她不好意思的抓抓头。

    「没有,只是觉得你的b喻很有趣。」我说。

    「老师不这麽觉得吗?在两个人吵架,有冲突的时候,真的会让人产生绝望的无力感。」她说着,肩膀垂了下来。

    「怎麽啦?你们吵架啦?」我轻声的问。

    小如点点头,说出了他们之间的事。

    「你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想要什麽吧?」在听完她的话之後我说。

    「好像是这样的。」她点点头,同意我的说法。

    「年轻时的恋Ai,总是觉得对方就是自己的天,自己的全部,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就好。很单纯、天真,轰轰烈烈的去Ai一次,也没什麽不好。」我说出自己的想法。

    「老师也曾经这样过吗?」小如一个个好奇的问题,又让我想到了她。

    我们在一起之前,她也曾如此好奇的,在逮到机会时,把脑袋中的问题一GU脑儿的都问出来。

    我笑了。

    「老师这样笑,一定是想到什麽了!」小如打量着我的笑脸说。

    「我没有机会轰轰烈烈,我某部分赞同你的说法,只是在面对你所谓的不幸时,我会把你口中无助的绝望,当成幸福的代价。」我说这些时,又无可控制的想到了她。

    「当老师的情人一定很幸福。」她像是下结论似的说。

    「哈哈,我希望我的情人也会这样想罗!」脑中浮现她曾经看着我说「跟你在一起好幸福」的脸庞,现在的她,是否还会这样觉得呢?

    跟小如又聊了一下,她对於我们的事很好奇,但我始终没有说什麽。这也许就是「学生」和「特别的学生」之间的差别吧,差别在於,我是否能敞开心和她相处。

    小如离开以後,我翻开桌上的作业,试着用工作来平复因为刚才那些对话而混乱的心情。

    「老师……没有男朋友吗?」

    「我觉得老师真的是个谜样的nV人。」

    「我不懂你为什麽在知道你前夫外遇时可以这麽忍气吞声的什麽都不说,还可以平静的提分手说什麽都不要,连赡养费都是他们主动;也不懂明明你可以很悠闲的过日子,却还要在这辛苦的教书;还有啊,你条件这麽好,追你的人一定很多,为什麽你却还是选择一个人;喔对了,还有还有,你的车啊,整个就很招摇……」她曾经对我说过的那些,我以为已经被我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字句,被小如的问题唤醒。

    她问出那些话时,眼里闪烁着的光芒,是好奇,同时夹带想钻进我心里,占有一席之地的企图心。我好喜欢她当时的眼神,纵使她努力的想隐藏对我的喜欢,但她却不知道,她的眼,早已出卖了她。

    「你看着我的眼,是否依然那样炽热专一?老实说,我不敢想。」我叹息。

    随意的又改了几份作业,我终於受不了,收拾东西,我离开了学校。

    开车到了熟悉的河堤,我曾在这里告诉她我的过去。这些年的物换星移,景象不再熟悉,但回忆仍然驻足於此,为了温习熟悉的记忆,我总会在思念将近满溢时,独自一人来这里,放任感情恣意的流动。

    打开天窗,把座椅打平,我静静的看着漆黑的夜空,这里的光害不算严重,明亮的星星,在如同黑绒般的天空中闪着。

    「好多星星喔!」我记得第一次带她来时,她脱口而出的惊叹。

    当时仍是个孩子的她,现在应该已经不会用这样天真的口吻讲话了吧?至少在外面不会。

    「如果可以,永远在我面前当个孩子好吗?」我伸出手,看着曾经被她写过「P.S.143」的手心,当然,字迹早已被洗净,看不出来,却深深烙印在心里。

    第一次这麽写,是那年陪她去新加坡考试的时候。

    早已记不清那时是怎麽想到的,从那时开始,那就成了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暗号。

    「我都不知道你这麽浪漫。」有一次我们聊起这件事时,她突然这麽说。

    的确,我一直都是个务实的人,浪漫似乎不曾和我扯上关系,当她这麽说时,我也愣了一下,没想过自己也有被说「浪漫」的一天。

    「只要你开心,偶尔不切实际的天马行空,又何妨呢?五年,你过得好吗?会原谅我吗?还会像你曾经说的,要安定在我身边吗?」我的视线,渐渐模糊失了焦。

    我好想她。

    「现在我也想不通,当时怎麽可以那麽自私的丢下你离去,是你的优秀让我害怕?又或那只是一个我懦弱逃避的藉口?时间,真的是让人害怕的东西,你能了解吗?这五年,只让我清楚明白了一件事,我深Ai你,从来没有变过。」我看着放在皮夹里,她的照片低语着。

    五年来,我几乎不曾像现在这样软弱,总是强迫自己往前走,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要後悔,相信她,也相信我们的注定,所以我总是往前看,不愿意去猜想关於她、关於我们的可能。一直到半年前收到她的e-mail。

    她写给我的每一封e-mail我都有收到,我只是不允许自己回信,b自己狠下心来,断绝和她的联系。而她依然断断续续的,每两、三个月,捎来自己的近况。我想她也知道我都有收到,也贴心的从不问我为什麽不回信。她总是这样,连T贴,都是倔强好强的。

    手机突然响起了备忘事项的提醒,上了年纪,记忆力也不像以前,总是不留意就忘了什麽。

    「打扫房子。」萤幕上的字让我想起了该做的事。

    儿子回来,我决定让他住在我现在住的地方,我自己则回去以前「我们的家」。

    那个充满她身影的空间,是我每次心情低落时的去处,在那里,我可以感觉到她留下的气息,纵使她早已离开多时。我想我贪恋的,不过就是和她共有的曾经。

    对於现在的我而言,还能拥有这些,便已足够。

    停好车,从地下室直接上了二十楼,我们的家。

    「什麽都没有变。」开门的那刻,我喃喃自语着。

    是啊,什麽都没变,唯一变的,是从「我们」变成了「我」。

    我保留了所有她留下的东西,作为一种「她还在」的自我催眠。

    我叹了口气,动手开始清扫有段时间没有人清理的房子。虽然看不出有灰尘的痕迹,但我还是把床单、被套都换新了。

    「每次换完床单就觉得有新床铺了!」她总是在我们一起换完床单之後,毫不客气的在上面滚上几圈。

    我边回想着这些点点滴滴,边一个人换好了新的床单和被套,真的很吃力。

    「为什麽你总是可以把床舖得像饭店那样整齐?」在我每次把床舖好时,她都会这样问。

    「你不觉得这样很有成就感吗?」我会这样回答。

    而她,总是耸耸肩的不置可否。但她始终没有学会我舖床的方式。

    一切弄得差不多之後,我看了看表,已经是接近凌晨的深夜,我回家,洗了澡,想小睡一下再出门接儿子,却翻来覆去的怎麽样也睡不着。占据我脑海的,是许久不曾出现,她看着我,专注炽热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