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内的气氛微微一滞。
琵琶声已然止息,却留下了一丝难以忽视的突兀感。
苏允念站在席间,压下微微颤抖的手,向谢皇后躬身行礼,没有任何辩解,也没有任何试图掩饰的动作。
她只是安静地,接受了这场失败。
场内的贵人们相视一眼,轻声议论起来。
「她是苏家的二小姐?」
「确实,之前似乎很少在宴席上见到她。」
「可惜了,前面弹得还不错……只是到後面就乱了。」
「听说是第一次在人前表演,难免紧张。」
「但这次宴会,皇后亲自的场合……这样的失误,是太不把这场宴席当一回事了吧。」
「跟他姊姊b起来,实在是不太T面,难怪之前都不敢参加呢?」
声音并不大,却足以传入允念耳中。
她敛下眼眉,面上仍维持着温和平静的表情,向皇后行了一礼,然後便抱着琵琶退回席间。
这时,皇后微微颔首,轻声道:「下一位。」
她的存在感,就像一颗不知从何而来的石子乱落入湖面的水,噗通一声,破坏了湖面的平静。
荡起水花,却很快便消失了。
无人在意。
谢皇后面带笑意,轻轻点了下一位贵nV。很快地,一位娇媚的贵nV缓步上台,如流水般的琴音再度响起,宾客们的注意转移得b她想像中还要快。
她松了一口气,心里却像是埋了一根针,心落下去时,莫名地被刺了一下。
她一直以来,都习惯自己是无关紧要的存在。
但这次,当她「真的」变得无关紧要,她却觉得有点……空。
她退回席间,轻放下琴。
姊姊便迎上来了,她牵住她的手,温柔的试着想安慰她几句,苏允念却只轻轻的cH0U回手,她摇摇头,她现在只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庭院里,夜风轻拂,宴席的喧嚣被隔在殿内,这里显得格外安静。
苏允念静静地站在走廊下,手指握着袖口,秋日的夜风,轻拂过她的脸,她的心尖微微发冷。
她没有回席,也没有急着离开,只是站在这里,让夜sE将自己包裹住。
她不想回去。
她知道,回去後,所有人都会若无其事地继续宴会,没有人会再提刚刚的事。
但她也知道,没有人会真正忘记。
她刚刚的失误,足够让她在这场宴会中,成为一个微不足道的「意外」。
她本来不该成为焦点,她本来以为这场宴会会与她无关。
但她错了。
她还是被推上了台,还是犯了错,还是感受到了那种刺骨的羞耻感。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还残留着刚刚弹琴时的颤抖感。
她以为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了顺从,习惯了接受自己的边缘感。
但这一次,她才发现,原来她还是会痛,还是会想问:「为什麽?」
苏昭婉走过来,披着一袭浅红sE的披风,眉眼柔和,神情里满是亲昵的关切。
「允念,怎麽躲在这里?」
她语气轻轻的,像拂过湖面的微风,带着天然的亲近。
允念低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却说不出一句话。
苏昭婉蹲下身,轻轻拉住她的手,温暖的掌心包覆着她微凉的指尖。
「别放在心上。」她柔声安慰,笑容温婉,「你刚刚弹得很好啊,只是稍微紧张了点而已。没有人会记得这种小事的。」
允念怔了怔,心脏像被一根细线紧紧勒住。
「真的。」苏昭婉笑着补充,语气极轻柔,像是哄小孩,「你已经很了不起了,毕竟,第一次在人前演奏,谁不会紧张呢?」
允念指尖微微蜷缩,呼x1都变得困难。
姊姊的每一句话都很对,很温暖,很真诚。
可这种温暖,像是一张温柔到无法挣脱的网,把她紧紧地罩在里面。
让她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她不是不努力。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紧张。
可她真正害怕的,从来不是「第一次失败」——
而是她早已经失败过无数次了。
而是即使努力了,也不够的那种无声的绝望。
允念垂下眼睫,轻声说:「……我没事。」
苏昭婉听了,笑意更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那就好。允念,其实你b你自己想的更好。」
她的语气真诚极了。
允念抿着唇,微微点头。
x口却像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闷得她喘不过气。
这种被小心翼翼保护着的温柔,让她觉得自己更加渺小。
「姐姐先回去吧。」允念低声道,「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好,那我在里面等你。」苏昭婉轻声说完,转身离开了。
她走得那麽从容,披风轻轻拂过长廊,裙裾g起一缕暖灯的光晕。
彷佛这场小小的失败,只是人生里微不足道的一个cHa曲,随时可以被温柔地收拢,妥帖地包裹起来。
而允念,站在夜sE里,悄悄地,像是一块从水面悄然沉没的小石子。
无声,无痕。
待苏昭婉的身影消失,廊间便只剩下夜sE与风声。
苏允念静静站了一会儿,像是连自己也未察觉似的,慢慢蹲下身来。
裙角在石阶上铺展开,夜风轻轻拂过,带起她一缕细细的发丝,轻轻擦过她苍白的脸颊。
她将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额角抵着膝盖,指尖紧紧攥着衣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那一刻,她不再像方才站在厅堂之中的苏家二小姐,只像一只落单的小兽,在黑暗中收紧自己微不足道的存在感。
远处的乐音仍在,笑语仍在,可是这里,静得只剩下风声。
没有谁会注意到这里。
也没有谁会为了她的失败停下片刻。
她闭上眼,默默地,将自己藏进这一方微小的Y影里。
长廊之下,一道身影闲散倚着朱红sE的柱子,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沈云初懒懒地晃着手中的酒杯,琥珀sE的YeT在月光下映出柔和的波光。
他本只是在席间厌倦了无聊的才艺展示,出来透一口气。
却没想到,会撞见这样一场小小的静默戏。
那个刚才在众目睽睽下失手的小姑娘,此刻正蹲在长廊尽头。
细瘦的背影,像被夜sE压得几乎要与地面融为一T。
裙角静静摊开,发丝被微风拂乱,安静得几乎要消失不见。
他眯了眯眼,酒杯在指尖微微一转,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本以为,她会像其他娇弱的贵nV那样,哭泣、失态,或者勉强自己故作镇定。
可她没有。
她就那样静静地蹲着,收缩自己,像一只孤零零的小兽,既不叫唤,也不求助。
这种沈默而克制的悲伤,在这样的夜里,格外显眼。
又格外……惹人注目。
沈云初低低地笑了一声,像是嘲弄,又像是漫不经心。
他没有靠近,只轻轻晃了晃酒杯,把视线从那抹纤细的身影上挪开。
这个世界上,太多人怕痛,怕丢脸,怕失败。
但真正懂得怎麽在失败里收拾自己的人——却少得可怜。
而她,至少做到了。
「倒是……有点意思。」
他低声自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转身隐入夜sE之中
宴席已近尾声,喧嚣渐渐退散,只余烛火摇曳。
廊下,一道身影自席间缓缓走来,停在了沈云初面前。
「沈大人。」
来人微笑着行礼,声音温润有礼,是三皇子身侧亲信——龚行远。
沈云初眸光一转,慢条斯理地收回酒杯,微微颔首:「龚大人。」
两人话语之间,没有旁人打扰,空气里流动着一层隐约的试探。
「沈大人年少有为,如今朝中无人不识。」龚行远笑得恰到好处,话音一顿,「殿下也常提起沈大人,说您是难得的人才,不知……可愿再近一步?」
言语间,软中带试,刚柔并济。
沈云初垂眸,修长指尖轻扣杯沿,声音温和而无波:「龚大人言重了。」
他话说得温和,却轻飘飘地避开了承诺。
龚行远眼中微微一暗,随即又笑了,语气转为试探:「苏大人近日立场,似也在动摇……沈大人觉得呢?」
沈云初淡淡地抬眼,烛光映出他眼底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苏大人一向审慎,左右权衡,无可厚非。」
语气轻缓,既未批评,也未附和,留了一层水波不兴的空白。
龚行远凝视着他,像是想从他冷静的面容中看出什麽来。
却见沈云初微微转眸,望向远处——
那里,一道纤细的身影正静静立在暗夜中,裙裾被微风轻撩,孤独得几乎要与夜sE融为一T。
苏允念。
沈云初眸光微动,拂过一丝兴味。
「……苏家二小姐,至今尚未许亲。」
他似是随意地开口,声音不急不缓,像只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龚行远一怔,旋即神sE一变,笑意更深。
「沈大人若有意,三殿下必定大力促成。」
沈云初唇角含笑,眼底却无波无澜。
——这正是他想要的反应。
他既不明言站边,又给了三皇子一条可以「栓住他」的假想锁链。
可真正决定权,依旧握在他自己手中。
他轻轻晃了晃酒杯,像在随意打发一段无趣的对话。
「龚大人转告殿下,沈某尚年轻,世事未定,不敢妄作承诺。」
话音柔和有礼,滴水不漏。
龚行远听懂了,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拱手一笑,带着一份小心翼翼的期待告辞。
长廊上只剩下沈云初一人。
他静静立着,指尖轻轻转动着酒杯,目光穿过重重灯影,落在那抹尚未归席的身影上。
——苏允念。
夜sE里,她像一片落叶,孤独而脆弱。
但沈云初心中却升起一丝冷静的念头:
这样一枚不起眼的小棋子,有时候,b那些锋芒太盛的人,更有价值。
他唇角微微一g,将酒盏缓缓放下。
棋局已开。
他不急,慢慢来便是了。
长廊之下,夜sE静谧。
苏允念静静地蹲在柱角,把自己蜷成一团,像是在夜风中寻找最後一点可以躲藏的缝隙。
她不想回去。
她知道那里灯火通明,宾客如织,每一双眼睛都还温热着刚才的笑语。
而她,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cHa曲,早已被抛诸脑後。
可她终究还是得回去。
她缓缓站起身来,拍了拍裙摆,动作小心翼翼,像怕惊动什麽似的。
回头望一眼深沉的夜sE,她深x1一口气,将所有的脆弱藏进衣袖之间。
然後,一步一步,走向灯火通明的宴席。
彷佛什麽都没有发生过。
彷佛她从未失败过。
远处,乐声再次响起,人群中笑语盈盈,所有人都忙着自己的光彩人生,没有人注意到,廊下有个素衣少nV,静静收拾起自己的狼狈,无声地,回到了应该属於她的位置。
而在另一端的长廊Y影里,沈云初手中捏着酒杯,懒懒地望着那抹悄然隐没在人群里的身影,眸光深邃。
他低笑一声,像是对谁说,又像是对自己:
「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