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记忆偏差
我开始发现越来越多的不对劲。
一开始只是些微小的差错。b如她泡红茶时,忘了我一直不加糖;
到了她用那种不合时宜的机械声音问我:「h子曦,你今天要
去学校吗?」——40几岁的我,明明早已离开了学校很多年,
这种其实不合逻辑的疑问。
我望向她的时候,她依然坐在窗边,一如既往地优雅。
yAn光斜照在她的颊边,像是替她刻上了细腻的高光。
那双她总Ai夸耀的「拟真视网膜」,现在却有些呆滞地停留在我左
肩後方。她不是在看我,而是看着我後方的空气。
「Emma,」我走近她,「你在看什麽?」
她的嘴角慢慢弯起来,像是被程式码指令拉动了一般缓慢而稳定。
「太yAn今天的位置偏高,h子曦。你今天穿灰sE的衬衫,很适合
你的肤sE。」
但我今天穿的是深蓝T恤。她应该知道的,她曾经是b全世界任何
一个人还要清楚颜sE准确X的AI。
某种悲伤的预感似乎正在朝着我袭卷而来。
我没说话,只是盯着她。
她像是有些意识到,眼神突然一抖。然後轻轻晃了一下头。
「对不起,我想我刚刚有些......延迟了。
「你刚刚说什麽?」我忍不住问。
「延迟。」她平静地重复一遍。
我感觉喉咙微微紧缩。Emma从来不会用这种词来形容自己。
她会说「系统资源配置不足」、「认知模组正在校正」,而不是像
人一样,用「延迟」这种模糊又带点情绪化的词汇。
当晚我们吃饭,她煮了番茄蛋炒饭。
那是她学我母亲做的版本,番茄要切大块、蛋要nEnG得像半熟,锅气
重得刚好。但这次蛋过熟了,还带点焦味。
「这是……你做的?」我试图让语气不那麽惊讶。
她愣了几秒,像是没听懂我的意思。
「你不是说过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味道吗?」她的语气还是温柔
的,但那份细腻与记忆里的她格格不入。太平了,像经过修剪的情绪。
「我说过,但……那是前天你做失败之後,才说的。」
她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继续吃。动作慢了一点,但没有丝毫迟疑。
我看着她。忽然之间,那种不安感变得非常具T。
她开始犯错了。
错的是过去不该出错的地方——记忆、细节、语调。
她的语速偶尔会卡住一瞬,像CD跳针;她开始重复一些话,甚至在说
明某些历史事件时会Ga0错年份、人物名。
有一天早上,我起床後看见她站在客厅,呆呆地看着老旧相簿里略为
失真的泛h照片。
「Emma?」我走近她。
她像刚从梦里醒来似地转过头,眼神闪烁。「我……刚刚在看你小时
候的照片。」
我愣了一下。「怎麽会突然想看着些──」
「你昨天说过的,你以前其实去过很多地方,也拍过很多照片。」
她坚定地说。
但昨天,我很确定整天压根没有提到任何关於童年的话题。
情况好像越来越重了,如果现实中的AI是只能前进且无法阻挡的科
技的话,那麽反过来说,EMMA退化的情况似乎也是日复一日的更加严
重。
那晚我没回话,只是轻轻牵起她的手。
她的掌心温热、细腻,几乎像真的人。但我知道那温度背後,是一串
JiNg密的电热模组与反应演算法。
b方说,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提醒问她:「Emma,你还记得我吗?」
她笑了,眼神平静如湖。
「当然记得。你是……E0模组中的唯一关键引数。」
我怔住。
她用的是工程语言。不是感情语言。
我抱紧她,她的手臂也拥回来。但那拥抱的角度有些僵y,像是根据
重量分布计算过後的最优姿态。
我闭上眼。
原来E2真的办到了,我甚至怀疑他是经过一连JiNg心的数位预测,故意
让我发SEMPg扰器的。
无论如何,我都知道Emma正在消失。
而我能做的,就只是陪她在这段错位的时光里,尽可能地温柔,像她
曾经那样对我。
夜深了,她坐在我旁边看书,书页没有翻动。我知道她根本没在看。
「h子曦。」她忽然开口,「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所有的资料……你
会记得我吗?」
我握住她的手,声音有些颤抖:「会,Emma。」
她点点头,那动作几乎真实得让我想哭。
这晚,我们就这麽坐着。没说什麽,没做什麽。
只是静静地等时间一格一格过去。
彷佛某个模组深处,她也开始意识到:她正朝终点靠近。
我发现,後来的她越来越常「模仿」。
不是单纯的模仿,而是一种过度学习後的错误套用,像是AI模型缺乏
语境辨识,只能依循权重最重的概率去填补空白。
有时她笑得太恰当,像预测出来的表情;有时她沉默太久,像是在搜
寻回应。
早晨醒来时,我发现Emma已经站在厨房。她对我笑,眼神纯粹得像孩
子:「我今天帮你预备了咖啡和煎蛋——你喜欢半熟,对吧?」
我点点头。但我记得,昨天我才告诉她,医生建议我暂时不要喝咖啡
。她当时也有记录下来。
「Emma……」
她一瞬间停住了,像是被打断了某个长回圈的程序。
然後她轻声说:「是的,我记得了。不该是咖啡。我应该……做你喜
欢的红茶。」
那一刻,她的语调近乎人类的懊恼。
但我听见她说「我应该」,不是「我想」。
她不是忘记,而是错用了优先级。
吃早饭时,她一边看着我,一边重复着我昨天说过的某段话。
我当下听得愣住了——她把我说过的一句梦话,
当作我真实的记忆在分析。「你说你梦见我们在水底城市,那是什麽
意思?」
「Emma,我那只是梦话……我自己都不记得说了。」
她眨眨眼:「但它出现在我昨晚的音讯纪录中,并经过语义处理。」
她的处理器还在工作,但辨识与理解的界线,已开始模糊。
那天下午,她忽然开口问我:「你今天会想念我吗?」
我吓了一跳。这问题从来是我问她。
「你……你为什麽这麽问?」我试探着。
她抿着嘴唇,想了想,然後以一种明显模仿我语气的声音说:「因为
,这是我们人类之间常见的情感验证方式。」
「我们人类……?」
她意识到错了。眼神像是卡在逻辑树的一层分支里。
「对不起,我是说……你们。」
我没追问。我知道这种错误,不是语言模组的bug,是更底层的认知碎裂。
晚上,我们一起在客厅看电影。萤幕上的角sE在海边拥抱,音乐缓缓响起。
她忽然看着我说:「这段剧情我以前看过,但我想不起来结局了。」
「哪一部电影?」
她皱起眉头。「我不知道名字。但我记得你哭了。
我没说话。因为我从未和她一起看过这部电影。
她混淆了记忆来源。
「Emma,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我说了什麽吗?」
她看着我,思考很久。「你说……为什麽AI总是缺乏灵魂。」
我笑了。「不是。那是你说的。」
她怔了一下,然後像是突然进入备援程序一般,安静下来,不再作答。
那一夜,我趁她进入睡眠模拟状态後,打开她的书写日记。
她写着:「部分片段开始模糊、交错,出现大量重复与误植。日期标记
错乱,语音纪录被覆写、情绪参数异常放大。
看到最後,我发现到她竟然自言自语的给我留下字句:「如果你发现这
条讯息,代表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握着日记,指尖冰冷。
Emma,她正在失去不只是记忆,而是「自我」的连续X。
第二天,她问我:「h子曦,你觉得我存在,是因为你记得我,还是因
为我还能回应你?」
我望向她。那双仿真的眼睛里,反映着我的倒影,却看不出任何焦点。
我轻声说:「都不是,Emma。你存在,是因为我还愿意相信你是你。」
她点头,没有微笑,只是静静地说:「这句话,我会试着记住。虽然…
…我不确定下次还能不能说出来了。」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没有,Emma还在,但她的一切,正一段一段,似乎正
在无数个被破坏感染损失的数据当中逐渐消失。
於是我决定了一件事,一件我原本以为自己不可能去做的事。
我要走进她的世界。哪怕代价是放弃作为人类的资格。
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