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主厅演出结束得b预期晚一些。灯光熄灭,观众散场,舞台工作人员开始收拾。明珠回到後台,卸下妆容,擦去唇上的绦红,原本卷翘的发髻也松了几缕。她披着披肩,走过长长的走廊,准备离开。
却在走到後门时,被人挡住了去路。
「你今天唱得还不错。」他开口,语气平静,却透着命令般的熟悉。
明珠愣了一下,旋即收起表情。「你怎麽来了?」
「看看你。」他靠在门边,穿着一件灰sE毛呢大衣,眼神打量着她,像在审视一件JiNg心雕琢的作品。
明珠皱起眉头,语气冷淡:「我以为,我早就没有爸爸了。」
「是吗?」他眼里多了几分冷意。
「如果真没有,我今天也不用出现在这里。」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明珠语气更y,「你走进来的每一步,都让我想起我这些年是怎麽走过来的。」
叶庭光冷笑一声:「走过来?你觉得如果我不出手,盛乐门会给你一个名字?」
「说什麽都不肯低头……你这副嘴脸,跟你娘年轻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我可没有求你这麽做。」明珠脸sE一沉。
「你以为你今天能站在那台上,是谁的功劳?每一封信,每一笔钱——是我替你跑关系、疏人脉,才让你从副厅爬上来。你以为光靠唱?光靠你那点清高和y气?没有我,你还在副厅唱老调,观众只剩台下几个醉汉。」
他顿了一下,眼神像刀一样剖开过去的掩饰,冷冷补上一句——
「没有我,兰心永远不会变成明珠——你以为你现在是谁?」
明珠手指紧握,指甲掐进掌心。她咬着牙不语,眼神却不曾闪避。
「你当初把我赶出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今天?」她低声问,「你把我丢给人处理,现在回来说这些话有什麽用?」
叶庭光语气微滞,旋即不耐烦地道:「我当初让你出去,是想让你懂规矩。你现在倒好,一朝红了,就觉得自己能飞了?」
他语气忽地一冷:「还有,我听说你最近还在替那个叫曼丽的费心。」
明珠脸sE一变,没吭声。
「我当然知道她是谁。」叶庭光冷笑一声,「不就是那个在街头野台子唱戏捡回来的货sE吗?说得好听点是命苦,说难听点——就是个不入流的底子。」
他一步步b近,语气Y冷低沉:「你以为你现在能撑起台柱,就有资格提拔谁上主厅?就凭她那副腔调,也配站到那里去?」
「她有那个才华。」明珠语气虽低,却不退让。
「才华?」他冷笑,像听见什麽天真的妄念,「这行讲的是背景、面子、人脉,懂不懂?不是谁能唱两句,就能像你当年那样一步登天。」
他眼中闪过不屑,「像那种出身,你以为捧久了就能变凤凰?你今天能站在这里,是我给的。你扶错人、开错口,到时候她出事,你也别想站得住。」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最後通牒般道出:
「我说过,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提醒。再擅自主张,那就别怪我不念旧情。」
说完,他转身离开,背影高大、沉重,像一道挥之不去的Y影。
明珠站在原地许久,直到外头风从门缝里灌进来,她才觉得冷,披肩被风吹开,凉意一下穿透全身。
她知道,那不是父亲的随口威胁。
她也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她得选择:是乖乖照剧本走下去,还是……自己写新的路。
这一晚,烟幕落下,掌声远去,星光不再。但在沉沉夜sE之中,一个新的念头悄然生根——
她不愿成为父亲的傀儡。
「如果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交易,那麽我宁愿不要你给的起点。」
明珠站在门廊下,任凭雨丝Sh透披肩,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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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盛乐门的主厅不止一位歌nV上场。
在明珠谢幕之後,苏曼丽也唱完了她当晚的那一段。
灯光暗下时,她正站在舞台一侧,深x1一口气。观众席仍有掌声,但没有雷动。几位熟客点头微笑,还有一两个记者记下她的名字——「新生代歌nV,声音清丽,样貌端正,略有潜力。」
不是临时替补,不是谁请假让位,而是实打实的排表安排。她知道,这一切来自她自己一字一句唱出来的声音。
走下舞台时,她心跳得飞快,掌心全是汗,脸上的妆略微脱落,但眼神是亮的。
经理对她点了点头:「不错,稳住了。」
她低声答谢,嘴角忍不住g起。
回到後台,她换下那件粉紫sE旗袍,小心摺好——这是主厅特别为她新做的,虽说样式远不如明珠那件白玉海棠来得惊YAn,但对她来说,这是证明她「站得住」的第一步。
换装完,她没急着离开,而是走回空舞台前排,坐在最边角的一张椅子上。
大厅已空,只剩几位工人收器材,还有人在清洁香菸盒和酒杯碎片。
她抬头望着水晶吊灯,灯光经过打扫後仍闪着晶亮,像是永远不会属於她那样遥远。
她不知明珠今晚唱完後去哪里,也不敢妄想与她并肩。但她知道,自己正一步步靠近。
她没有背景,没人替她铺路。副厅那晚的奇蹟,是她熬出来的,也是她抓住的。
现在,她要让人记住她的名字,不是因为意外,不是因为补位,而是因为她的声音、她的存在。
在这夜深人静、星光微弱的时分,她轻声喃喃:「我会留下来,留下来证明给你们看。」
然後她站起身,提着皮包走出侧门。外头还在下雨,但她没有撑伞,只抬起头,让雨水落在脸上。
与此同时,几条走廊之外,叶庭光的脚步声正逐渐消失在夜sE中。
命运的两条线,悄然交错——一个人正在挣脱,一个人正在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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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明珠转身正准备离去,却在转角处撞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哎呀——」对方也被撞得一愣,手里的伞歪了一边。
「曼丽?」明珠先认出来了,原本紧绷的神情在一瞬间软化,眼底浮起笑意,「怎麽这麽晚还在这里?」
曼丽见是她,嘴角也弯了起来,「刚唱完,正想找点东西吃。你也是?」
「算是吧。」明珠调整了一下披肩,忽然笑得更灿烂了些,「来得正好,我也正想找人作伴。走,我请你吃宵夜。」
曼丽微微睁大眼,「你请?」
「怎麽?怕我会赖帐?」明珠眨了下眼,语气又带了点舞台上才有的俏皮。
「不怕,反正你赖帐我也追得上你。」曼丽笑着回应。
两人一同走出门口,雨还没停,街灯下水珠落在伞上,发出细碎的声音。她们并肩走在Sh漉漉的石板街上,宛如从台上走进另一个没有观众的世界。
「刚刚那首你唱得真好。」曼丽说,语气里带着发自内心的赞叹。
「是吗?我自己倒是没什麽感觉……跟之前差不多吧。」明珠垂眼一笑,又补了一句:「你今晚也唱得不错,声音b前几周更稳了。」
曼丽脸颊微红,「谢谢……能和你一起登上主厅,感觉还有点不真实。」
明珠侧头看她一眼,笑意柔和下来:「你啊,迟早会成为让我也要抬头看的人。」
她语气轻淡,却不像说场面话。
曼丽没有回应,只是笑了笑。两人转过街角,一间还亮着灯的小馆子就在不远处。夜雨未歇,城市安静得像在等待什麽故事发生。
转过街角,是条熟悉的巷子,尽头还亮着昏h的灯。油纸伞下,两人走近那家老字号的汤圆铺。烟气从锅里冒出来,摊主正用长柄杓翻动着热腾腾的芝麻汤圆,汤锅边摆着腌笃鲜、小笼包和油墩子,一旁还有老式炉子慢慢烧着紫米粥。
「两碗汤圆,再来点卤味和炸臭豆腐。」明珠张口就是老顾客的语气,笑着看了曼丽一眼,「我记得你Ai吃这家的辣酱油豆乾。」
曼丽也笑了,坐下时还拍了拍Sh漉漉的椅凳,动作自然得像回到某种熟悉的日常。
风里透着汤汁与炭火的香气,屋檐上的雨滴一颗颗往下坠,打在摊前铁盆里,发出清脆声响。
她们坐在矮凳上,挤在摊棚下吃宵夜。明珠低头咬了一口汤圆,没说话。
「明珠,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哪天……突然不想唱了,会怎样?」曼丽忽然问道。
明珠一愣,举筷子的手顿了一下。「为什麽问这个?」
「也没什麽,就是忽然想到。」曼丽低头笑,「不过如果你真的哪天不唱了,我会很难过吧。因为我还没唱得b你好,就没机会追上你啦。」
明珠失笑,「你唱得越来越稳了,再过一阵子,主厅观众会只记得你。」
「不会。」曼丽摇摇头,「你让人记住的,不是声音,是那种……不服输的样子。我小时候从街上被你带走的时候,就知道你不一样了。」
明珠放下碗,没马上说话。
「有些人靠别人拉一把,但能走多远,是自己的事。拉一把的人,不该拿绳子勒住脖子。」曼丽说得慢,也很轻,好像只是随口而出。
但这句话落在明珠心里,却像一声雷。她忽然有些恍惚,彷佛这夜雨并不是落在风里,而是落在心上。
曼丽又笑了笑,「我什麽都不懂啦,但我觉得,你如果不快乐,就该换一条路走。」
明珠一愣,然後笑了起来,那笑意不再虚应故事,而是从心底泛上来的。
「说得好,苏曼丽。」她用筷子轻轻指了指对方,「你要是能一直这样说话,早晚会是这里最红的nV伶。」
「我不用党最红,我只要不被赶回副厅就好。」曼丽自嘲地笑笑,眼里却有一丝坚定。
宵夜热气蒸腾,雾气把两人身影包围起来,摊外雨声淅沥,街道被路灯映成一条条金sE水痕。这一刻,她们像两个逃出舞台的角sE,在夜里找回真正的自己。
明珠端起碗,与曼丽轻轻一碰。
「敬我们——在烟雾里唱出真声的人。」
这一夜,她没再提叶庭光半个字。但在回剧团的路上,披肩里的手缓缓握成拳。
她知道,有些绳子,是该自己剪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