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都市小说 > 美人国主 > 小竹林 沉郁梦境
    花银拿起桌上的竹扇,对着旁侧的小火炉轻轻扇动,上面的茶壶里发出噗噜噗噜的滚水声。

    花银:“眼下淮宴国即将来攻,依您看,现在乌衔纸最缺的是什么?”

    初秋已到,漫天泛着黄边的竹叶翻滚而下,卷进庭院当中。

    乌三月抬手夹起一片,放在手中折了几折,沉吟道:“缺人。”

    “不错。”花银:“缺人,缺钱,更缺一个领袖。”

    乌三月倏忽抬头:“大当家已经回来了。”

    花银笑了一声。

    “据我所知,”她慢悠悠开口道:“乌衔纸里能打斗的青壮年最多不超过五千人,其余大部分都是老百姓。”

    “平日也就算了,真要是打起来……”花银:“三当家,依照大当家平日的做派,真到了共存亡的时候,你觉得大家会愿意为了他冲锋陷阵吗?”

    从前云断对乌衔纸上下动辄鞭打辱骂,肆意凌|辱他们的家人;乌元梦不仅明着不管,暗地里还驱使云断搜刮收税。

    倾家荡产,卖儿鬻女,在乌衔纸的外城都是常有的事。

    乌三月垂眸不语。

    花银:“你没有抓紧时间去问大当家到底去见了什么大人物,而是来找我——这说明你对云断捅的这个娄子还是没有个清楚的认识。”

    乌三月:“抵挡淮宴固然艰险,但只要据关不出……”

    花银冷笑:“抵挡淮宴?做什么梦呢?”

    她伸出手指在茶杯中一蘸,而后在桌子上画了个圆圈,旁边窜出几根尖刺,像顽童画的太阳。

    花银点住那个圈:

    “乌衔纸居中,南边是淮宴,东北方向是大荆,西北是崖、丰两国,大荆淮宴之间还夹杂着一个顺国。乌衔纸土地肥沃,人口众多,更坐拥秘宝,你以为这些年五国为什么不来吃这块肥肉?”

    乌三月沉声道:“七峰一水易守难攻,更有哨信天网……”

    “错了!”花银手掌一合,拍在那张‘地图’上:“因为这些年来五国始终维持着微妙的平衡!然而只要有一方先动,其他四国必定赶来分羹!”

    “到时候……”花银挪开手掌,水渍已经混成一滩:“我们就会受到来自各个方向的夹击。这绝不是什么玩笑。”

    乌三月心知这都是事实,喘着粗气说道:“那你说怎么办?”

    花银:“我们要做好足够的防范准备,但也不能跟淮宴打。只要一打起来,我们赢也是输。”

    “舟重山死在这,怎么可能不打?”乌三月恼恨地捶着手:“罢了,让云断那厮多挂几天吧!”

    花银静静地看着他生闷气。

    旁边茶水沸腾起来,滚水从壶嘴中扑出,落在炭火上发出呲呲的响声。

    花银垫着布巾给他添水:“舟重山恩威甚重,淮宴那边出兵是一定的,最多半个月就会来。”

    乌三月抬眼,花银将茶杯向他推近一点:“只有半个月的时间,我们必须做好准备。五千兵,太少了。”

    乌三月:“云断已死,我去周边五国抓人吧。”

    “抓来的人用不了。”花银:“云断的下场你也看到了。”

    乌三月拿起茶水一饮而尽,却连烫都感觉不到,单手在脑门上一抹:“二当家意下何为?”

    “放消息出去。”花银:“就说淮宴国有意借复仇之名吞并乌衔纸,到时候周边村镇全部都将被屠戮殆尽——就算是其余四国的边民,只要没有户籍,也一样照杀不误。”

    乌三月眸光一亮,拍掌道:

    “没错!这些流民大多是四国里逃脱的盗匪,要么就是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生活的黑户——四国是不会管他们的!遇到这种性命危险,就只能……”

    “只能投靠乌衔纸。”花银点头,接着说道:“到时候,就是他们求着咱们抵抗,求着进来得到庇护,求着一起御敌。”

    “还有,”花银说道:“现在平衡正好,如果真要打起来重新划地盘,其余四国未必逃得了好。这些年几国王室一力求稳,自然希望能不打就不打。等这批锦织出来,我再请大当家去信和他们联络便是。”

    乌三月:“化敌为友,真是厉害……只不知半个月的时间够不够我们准备?到时候大量人口涌入,住地,粮食,军备,都是问题。”

    花银手指在桌面上一点:“那就要看咱们那位千辛万苦逃出去的世子爷,他什么时候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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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您怎么在这睡着了?”

    “这还用问?定是让那不听话的婢子气着了呗。”

    “小声些,你何曾见过那么美貌的人?凭主子对她的宠信,说不定将来就是咱们的主母!”

    这一男一女声音耳熟,是谁在说话?

    真够吵的。

    他烦躁地摇了摇头,手撑着地面,坐了起来。

    高墙深瓦,红绸翠幕,是他在京都居住的质子府,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舟无定按着脑袋起身:“我怎么回来的?”

    刚才说话那男子抢着答道:“哎呦我的爷!您在清安楼喝得大醉,自然是微大公子背着您回来的!您还踹了人家好几脚呢!”

    舟无定越发糊涂了。

    说话的女孩挤到前面,扶住他手臂:

    “别说这个了,您先去瞧瞧小夫人——瞧着像是病了,但又不让我们近身,说是只有见到您才肯喝药呢!”

    舟无定觉得自己的意识模模糊糊,根本不知道这个“小夫人”是谁;身体却自发向前行进,步履急切,好像有点心焦,又好像有点高兴。

    他像个出窍的灵魂,冷眼旁观着另外一个“自己”巴巴地赶去了正房,吱呀一声推开了房门。

    “你又闹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一天不看着,你就任性成这样?”

    里面帷帐里伸出一只玉似的手腕,将阳光和纱幔一道拂开,展露出里面一个倚榻的女子。

    她一头乌发梳得很齐整,在身后披散着,耳边一缕碎发被薄汗浸湿了贴在脸颊上。

    浅棕色的眼睛汪着盈盈水雾,白皙的肌肤因为发烧而带着浅浅绯红。

    “我还任性?我乖死了。”

    她樱唇轻启:“倒是你,一个晚上也不回来。”

    舟无定鄙夷地看着“自己”大步赶上前去,嘴上不承认,身体倒是殷勤得没眼看。

    “主子爷去哪用得着你管吗?”

    他走上前坐在床榻边,端起药碗感受了一下温度,舀起一勺吹凉送到嘴边:“喝药吧。”

    “花银,”舟无定听见自己说:“你才是婢女,咱们是不是反了?”

    美人含着瓷白的勺子,闻言笑着睨了他一眼。

    舟无定被花银二字一点,只见眼前病弱的美人抬手拿出了勺子,她柔软的手按住自己肩膀,周围一下子暗了下去——

    到处都是土和血的腥气。

    “舟无定,你父舟重山已死,现在我送你出去。”

    温馨明亮的质子府瞬间分崩离析,一切在瞬息间永恒消散,只有她的眼睛,永远通透秀致。

    很浅的棕色,美得就像是梦境。

    “离开吧。”

    淙淙的水声。

    “他已经离开了,你必须醒来了。”

    衣衫沉重,口鼻窒息,他感觉自己像具被泡了不知多久的船——

    “我天呢,大白天还能捡着这么俊俏的人物?该不会是水鬼吧!”

    一道含笑又轻佻的声音骤然出现在他耳边,好像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怼在他脸上——

    在京都贵人堆里混大的世子爷立即感觉出来,那是一柄扇子。

    扇子的主人怼着他脸将人翻了过来。

    舟无定彻底被这种“冒犯”惊动,从沉郁的梦境中挣扎醒来。

    “呦呵!醒了!”

    声音的主人唰啦展开扇子,高高兴兴地说道:“快将我淘换的狗血带来,先泼上一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