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花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精神病人,太可怕了。
她简直是情不自禁地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疯得还挺有逻辑。”
“我没疯,”舟无定:“只是活明白了而已。”
花银双手捂住他嘴:“停停!不用给我灌输你莫名其妙的三观,不想听。”
他就笑,托着她胳膊肘把她手放下来:“你冷静冷静,我这还有一点……你那个词很有意思……逻辑。还有一点逻辑要讲给你知道。”
花银:“如果你还是想说什么灭天灭地的那就不用了。”
“有件事你想过没有?”舟无定:“如果按照正常走向,你四年后才建立交界国,那么现在这个时间发起混战会怎么样?”
花银:“……”
花银:“局势发展得太快了,想也没有用。只能走一步看一……”
舟无定打断了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会没有人在交界地做主——我还没有掌握淮宴的军队,手里只有在京城秘密养起来的三万人。”
“三万人,杀出京城足够,要抵抗五国却完全不够看。”舟无定:“花银,你听明白了吗?如果乌衔纸不能在马上开始的这场仗中保住交界地,就会直接引发混战的开始。”
换而言之,将直接快进到上辈子的终局。
舟无定:“你以为我,还有那个武波,我们为什么那么乖顺地跟你从楼兰斩的军营里出来?”
花银面色苍白,微微仰着脸看他。
“因为这已经不是你一家的生死局了。”舟无定:“这是中原大地的生死局。”
刚才花银在愤怒里一阵疾行,此刻他们已经接近了春户峰,那里暂住着刚刚避难进来的交界地老百姓。
男人们都被带去组织军备,加急训练;留下来的女人孩子也想帮忙,却又不知道该干什么,叶鸣廊就从山上下来,教他们做一些简单的织锦原料。
虽然这个时候囤锦已然没什么必要,但大家依然做的热火朝天。
夜风里远远传来的军队喊号声,孩子的哭闹声,还有女人们大声小声叫嚷催促同伴的声音。
混杂在耳边,简直像是乱世的预告。
“花银,如果你不在乎什么乱世不乱世,我就潜回京城把我的人带出来,咱们占个山头避世过日子。”
舟无定语速平缓,镇定自若,简直像已经盘算了一辈子似的:
“但你显然放不下。”他话锋一转:“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花银:“打赢。”
“对,”舟无定:“既然混战提前,你就只有提前建交界国。自己站住这块地。”
周围到处都是跑来跑去忙着备战的乌鸦,花银嘴角一抿,向他靠了靠,压低声音,眼里带着一点埋怨和无措,仰头说道:
“不可能。”花银:“你心里清楚,楼兰斩来打我们根本就不是为了泄愤——你父在淮宴威严甚重。他不打,淮宴不要说依附朝廷度日,就是自己内部也稳不住。”
“没人在感情用事,”她轻轻抓着他衣领,急迫地说:“局势所在,他不得不打。”
舟无定:“可你有我这个人质不是吗?”
她的手下意识一松。
这一松,精神病人舟无定脸上不受控制地绽出笑容来,简直令暗夜生辉。
“我知道,如果当真因为我,淮宴被迫和谈,那么淮宴的臣民绝不会再信服于我,我这辈子也做不成淮宴王了。”
舟无定:“所以你虽然抓了我回来,但从来没想真的拿我当人质对不对?”
花银转头就走:“美得你。”
“其实没关系的,”
舟无定大步跟上,噙着点笑意说道:
“道理咱们已经讲得很明白了,这不是你们乌衔纸一家的事——尽管胁迫我,有我性命在前,楼兰斩绝不会当真把事情做绝。”
花银唰一下停下脚步:“我一定打得你满身血,腿也打断,就留你一口气,这行了吧?”
舟无定:“行。”
花银:“……”
“反正你并不在乎我,不是吗?”舟无定俯下身来:“利用不在乎的人达到目的,你干什么这么紧张?这跟你上辈子可不像。”
花银:“我紧张什么了?!”
“你腿刚断过不久,”他叹了口气,弯下腰来,突然抄起她膝窝将人抱起来:
“刚才在不夜关城墙上你就站不住了,这会儿为了赌气,竟然能走这么快。”
花银任由他抱。
……不为别的,确实腿疼。
断腿才多长时间,虽说只是骨头上有裂痕,那也够她这个娇气鬼疼个半死了。要不是深牢里的李客少破天荒出来给她的腿支了板子,她现在就该是瘫在床上的废人一个。
关卡一番接着一番,什么都需要她顶梁做主,就连花银自己都快忘了这条腿遭过什么罪。
名为舟无定的“车驾”又暖又稳当,还会自己开口问路:“乌三月在哪呢?”
花银嘟囔道:“我怎么知道,你问就是了。”
于是舟无定开始边问边找方向。
似乎被他戳中要害,活生生败了一局似的——花银也不知道自己在争个什么:
“我不是在乎你,只是觉得楼兰斩同你没往来,用你威胁不见得管用。”
舟无定问到了乌三月的位置,一心二用地点头:“我知道。”
他答得这么干脆,花银心里简直莫名有火。
你知道什么啊?!
她憋了一口气,两腮鼓起来,一头抵在他胸口。
舟无定闷闷笑:“不光是我,还有武波。去万里峰务必把他带上,刚才顾不应说是那么说,要是不亲眼确认他的安全,那是绝不会放心卖命的。”
花银:“要是楼兰斩真不管你呢?反正你现在在他眼里就是个废物世子。换了我就一箭给你射穿完事!”
舟无定:“那太好了。”
花银抬手按着他肩膀,想要立直身体,却被他轻巧地颠了一下,再次跌进妥帖的怀抱里。
舟无定:“若是不想拿我当人质,干什么又非要带我回来?”
“世子不是都猜出来了?”花银恨恨道:“你也太得意了。”
“你怕楼兰斩不认我,或者干脆杀了我上位,是也不是?”舟无定笑道:“所以就把我带回来了。”
花银:“……”
舟无定将她护在怀里,抬手摸摸她头发,简直欣慰得不得了。
好像重活一辈子就为了摸这一下似的。
“照理说你不该操心这个,楼兰斩毕竟跟我到最后了。”舟无定:“你为什么猜忌他?”
花银闷闷道:“他暗恋你阿娘。”
舟无定:“……”
他情不自禁地想了一下,要是花银和别人成婚生子,自己会怎么对那个小孩子。
“……”舟无定:“他竟然没打死我,还辅佐我到死了。”
花银:“你少废话了,到地方叫我,我睡一会儿。”
舟无定:“不打算问点别的?”
花银别过脸去,倚在他颈侧,眼睛一闭当真打算睡了。
舟无定安步当车,抬手将大氅往上提了提。
他开始在心里默数——
一。
二。
三。
“淮宴王妃是谁?”花银:“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问问。”
舟无定没忍住,笑了一声。
花银:“你说围城就围城,哪有那么容易?肯定还有别国的残存势力在帮忙。六个月的时间太短,唯一足够稳定的联盟方式就是联姻。”
世子爷现学现卖:“逻辑清晰。”
花银:“和谁?”
他不回答,把人往怀里紧了紧,拦住一个乌鸦再次确认了乌三月的位置。
花银舔了下自家的虎牙:“你不敢说,看来是瓷嫣了。”
舟无定镇定道:“郡主始终对我很好。”
“确实。”花银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自然:“都巴巴地赶到这儿来找你了。”
舟无定:“嗯。”
花银:“她对你从来都是情真意切是吧?也是,一个郡主一个世子,身世也般配。”
“嗯。乌三月已经到万里峰了,我大概还有一刻钟能走到,你睡吧。”
花银:“干什么不让我说?”
舟无定耸耸肩。
花银:“你这个渣男。”
舟无定:“喳什么?”
“你利用她也就算了,居然结婚不到一年就让她守寡?”花银:“你的良心是不是都就着饭吃了?!”
舟无定大笑起来。
“你自己听听,”他笑着说:“阿银,你酸死了。”
“我酸?”花银杏眼微眯:“你不知道吧,上辈子瓷嫣一见了我,立刻就移情别恋了。”
世子爷的笑容僵在脸上:“说什么呢?”
“她还给我下催|情药,想强行睡我。”花银:“就在皇帝给我验明正身的前一天,在宫里,不信你问顾不应!”
“哦对,他不记得了。”花银:“要不要我今天抽空去勾|引她一下?”
舟无定抱着她的手,手指轻轻点了两下。
花银:“干什么,不许我动你的淮宴王妃?”
舟无定:“到了。”
他动作轻柔地将人放在地上:“去吧,你们交界国的军备我不偷听。”
花银:“那你把武波看好。他比你有用。”
舟无定眉梢一抬,俯身在她耳边问:“我的用处你最知道了。”
花银:“臭流氓,滚。”
他笑着退了一步,同她抬手作别,转身的瞬间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行至暗巷,一个黑色的人影从夜色中出现,跪在舟无定身前。
“等开战之后,让瓷嫣在混战里受点教训——断手断脚都可以。”舟无定冷声道:“什么都敢伸手,不自量力。”
人影:“属下听命。”
另一边,花银在临时搭建的高耸木架下找到了眉头紧蹙的三当家。
乌三月抬手在额头上擦了把汗:“什么事着急寻我?难道是不夜关的城防出问题了?”
花银满面不愉:“大事。”
乌三月的态度跟着凝重起来。
花银:“王帐那边人太多了。”
乌三月:“所以?”
“瓷嫣这狗东西,”花银恨恨道:“今天就让她睡野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