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都市小说 > 美人国主 > 墙头马上 真太子和假皇帝
    这一日,漫长的冬夜黄昏终于缓缓散尽,那艘战舰后还跟着大小战船无数,一眼竟看不到边际。舰队似乎将压抑的夜晚也一道带来了。

    夜幕黑沉斑驳,万里峰下的长光上亮起连绵的火把,舰队上灯火通明。主舰上青年人的面容也渐渐清晰起来。

    “是这小子来了,”武波倚坐在城墙根下笑道:“世子爷还让他赔我货钱来着。”

    花银:“原来你们见过。”

    武波:“哈哈,银当家玩笑了,人家才是真‘太子’。我这假‘皇帝’怎可能没见过?”

    花银朝他伸出一手,将他拉着站起来:

    “微丞相虽然是个值得被清一次君侧的弄权者,但他毕竟也一路扶持着陛下过来了。你这么说,就不怕他听了伤心吗?”

    “扶持,”武波和她并肩而立,轻轻重复了一句,微笑道:“如果抛开杀父杀兄之仇来看,那大抵也能算得上是扶持吧。”

    花银沉默片刻。

    “所以说……”她谨慎了一下措辞:“那场几乎让所有皇子都陨灭的宴席,真的是微相安排的?”

    先太子纳爱姬入府,邀请了所有兄弟参加;也是那一天,几乎所有皇子都同时感染了时疫,在接下来的半年中相继去世。

    只剩下一个勉强存活下来的四皇子,便是今上——

    也就是如今她面前的武波。

    武波唰地一下侧头看她:“你说‘几乎’是什么意思?”

    花银的眉毛轻轻一抬。

    她试探地说:“除了你,皇子们都不幸染上了时疫……你也因此成了唯一的皇位继承人不是吗?”

    武波好似松了一口气:“什么‘幸或不幸’,是因为一坛酒。当时疫情明明在古州爆发,全线戒严了将近三个月,我们远在京城,怎么可能感染?”

    花银:“那酒……”

    武波:“那坛酒,和重症濒死的病员在同一个房间放了一个多月。我们兄弟几人一人一杯,全都喝了。”

    “只有我那杯不是。”

    他看着战舰上的青年人,目光一时有些远,语气却平淡地好像在谈论别的什么人:

    “里面也有药,只是会逆我的气血,让我在一段时间内看起来体弱而已。”

    就这样,一向体弱多病的四皇子成了唯一的选择,成了第一个因为“命硬”而上位的皇子。

    “当时太子哥哥很看不上微家,觉得他们家年轻一代的子弟虽则忠心,但太过迂腐。”

    武波:“我舅舅的同期在中书省供职,看见了太子哥哥上的折子。”

    花银擦了擦她那把小匕首:“想来以先太子的性情,一定是请陛下将微家人从六部撤出来,派去地方任职了。”

    “一点不错。”武波:“这样的折子不是一封两封,先帝却始终扣着不批——你也知道,当时我身体不好,我母亲的性情又一向……温和。先帝不愿意伤了我们母子的心,所以始终没批复。”

    接下来的走向,猜也猜得到了。

    先帝活着的时候固然会念着情分,可他年纪已经大了,早晚得驾鹤西去;到时候太子成了新帝,微家还有出头之日吗?

    “别的不说,你且看我舅舅这些年把持朝政之下,大荆陡然攀升的国力。”武波:“他身怀大才,换了是你,会愿意自己被埋没吗?”

    花银叹了口气:“可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扶持你夺嫡,已经太晚了。”

    “不错,”武波:“所以要想让我这个病老四做皇帝,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花银:“那么你这次突然‘失踪’,南下去找舟重山,想来就是为了借用他的力量除去微暮云?”

    武波:“基本上吧。”

    “忍了这么多年,怎么就突然忍不下去了?”花银:“实话说,现在并不是什么好时机。”

    武波:“微相……希望我能尽快立后。”

    花银恍然地点点头:“你不听话,微丞相想换个小傀儡了。”

    武波莞尔:“让人家操控了半辈子,媳妇总得自己挑挑才好。”

    “我听舟系说,你想找宁卢县主。”花银啧啧有声:“陛下真是功利啊,朝廷就这么缺钱吗?都开始找传说中的人物了?”

    武波吸了吸鼻子,空气中到处都是血的腥气,还有冬日里独有的鲜甜味道,像生了锈的金属。

    “一会儿恐怕要落雪,”他伸出手在虚空中捻了捻:“宁卢县主是不是真的,银当家心里应该清楚。”

    花银垂眸笑道:“前些时候,我把舟系从乌衔纸的王帐里带出来的时候,还跟云断说他是宁卢县主来着。”

    武波:“确实,最早一代的县主是女子,不代表之后的传人也都是。”

    花银:“那要是个男人呢?你也立男后吗?”

    “也不用非要立后。”武波定定地看着她:“我给他盖座神山供起来也很好不是吗?”

    花银笑起来。

    “陛下的心可真够诚的,”她不知想起了谁,觉得一切虽然匪夷所思,却又实在合情合理:“这样吧,将来你们如果有孩子,我送小朋友一份大力。”

    你们。

    武波心里默默过了一遍这两个字。

    无论是波浪纹的外衣,还是舟无定在淮宴军帐里说过的话,都曾经让他认为花银就是那个神秘的宁卢县主。

    但是临近生死关头,花银没必要骗他。

    原来……不是花银。

    奇怪。

    那花银又是什么身份?难道真是个寂寂无名的女土匪?

    武波转了个身,背靠在城墙顶端的围栏上,实在想不通,只好也跟着笑:

    “我说,这不是什么应该开心的时候吧——再说你这笑得……笑什么呢这是?”

    “没什么,”花银:“就觉得和这位有可能会存在的小朋友挺有缘分的。”

    武波:“你这么笃定孩子的事……所以,你确实知道宁卢县主是谁,而且那一定是个……女子。”

    花银:“不错!”

    她朝武波招招手,对方便靠近了些。花银抬起眼,在他耳边低语:“若你能活着回京,会立她为后吗?”

    武波:“不会又怎样?”

    他靠的有点近,城墙下因为突然出现的舰队而不得不联手组织战备的双方士兵里,一道森寒的目光精准无比地打了过来。

    花银和武波同时感觉到了,往下一看,果然看见舟无定满面不悦地在往这边看。

    武波:“……”

    他平举双手,手心朝外,乖乖地把身体直起来。

    “你们俩也真绝了,”武波:“这才认识几天呢?”

    花银朝舟无定做了个“赶”的手势,让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嘴角却无意识地翘起来:“别生气,他上辈子就像要个孩子,这是嫉妒你呢。”

    武波面无表情:“我现在没儿子。”

    花银:“你和神女认识也没几天,不也开始眉来眼去了么?”

    这一瞬间,武波的表情近乎是呆滞的。

    “你什么意思,”武波一手指着自己:“你说我已经见过神女了?还跟她眉来眼去?!你们这一共也没几个女人吧!肯定不是瓷嫣啊!”

    舰队已经完全驶入万里峰这一段的息水,彻底阻断了单侧的通路。城墙上,雉芦手下那个传令兵再一次气喘吁吁地赶过来:

    “银当家在吗?银当家在哪?”

    规规矩矩站岗的乌鸦们给他指路,武波看他扶着帽子跑过来,无奈道:“兄弟,小点声,你嚷嚷的我那老鳖舅舅都要知道她在哪了。”

    传令兵不知他是谁,大逆不道地朝灰头土脸的皇帝陛下翻了个白眼,一撩衣襟,半跪在花银面前:

    “银当家!三当家眼下正在王帐居中坐镇,让我来回禀您,说崔将军那边的准备都做好了!”

    花银抬手虚扶了一下,让他站起来:“雉芦呢?”

    传令兵大声道:“大哥他听您的令,带着小娘子们去打泼妇……不,去看守来使了!”

    花银:“泼妇是指……?”

    传令兵一弯身子,自以为小声地说道:

    “就是那个劳什子郡主!我们都听说了,那郡主竟然敢跟咱们乌衔纸的当家抢人!雉大哥说让你放心,他下黑手最熟练不过了,一定不叫她身上看出什么伤痕来!”

    武波:“我说,那好歹也是朝廷的郡主啊?再说前面打仗,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郡主又怎么了?郡主有我们当家的花容玉貌吗?真是不自量力!”传令兵理直气壮:“再说小娘子们是去公干,那群来使总也得有人看着不是?”

    武波心说这没规矩的都没边了,花银肯定要发火。

    “做得好,”花银小手一挥:“告诉雉芦,回头他成婚的时候,我给他封一份大礼!”

    传令兵欢欢喜喜道:“得嘞!您还有什么吩咐?我一并带回去!”

    花银看了看外面战舰的位置,沉吟片刻:“去跟雉芦说,其他的使者都要看紧,但姓顾的不用。要是顺国的大皇子想出来,那就放他走。”

    传令兵狠狠点头表示记住,飞也似地下城去传信。

    “行了陛下,您也听见了,后边都准备好了。”她举着匕首朝他招了招,另一手拍拍自己的肩膀:“就位吧?”

    武波叹了口气。

    叹气归叹气,人还是老老实实站过来,还配合地主动蹲下一截,免得她够不到自己的脖子。

    挟持与被挟持这种事,一回生两回熟,他们甚至有点熟练了。

    “这回别往一个地方划,”武波嘱咐道:“划手臂砍手指都随你,别真弄出人命就行。”

    他自己说完,自己感喟道:“我这条姓瓷的命,眼下还是挺珍贵的。”

    息水向南连着淮雍河,向北连着愿江,浩浩汤汤,从不枯竭;眼下这支舰队看似神兵天降,实则有迹可循。

    “你家那位,脑子实在灵光。”武波笑叹道:“他早猜出微暮云一时间调动不了大批陆军,因此一定是从水路走。”

    花银:“从妙都过来最快的法子,就是从长青河出发,上年河,在丰州拐进愿江。途径丰州简州,正好可以将储备的水军带出来。”

    城下,顾不应身后的瓷嫣亲军早已打空,他近乎是个光杆将军了。刚才还打得你死我活的双方将军,此刻竟然不得不站在一处共同御敌。

    主舰太高,舰上之人的视线几乎和远处长光上的两人平齐。

    “这舰队属实有些超纲,”花银手心里浸出了汗:“只希望陛下的命当真够金贵,能再拖延一段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