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银面无表情地抬手,“叮”地一声打掉了一支差点穿透皇帝脑袋的铁箭。
“分分场合吧,”花银:“恋爱到黄泉路上再谈也不迟。”
武波:“……”
雉芦:“……”
雉芦回神的瞬间,抬手干净利落地就是一个耳光,皇帝陛下被扇到了城墙的另一侧,满眼泪光地捂住了脸。
“当家,”雉芦委委屈屈地把头靠在花银肩膀上:“他摸我。”
花银麻木地观察着城下的局势:“扭捏什么,一会儿把皇帝送走之前,你找个帐子睡了他就是。”
武波:“什么?等等!朕的清白之躯要留给县主,你怎么……再说你一个男人,怎么睡我?”
雉芦脸上委屈的神色一扫而空,欢欢喜喜地朝花银作揖:
“得令!当家,小娘子们也准备好了,你看是不是调她们上来?顺便把那几个使者也捎带上?”
花银:“懂事。去吧。”
卫燃一把抓住雉芦后领,念道:“让小娘子们坐好防护,贴墙根走;上来一趟也别空手,带点木板木盾上来,之前崔颜应该都准备过了……”
雉芦挣开他手,连声说着知道了跑下城去,临跑走之前还不忘了再踹武波一脚,将他妥帖地踹到了一个绝对安全的位置上。
瓷嫣默不作声地看着,直到花银扫了她一眼:“殿下在想什么?”
瓷嫣瞄了一眼她手里的弩,又退了一步,指着卫燃说道:
“这位卫先生都能想通的道理,微相没有道理想不通。为什么他非要着急动手?”
花银空着的手轻轻一抬,瓷嫣立刻将手指缩回去了。
花银笑道:“郡主别看卫燃这样,再过十年,微暮云在他眼里也不过就是弄权者罢了。”
卫燃眼中霎时亮了起来,却没做声,只是站在了花银身后。
“城下已快坚持不住,”瓷嫣察觉这女土匪护短护得厉害,只好换了个说法:“当家方才刀挟天子,就是为了支持淮宴……怎么现在反倒是隔岸观火了呢?”
花银:“雉芦不是带人去找使者了?”
“天子都不当回事,难道微相会在意几个使者?”
瓷嫣压低声音说道:“大不了一起杀了,将来就说没认出来。不过也是拖延时间的招数罢了。当家是不是……还有什么杀手锏在后面等着,只是需要时间?”
花银不置可否,直接将话题扔了回去:“殿下认为呢?”
瓷嫣:“微相不肯再等,只怕就是您准备的‘杀手锏’开始发力了,是也不是?”
花银垂眸笑道:“殿下不是庸手,怪不得能当上淮宴王妃。”
瓷嫣情不自禁地又看了一眼眼前美人的小□□,连连后退几步。
花银:“放心吧,我的□□有数,不会浪费在殿下身上的。将来你若肯安分守己,给世子做个侧妃我也不在乎。”
她眼波微动,意有所指地说道:“其实咱们还是很有缘分的,郡主娘娘。”
瓷嫣浑身一冷。
难不成自己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吗?
怎么总觉得这女土匪跟自己有一腿似的?!
城下喊声震天,不似刚才安静,主舰和城墙上众人都不再能听清对方的声音。
委顿在角落的武波突然说道:“银当家,其实现在还有个更直接的翻盘机会。”
花银头也不会,微微一笑:“射杀微暮云?”
武波:“正是。”
“陛下多年筹谋,甚至不惜逃出京城寻求外部势力,为的就是杀微暮云。”花银:“你觉得凭我这只弩,能这么简单就动他么?”
武波:“在京中自然不能,但此刻时机太好了。”
他舅甥二人不愧是同出一脉,要痛下杀手的说辞都如出一辙:“如果当家不愿脏手,将来对外便说是我动的手,如何?”
“武波,”花银问道:“微衡也来了。若是微暮云死在我手下,你打算怎么处理他儿子?”
武波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却还是认真答道:“微家积累已深,微衡如同少主,当然是一起杀了。”
花银:“难道你还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沦落到今日这处境的吗?”
武波似有不解地看着她:“银当家有条件尽可提,时不我待,说这些做什么?”
花银:“杀了所有皇子,你确实成了皇帝;可现在你这皇帝一文不值,到底是为什么呢?”
武波面色微变。
“因为靠命硬上位,民心难归。”花银举起臂弩:“杀伐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大多数时候,只能让问题变得更糟而已。”
微暮云的亲卫早就在防着对面那神乎其神的“弩手”,眼下一见花银抬臂,所有亲卫立即高度戒备,将微暮云父子二人团团围住。
花银瞄准了,却没动:“我要一封你亲笔的诏书,朝廷二十年内,不得对交接过用兵。”
武波紧紧盯着她箭锋:“好。”
“至于微衡……”花银透过消息,看向主舰上那个慌张地挡住父亲的青年人:“世子在京时,微衡对他多有照拂,算我们家还个人情。以后陛下就给他一条活路吧。”
武波沉默片刻:“可以。”
“没看出来,陛下还蛮痛快。”臂弩在夜幕里滑出虚影:“成交!”
□□流星般飞去,微家的亲卫虽然有心打开,无奈这弩不知是什么能工巧匠所制,劲道大得竟然躲不开!最前方的亲卫用刀横档,却还是被带得向后撞去——
众护卫高度紧张下,竟层层翻倒;不料这次的铁箭竟然是连发,一击不中,还有后手!这次要抵挡已来不及!
那箭的角度极其刁钻,竟擦过刀斧肉身的阻挡,直指微暮云面门!
微衡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身挡了一下——
“唰——”
微暮云被他挡着压在地上,骤然放大的瞳孔里,看见微衡颈侧划开了一条细线。
紧接着,细线里迸出珠串似的血线来。
武波飞速起身,脚下一个踉跄,随手扒住了身边人的手臂,不敢相信似地奋力向前探看:
“如何?微暮云死了?!”
对面舰上乱做一团,城墙上一时分辨不出情形如何;花银卸下弩递给卫燃,自己甩了甩手:
“拿下去吧,没用了。”
“你倒是说话啊!”武波:“到底如何?!”
花银抬眸看他。
对岸。
“没事没事!”微衡单手护住颈项,眼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兴奋:“我挡住了!只是擦破皮而已!我没事!”
众亲卫均暗自松了口气,这次不待微暮云反对,赶紧将备好的铁板带上来安在围栏上,便是再有铁箭飞来,也决计传统不了这道防线了。
微暮云始终镇定自若的脸色却寸寸灰暗下来。
“围板子做什么?”瓷嫣也死死盯着那边,莫名道:“要真是死了做什么还围上?要是没死还不更张狂?怎么都不该围板子吧?”
花银:“因为没人会死。”
武波:“你的准头刚才大家都看见了!刚才那边明明也……微暮云怎么可能逃得过?”
“因为我本来就没瞄准他。”花银:“射中的是微衡。”
武波一怔之下,明白了。
微暮云若是死在这,跟引发乱世没什么区别;但微衡就不一样了。
武波:“你在箭上淬了毒?”
另一边。
微衡捂着颈侧,轻声笑道:“父亲,总算是……我总算是有点用了,真的很高兴。”
微暮云什么都没说。
他这辈子本不准备有什么子嗣,偏偏微衡的母亲走了偏门,这本来不该存在的孩子就成了他的妾生子。
或许是因为厌恶他母亲,虽然是唯一的儿子,自己却鲜少给他什么好脸色;既不关心他学业,也不关心他交友。
就是跟疯世子一起进进出出,他这做爹的也没阻拦过一句。
微衡不像他杀伐果决,乃是个心软的废物。
可是现在,这废物的伤口竟一点点变黑了,沿着血脉的纹路,从脖子延伸开来;不过片刻功夫,连脸上都出现了黑纹。
“我说了,杀伐不见得总是有用。”
花银:“微衡活着或死了,都没太大意义。但他如果中了剧毒……且只有乌衔纸能解呢?”
武波喃喃道:“世子何等福气,竟能娶你为妻。”
花银淡然道:“陛下这人质废了,我总得找个新的。若是这样也不能拖延时间,我真不知还能等他多久了。”
瓷嫣神色复杂:“银当家,难道你觉得,当着一个父亲的面毒杀他儿子,会让他停手不再进攻吗?”
花银莫名其妙:“当然,他需要解药。”
武波也跟着侧过头去,显然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你们真是……”瓷嫣忽然想起,这两人似乎都不在亲生父母身边长大,对于父母亲请,大概只有个很模糊的认识:
“如果我是微暮云,现在只会有一个想法——对岸的人一个不留,全都杀了,好给我儿殉葬。”
接着,像是某种被迫不及待印证的预言,城下原本还能勉强支应的淮宴众人突然感到压力倍增。
息水上,主舰后撤了一大块距离,甚至露出了下面孤舟上的顾不应。
武波:“你看?没事的。以我对微相的了解,下一步就是出来谈判。”
话音未落,主舰后面竟然一次滑出了十余只战船,全部洞口打开,里面密密麻麻地排列着点着火的箭,那架势仿佛要直接给整个淮宴来个集体火化似的!
武波:“……”
顾不应扯着嗓子喊道:“贼婆娘!你作甚呢?!”
贼婆娘两辈子加起来都极少失算,不料今次竟栽在了不懂世情上。卫燃不敢耽误,扯着嗓子震声道:
“微相!乌衔纸已将解药备好,只要及时救治,令公子必无大碍!”
主舰上没半点声息,驶出的战船越来越多,就快将整个江面塞满了。
楼兰斩肩胛上中了一箭,脸上多出数道血痕,他刚和顾不应大战一场,此刻还能站着就是奇迹。
但他还是坚持用手撑着重剑,看着越来越多倒下的将士,心里默默想到:
“罢了,”他闭了闭眼:“连老王爷都埋骨此处,说不定淮宴今日亡国,乃是天意如此。”
城墙上,卫燃还在继续呼喊,替花银传话:
“微相铁了心要给淮宴亡国是吧?就不怕将来世子回转,找你寻仇吗?!”
这次,铁船上竟然出了雷火器,简直是无声胜有声的轻蔑。
花银:“让后面准备好,听我的令,等下开了城门,就让先锋队冲出去——不要恋战,先把楼兰斩几个老头带回来,能挡一时是一时。”
“开城门?!”卫燃霎时急了:“他们有雷火器!长关又能守多久?!殿下为了个男人,难道彻底疯了不成?!微暮云下了血本,乌衔纸如何相抗?!”
花银:“我就是疯了!去传令!”
一片混乱中,瓷嫣目光变了变,拽着武波退到相对安全的角落里。
花银看着城下,心知再不出手,淮宴就真的完了。她脱力的手轻轻发着抖,另一手却极力将这种抖动按下:
“舟无定于我而言,并不仅仅是个男人。”
“危急关头,他难道不是弃你于不顾,自己逃命了么?”
卫燃半跪下来,含着一层泪水恳切道:
“微暮云有一句话说得对,靠人不如靠己,只怕您选的这位世子,不是什么值得毁家纾难相助的良人呐!”
携带雷火器的铁船上,首领纵声提气:“火器准备!投……啊!”
就在第一支雷火即将被投注上岸的瞬间,一柄弯刀打着弯大力飞去,正中首领咽喉!
震天的喊杀声从息水的另一面雷电般响起,霎时颠覆了整个局面!
濒临绝望的淮宴众将,还有城墙上的乌衔纸等人听见了一个熟悉的轻笑声:
“姓卫的,有胆气。难不成是想趁我不在,挖你世子的墙角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