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都市小说 > 少女的祈祷 > 第 9 章 温柔沉默
    再长的路也终有尽头。汽车停在公寓楼下,江月抬手将一络子散落的头发别回耳后,“谢谢你,衣服洗过之后我送到公司去,好吗?”

    客客气气地同他商量,礼貌又疏离,陆照年从没想到她会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怎么从前赖上他的时候、抛下一切远走高飞的时候,她又能那样决绝果断?

    “不用。”语气冷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江月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不会要这件衣裳的,来来回回纠缠拉扯,多不体面。她推开车门,凉风猛然灌入喉中,她一手捂着唇,咳嗽却还是从指缝间溢出。

    “抱歉。”她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进那栋默然矗立在黝黑深夜中的公寓楼。

    她从未觉得楼梯有这样难行过,高跟鞋踩在水门汀地面上,虚虚晃晃。好容易才走到房门前,连将钥匙插.进门锁里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这些年来她最怕生病,偏偏小病不断。久病成医,小病上不起医院,自己也终于琢磨出那些土方子的好处来。这样淋雨受凉,洗完澡后,喝上一碗热热的姜汤是最好不过。

    但家里没有姜,她只得先撑着身子去浴室洗澡。

    裹着浴巾从浴室中出来,却见门口站着个男人,她吓了一跳,肿胀的喉咙只能勉强低低惊呼一声,却在看清来人面目后又冷静下来。

    是陆照年。

    “你没关门。”他淡淡道,似乎在解释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

    他的目光往下,落到江月脚上。赤足踩在地面上,尚有水珠顺着脚踝滚落,更显白得惊心。

    她方才脑子烧得迷迷糊糊,随便蹬掉高跟鞋就往浴室里去了,此时也是赤足站在地板上。

    察觉到他在看哪里,江月逃也似地奔回浴室中,再出来时,脚上已经有了一双毛绒绒的拖鞋,但是人已经不见踪影,若不是桌上那一小袋子药,她几乎要以为今晚的一切都是自己烧糊涂后产生的错觉。

    就着开水喝下药,她躺回被窝中。雨渐渐变小,半夜时甚至有一点月光穿过云层照在床边。

    窗户没有关紧,她侧卧在床上,看见挂在窗口的风衣被吹得轻轻摇晃,像个温柔沉默的影子。

    她突然想起自己并没有告诉过陆照年她的住址,他熟得却好像这条路已经走了千百遍。还有上次在街角书店偶遇……

    她把脑袋缩回被子中,强迫自己补眠休息。

    第二天清晨,江月是被电话铃吵醒的。

    “梅姐不好意思,麻烦你帮我给王先生说声抱歉,昨天是……遇到了一个朋友,对,真是抱歉。”

    “有一点点感冒,没事的,睡一觉就好了。”

    她虽在电话中一再表示是小病,梅姐还是拎着大包小包上门来,在她那狭窄得可怜的厨房里忙得团团转。

    红糖姜茶特有的辛辣甜味儿在空气中弥漫开,梅姐半是心疼半是教训道:“你不要仗着年轻就不当回事,一上了年纪,什么病都找上门来了!”

    一碗热腾腾的姜汤下肚,从喉咙一直热辣到了脾肺里,江月被她强行按回床上,只得手捧姜汤,接受她善意的批评,只是微笑不说话。

    梅姐手脚麻利,眼睛见不得有一点脏乱差,一边念叨着年轻人的各种小缺点,一边替她收拾稍显杂乱的客厅。

    拿起桌上一本书,正要放到书架上,忽有几张纸随手夹在书里的纸飘落下来,她低头看了一眼,“月月,你还在给那个基金会汇钱呢?”

    她知道江月每个月固定向当地一个华人同乡会打钱,虽然这事她不该多管,但看到那汇款单上的金额,还是忍不住开口劝她:“你平时就挣这么点钱,全打给基金会了,你自个儿也不知道存点钱?”

    中国人讲究出门靠朋友,又是在纽约这种超级大都市,有时候同乡会的确是条门路。但做做样子也就成了,哪有像江月这样傻愣愣每个月打钱去的?

    江月正在喝姜茶的动作一顿,接受了梅姐善意的关怀和提醒,面上有些讪讪的,“能帮一点是一点嘛,每个月也不算太多。”

    “你现在年轻不着急,其实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手里总得攒点钱,为以后打算嚜。”一个异乡客,想在纽约站住脚,其中都多少艰难,谁不知道。

    “谢谢梅姐,我心里有数的。”她当然知道每个月往同乡会是一大笔花销,但她不怕,她没有结婚的打算,省省就过去了。

    何况这都是他们江家的债,该还的。

    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梅姐见她执拗,知道自己是劝不会来的,也就不再多说。

    在家中休养两日后,江月自觉恢复不少,又回到烘焙店上班。

    这日刚从店里推门出来,却不想遇到一个意想不到之人。

    常信文本倚在车边,手握一杯咖啡,见她推门出来,随手将咖啡扔进路旁的垃圾桶中,上前来,“江小姐。”

    他语气冷淡得仿佛生意场上谈判,江月气势不自觉矮了一头,握紧包包的肩带道:“常先生,什么事?”

    “你让我们公司损失了数十万的利润,我想你于情于理都应该去去这个地方。”

    他递过来一张便签,上面龙飞凤舞的大字写着一个地址。

    江月为他的话微觉莫名其妙,“损失利润,常先生在说笑吧?”她怎么可能同他们生意场上有牵连,还让他们损失这么多?

    常信文眼里闪过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恼怒。陆照年发疯,半路丢下客户离席,听说还在她家楼下淋了一晚上的雨,不得发烧住院才怪。

    自以为是地付出这么多,结果人家根本不领情。

    想到当年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常信文身为友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理。

    “住院可不是说笑。”

    他丢下这句话,返回车中径直驾车离开,独留江月站在原地,手里只有一张轻飘飘的纸片。

    陆照年生病住院了?

    江月抱着这个念头回到家中,一进门就见到那件挂在衣架上的深色风衣。

    不知为何,她把这件衣服送去干洗店洗过后,明知没有送回去的理由,却未曾把它收起来,而是任由它挂在衣架上,一如那晚温柔沉默的影子。

    开火,快速熬了一碗粥后,江月拎起包,乘车往便签上的地址而去。

    果然是一家医院,摸索到病房后,她却站在病房门口犹豫不决。

    “女士?”一个护工推着餐车从她身边路过,许是以为她迷路了,热情地上来询问。

    江月冲她笑笑,终于下决心推开房门。

    病房刷得雪白,只有各种精密仪器发出轻微“滴滴”声。陆照年侧卧在病床上,点滴顺着输液管流进他手背中。

    他面上带着呼吸器,双目紧闭,眼下略有青黑,头发不像平时那样打理得一丝不苟,反而稍显凌乱。一络子头发垂在他眼上,衬着柔柔停歇的眼睫,和她记忆中的模样略微重合起来。

    他恐怕只有这个时候,才不会对她出言讽刺。江月坐在床边椅子上,轻轻叹了口气。

    在床边静坐一会儿,她将带来的粥和风衣放在空无一物的床头柜上,准备起身离开。

    不料她刚起身,裙摆太长,带得木椅在瓷砖地面上“刺啦”一声响,她连忙回身扶稳椅子。

    抬眼,本该昏睡之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漠然看着她。

    “抱歉,常信文让我来看看你……你还好吗?”被他盯着,江月突然觉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托江小姐的福,暂时死不了。”

    他还带着呼吸器,声音听着不像从前那样低沉,反倒有些瓮声瓮气。

    话里的讽刺意味太重,她脊背一僵,指尖握紧包带,几乎是想立刻抽身而逃。

    “衣服在这里,已经送去洗衣店洗过了,那天谢谢你。”把衣服还给他就走吧。

    她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把一件无关紧要的衣裳还给他?陆照年心底那点睁眼初见她的喜悦迅速消散下去。

    “这是什么?”他突然看向放在床头的饭盒。

    “抱歉,我还以为像江小姐这样洋派,应该早就不吃这些中国菜了。”

    见到她本就清减的脸上更添两分苍白,陆照年掩在被子下的手悄然握紧。

    他在说些什么!

    密密麻麻的凉意顺着脊背往上蠕动,江月突然难以忍受医院这股特有的消毒水味道,她只觉今天来医院错得彻头彻尾。

    主人的逐客令下得如此明显,她何必还呆在这儿讨人嫌?拎包,起身,离开的动作干错利落。

    她闷头走得极快,没有看见陆照年猛地抽掉手上吊针,追了上来。但他只走到病房门口,猝然停下,默默目送他离开,面上似有懊恼之意。

    直到走进电梯,无人窥见她的窘迫,江月挺得笔直的背才慢慢软下去。精神气仿佛从骨子里被一点点抽出,她只有紧紧贴着墙壁才不至于坠地。

    这间病房在医院的最顶层,电梯缓慢下行。

    电梯在10层停下,江月往电梯内部靠了靠,为将要进电梯的人腾出位置。

    不料“滴”一声过后,金属门没有打开,反而整个电梯突然往下坠落!

    她整个人被猛然甩到边角处,她来不及呼痛,近乎本能般地抓紧扶手,随着电梯飞速往下坠落,强烈的失重感使得大脑一片空白。

    又是一阵强烈震动,她即使整条手臂都勾在扶手中,却还是被甩飞出去。所幸门并未被摔开,她只是肩膀被撞得生疼,没有掉出电梯。

    门上的数字闪烁跳动,最终停在了数字“3”。她颤抖着手脚按了紧急按钮,瑟缩回电梯最深处的扶手处。

    死亡从未离她这样近过,金属壁身光可鉴人,她的脸映在上面,惨白得毫无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