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有人跟着我。
要不,就是这宅子里有鬼......
想到这,我不自觉慌了手脚,脑子里无法自控的涌出那些常出现在噩梦中的画面。
回廊上挂着的红灯笼被风吹的摇摇晃晃,很有节律的撞着栏杆。
“咚——咚——”
“咚——咚——”
回荡在空空的庭院中,每一下都把我的心再提起两分。
朋欢和朋月应该还没走远吧......
我暗自后悔,应该等他们把我送进屋,再让他们走的。
“朋……朋欢……”我哆哆嗦嗦出声。
没有回音。
红色的光影在脚下摇摆不定。
疾风卷起满地落叶,切切呜鸣,一声一声,好似女人的悲泣......
我不死心:“月……小月……”
回应我的只有诡异的沙沙声......
由远及近,带着森然的压迫感,从身后缓缓贴上来......
背后......好像有......
......
一股恶寒直击天灵盖。
我僵直着脖子,爆起一身鸡皮疙瘩,本能的拔腿就跑。
拐过回廊,穿过庭院......
如果我能活到明天早上,这些值夜的丫头婆子,有一个算一个......都要挨板子!
我飞快冲向门口,一把推开门就钻了进去。
转身正要合上门。
一张白森森的人脸,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啊——”
我腿软了。
叫声刚出口,就被一只大手捂上来,严严实实堵了回去。
“别叫!”他白了我一眼,“是朕!”
我犹自惊魂未定,瞪大眼睛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回过一口气来。
“你吓死我了!”
我铆足劲打他,恨不得能把他锤成豆腐渣,“你......我都想好见到阎王爷要怎么求饶了!”
他失声大笑,任我打了几拳,见我仍不停手,一把攥住了我两只腕子,温声哄道:“这不没死呢嘛,朕怎么舍得你死呢……”
我奋力挣了挣,一股火气又上了头。“放开我!我让你放开!哪来的回哪去!”
他盯着我只是笑,强搂住我道:“兰亭,我想和你一块守岁......”
他蹭了蹭我的鼻尖,“从前,每年,我们都一起守岁的。”
他说的温情脉脉,柔软的,像要把心捧给我一样。
却残忍的似曾相识。
我只觉得悲哀,无力的垂着手,“你又想把我嫁给谁?你……又想杀谁了?”
他的笑冻住了。
转瞬,眉梢眼角温情褪尽,目光变得冷若寒霜。
“朕想杀谁?”
他冷哼了声,松开我,径自转身在屋子里踱步,随手翻着屋内的物件。
妆盒,衣箱,桌上的信件,架上的书册……
一件件翻过去,又胡乱的丢在一旁。
他始终噙着笑,带着一副不搜出点什么誓不罢休的架势,缓缓停在了床边。
李彦回过头,示威般瞟了我一眼,拎起床头小几上的红绸包裹掂了掂,两下扯开了绳结。
“呦!新裙子!”他故作惊讶,轻蔑的翻出包在内里的桃粉色裙子,“谁呀!竟连你喜欢什么颜色,适合什么尺寸都知道?”
他走近来,满脸诚挚无害的笑,“入幕之宾?新的相好?兰亭......他抱过你吗?摸过你吗?”
他掰过我的下巴,恶狠狠的吻住我的下唇,“像朕这样吻过你么!”
“你疯了!”
我用力推开他,脚下不稳,后背“砰”的撞在了门上,撞的生疼。
“不试试么?”他歪了歪头,拖着那裙子一步步迫近,“兰亭,今夜朕是不是坏了你们的好事了?所以你才做贼心虚,吓成那副样子?”
“你走吧......”我突然很是颓丧无力,“我不想看到你......”
他无辜的哦了声,弯腰凑到我面前,轻声道:“怕朕撞上你相约黄昏后的情郎呀,这么急着赶朕走?”
他饶有兴致的捉起我的手腕,用力的,想要捏碎我一样。
我死死咬住唇,静静看着手腕在他掌心一点点变形,烙上红红的指印,眼前突然模糊了。
“阿彦......”我颤抖着吐出这个阔别三年的称呼,委屈的一塌糊涂,“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句话该问问你自己!”
他终于不再佯笑,眼中喷着火,变了个人一样。
“我是你最亲的人啊赵兰亭!”他低吼道,“可你都做了什么!你背叛我!朋瑞已经死透了!你就那么爱他,甘愿为他一辈子守寡!”
他狠狠一拳砸向我耳侧,落在门框上,震的整扇门都嗡嗡直响。
“说话啊!怎么不说话了!”
他钳住我的肩膀,“还是为了那个乳臭未干的朋欢?为了保全他,甚至不惜低声下气的去求薛家那个老太婆?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不来求我!赵兰亭!”
我脱力的站着,任由他抓着我使劲摇晃。
“大庭广众之下和薛昭并肩而行,后又当街嬉戏打闹!旁若无人!赵兰亭......真有你的......真有你的......”
一滴泪,顺着他猩红的眼角坠下,又被他漠然抹去。
“朕知道要杀谁了。”
“杀了朋欢怎么样?”他虎口刮过我的脖颈,挑起我的下颚,逼我看向他,“怎么?哭了?你就这样心疼他?”
他一把推开我,面无表情的拉开了门。
不想,正对上呆立门外,闻声赶来的朋欢。
“果真如此。”他鄙夷回头,“你真让朕觉得恶心!”
我跌坐在地上,浑身上下寒意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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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主......”
“嘘——”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别打扰皇上议事,我去东暖阁等他……”
转身正要提步,只听哗啦一声响,紧接着是一阵噼里啪啦物件砸落地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忙上前几步扒在门框上。
“……户部那姓黄的老东西,朕要赈灾,他说没钱,朕要拨派军饷,他也说没钱,可暗地里大箱大箱的宝贝拱手送给了太后!你看看他!搜刮民脂民膏,一身肥肉,山珍海味吃的都快走不动路了!”
“皇上息怒,眼下旁的都还可暂且搁置,只是边关将士们的冬衣须得尽快赶制出来,不然恐耽搁战况啊……”
“朕又变不出银子!”李彦怒喝,“提刀宰了他,补缺的依然是太后的人!朕还能去宰了太后吗!”
“......皇上慎言!”
……
这一年真的很难。
李彦和太后因为撤帘之事闹的水火不容。
终于在中秋那日,因为一碟糕饼,我娘死了。
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以太后的胜利告终。
宫门将下钥时,尸身从宫里抬了出来。
我娘面容还是那样温柔清秀,只是眼唇发乌,从头到脚都已凉透了。
李彦没有哭,双目发直着一把扯下腰带,紧紧把我们的手腕缠在一起,勒出深深的痕,好似魔怔了一般。
我却一直哭,只是哭,哭到睡着,再醒来他还是那副样子。
偌大的宅子里,乱作一团。
我爹懦弱了一辈子,甚至不敢问一句我娘是怎么死的。
而我那好哥哥,在烟花巷里听了下人的奏报,据说只睁了下眼,便又继续醉生梦死了。
李彦替我擦干眼泪,拽我上马,提刀上了礼部尚书的门。
后来他说,那日他是真奔着拼命去的。
而我,也头一次见到他,怒发冲冠,杀红了眼的样子。
这一绑,就是三日。
宫门前,他还是解开了那条黑底金边绣龙纹的腰带,扶着我乌青的手腕,心疼的不敢碰。
“兰亭,”他忍着泪,“对不起。”
我笑着摇头,泪水流进嘴里,很咸很咸。
“我们得自己保护自己了,”他拿出揣在怀里的一方干净丝绢,小心翼翼的裹住我的腕子。
“我会保护你的!”我坚定道。
他浅笑着点了点头,眸中寒光闪动,“兰亭,我绝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他回头看了眼背后的红墙绿瓦,担忧溢于言表。“从今天开始,我们学兵法计谋好吗?”
我点头:“好!”
“还有如何识人用人,培植亲信,来往交际,都慢慢学起来,好吗?”
“好。”
“阿彦,快进去吧。”
“兰亭,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