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别说段景暄担心段念禾,他自己也担心长公主会不会遇到危险和挫折。毕竟段念禾是他看着、照顾着长大的小姑娘。在他们的眼里,段念禾永远是长不大的雏鸟。他们害怕羽翼还没丰满的段念禾因为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此一蹶不振。
更何况让段念禾去苏州,还怀着另外一个目的。
一开始。
段念禾以为盛京到苏州不过两三日便到。
就在马车里吃瓜果梨桃,还稳当当的睡了一觉。
午后醒来问随行侍卫还有多久到苏州。
侍卫看了眼版图,道:“回公主,还没有出盛京的地界,就目前的位置来说到苏州还需一段日子。”
“一段日子指的是……?”段念禾懒洋洋的问。
侍卫低了低头,回道:“大约……两三个月吧……”
“那很近啊,两三个月。”段念禾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闭着眼靠着软垫打盹,等反应过来之后她刷的一下睁眼,条件反射的站起来。只听咣当一声,撞击重物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唤春的惊讶声飘来。
唤春喊道:“公主!!”
捂着脑袋一脸懵逼的段念禾,喃喃道:“有这两三个月的时间,我都可以在宫里相看十多个驸马了!”
段念禾的声音很轻很轻,如羽毛飘落在地上。
唤春见段念禾双眸泛红,神情呆滞,心道:公主别是磕傻了吧!她拍了拍段念禾的肩,小声唤道:“公主……?公主……?”
“亏了……亏了……”
因为刚睡醒,所以段念禾的声音有点哑。加上马车轱辘轱辘的响,唤春听的不是那么真切,她看公主嘴皮子不停地动弹就是不听不到声音,顿时慌了,不知所措的该怎么才好。
唤春想去叫侍卫停下马车。
她刚要出声。
段念禾一把抓住唤春的袖子,瞪着一双漂亮的凤眼,凄凄惨惨道:“唤春,我们现在回盛京还来得及吗?”
唤春愣愣道:“公主,可能来不及,您忘了皇上的圣旨了吗?”
无事无召,不得回京。
八个大字是压死段念禾的最后一根稻草。
段念禾眨眨眼睛,终于破口大骂道:“该死的段景暄,你连亲妹妹都坑!”
两三个月!!
有这两三个月的日子不知道吃多少山珍海味了!
现在只有啃萝卜青菜的份!
这还没出盛京,段念禾的心态就已经炸了。
与此同时。
另一辆马车提上了回苏州的日子。
临走时,李大人硬塞给知府大人一兜子水白萝卜,诚恳道:“家乡特产,知府大人一定要收下。”
知府大人望着白萝卜嘴角抽搐道:“谢……谢过李大人了!”
马车上下来的燕君牧,看到父亲手里拎着的白萝卜,翻了个白眼。
他们于今日回苏州。
路上也没有需要带着的东西。
这兜子白萝卜其实可有可无,毕竟知府和燕君牧有银子。饿了就随便找家小客栈对付一口填饱肚子,再不济还能打打野味,总归是饿不着。
白萝卜倒也不必。
燕君牧心想,这年头,谁家吃白萝卜啊。
但是他亲爹想的却是,苏州颗粒无收,这兜子白萝卜带回去,虽然自家不吃,但是可以给吃不上饭的百姓家里添顿好的。
当然……
燕君牧跟他爹的脑回路从来都不在一条线上。
知府大人上了马车,燕君牧紧随其后。
上马车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李大人够有趣儿的,这兜子白萝卜寒碜谁呢,谁家吃不起白萝卜啊。”
那不屑一顾的样子。
知府听了脑瓜仁子疼。
“你懂什么!”知府大人不慌不忙的把那兜子白萝卜放下,认真道:“苏州自水灾过后迎来了干旱,百姓颗粒无收,有些人家都吃不起饭,这白萝卜带回去虽然没什么用,但是可以给那些家境不好的百姓一顿饱饭。”
知府大人带着淡淡的忧愁。
燕君牧不是很理解,“此次面见圣上,没有提赈灾的事情吗?”
知府大人一愣,眼眸溢上惊喜。
刚想说臭小子终于长大了。
下一刻,燕君牧理所当然道:“让皇上给苏州拨点款,开放粮仓,我就不信会有百姓吃不上饭。”
知府大人:“……”
你当粮仓是自己家开的,说开放就开放?!
“怎么了?”燕君牧不明所以,“我说的不对?”
知府抬手打了下他后脑勺,怒道:“对个屁!”
“苏州干旱,皇上拨款都没有。土壤干裂,没有雨水,就算种了种子也是无用功,不过此次面见圣上,圣上倒是提了开放粮仓的事情。”知府说道。
“那不是很好吗,百姓有饭吃了。”燕君牧说。
知府横了他一眼,隔着半敞开的小窗向外看去。
盛京城人来人往,锦衣玉食,人人穿着体面,不像苏州,有些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日子过的苦不堪言,知府喃喃道:“开放粮仓固然好,可若是不重兵把守,将会引起□□,后果不堪设想。”
燕君牧:“……”
“优柔寡断。”他说:“我认为应当开放粮仓,将让百姓吃饱肚子,然后再商议怎么解决干旱的问题,如果只靠祈求上天将雨,那整个苏州的百姓都饿死了。”
“不提这个了,话说回来。”知府轻轻地扣了扣窗边,又问道:“你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是时候找户好人家的女儿成家了。”
提起这事,燕君牧一个头,两个大,干脆两手一摊,死乞白赖的说:“您也就别指望我能成家了,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燕君牧很有自我认知。
他不是大家闺秀心目中的好夫婿。
虽然是知府的儿子,但是胸无大志,没有考取功名光耀门楣的上进心。
有的只是一颗贪图享乐的懒散心。
更何况……
他不喜欢温婉的大家闺秀。
“你就没有喜欢的姑娘?”知府大人问道。
“没有。”燕君牧回答得很果断,“一个都没有。”
紧接着听知府嘟囔道:“你不会是断袖吧?”
燕君牧:“……”
还是头一次见怀疑自己儿子是断袖的父亲!
燕君牧表示:我不理解!
有些时候知府大人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才会导致燕君牧成了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得行。因为燕君牧的娘亲生下燕君牧之后便撒手人寰了,所以燕君牧生下来很瘦,体质也不好,他不是喝奶水长大的孩子,而是喝米糊面糊长大的。知府大人一个大老爷们带孩子很笨拙,常常导致燕君牧生病,有一次高热差点去了阎王殿。
因此,知府大人对燕君牧溺爱至极。
要星星要月亮都会想方设法的给燕君牧。
他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燕君牧,对他的父爱沉重如山又温柔似水,一个人充当了父亲和母亲两种角色,常常给燕君牧灌输世上的美好,造成了燕君牧贪图安逸又理想化的性格。没什么雄心大志,也不想飞黄腾达,就想在苏州这片土地上过过闲散日子就挺好的。
即便苏州干旱,颗粒无收。
燕君牧也没有知府大人的忧愁。
按照他的话来说便是,天塌了还有个高的顶着,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跟自己没有关系。
天灾也好,人祸也罢。
活不下去就不活。
燕君牧想的很透彻。
可是……
这些狗屁不通的理想化言论往往被知府听到,少不了一顿揍。
按照知府的话便是,你个小兔崽子活的就是太轻松了,要是遇上饥荒年代第一个饿死的就是你!
父子二人的想法有出入。
往往聊不到一起去。
好比燕君牧没有喜欢的姑娘。
知府大人以为他是断袖一样。
简直是脱裤子放屁,让燕君牧开了眼了。
亲生父亲的脑回路。
燕君牧不敢苟同。
父子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周边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静悄悄的空间里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燕君牧久久没有回应,知府大人这颗心便提起来,仿佛人在崖边,即掉不到悬崖底又被悬挂着的不安感如水般蔓延。
他这颗不太强的心脏也跟着怦怦跳,随时都会冲破胸腔跳出来,然后变化成跟燕君牧一模一样的小人,领着一位面容清秀的男子,张牙舞爪的对自己大喊:“爹!这是您未来的儿子,我此生挚爱!”
“想不到吧!我就是断袖!”小人笑得猖狂又贱兮兮的画面在知府脑子里徘徊,一遍又一遍说着这句话。知府顿觉两眼一花,摇了摇头,心道:不行!不肖子要是断袖,将来我是管那个男人叫儿媳还是儿夫啊?!
知府大人瘫在马车里,看了看正在发呆的燕君牧,顿了顿,随后小心翼翼的问道:“儿啊……”
“怎么了?”燕君牧说。
“你真的……”知府大人似乎不知道怎么说合适,但又不得不问给自己找个心安,“没有喜欢的姑娘?”
燕君牧看着亲爹一脸复杂的表情,突然起了玩心,“对啊,没有喜欢的姑娘,有时候我觉得吧,跟男子在一起相处比跟姑娘相处简单多了,我还是更喜欢跟同龄男子在一起。”
这话说的相当干脆。
知府大人听的脸色苍白。
内心直呼:夭寿啦!夫人!咱儿子是个断袖!我无颜面对于你!
“而且男子也没什么不好,我表哥长得就很英俊,还很高。”燕君牧一边说,一边观察知府大人变得花花绿绿的脸色,那仿佛吃了狗屎的表情让他内心舒爽,他那双灵动的眼仿佛会说话般,无言的告诉知府大人,刺激不刺激?惊喜不惊喜?我喜欢男的!
高大、挺拔、俊秀,外加一个表哥。
知府大人两眼翻白差点晕过去。
想到去年秋日花好月圆之时一家人团聚,燕君牧见到表哥的第一眼便直勾勾的走不动道了,拽着表哥衣袖要带表哥去赌坊玩骰子最后被表哥教训一顿。知府大人当时觉得这是表兄弟关系好,没想到燕君牧竟然是个断袖!!
还喜欢温润如玉的表哥!!!
知府大人脑瓜子嗡嗡地疼。
他颤颤巍巍的拽住燕君牧的手,似乎很难以启齿又有些难为情的问:“你真的……真的……喜欢男人吗?”
燕君牧:“……”
有生之年,头一次见亲爹这样。
燕君牧都不想继续胡说八道了。
真怕亲爹误会深重。
“其实吧……”燕君牧顿了顿。
知府大人的目光更加深切了。
仿佛滚烫的开水,只要燕君牧说他喜欢男人,他立马就能面见已经去世的夫人!
他问,“其实什么?”
“我不喜欢男人。”燕君牧说。
知府大人:“……”
“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
还好……
燕君牧不喜欢男人。
知府大人这颗心稳当当落在了心坎。
不用觉得自己没教育好儿子,而无颜面对死去的夫人。
知府大人忍不住说道:“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
被亲爹一而再,再而三的问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是个脾气好的都忍不住烦,更何况脾气不是那么好的燕君牧。被问的烦了,他倒是懒得回答,反而说:“我娘亲是什么样的女子,我就喜欢什么样的。”
知府大人无语凝噎。
燕君牧倒是好奇,“所以……我娘亲是什么样的女子?”
提到去世多年的妻子,知府大人浑浊的眼忽然变得深邃,仿佛有无尽的沧桑在其中,他摸了摸侧脸,带着甜蜜的回忆幸福的说:“她是见了我第一面就给了我一巴掌的温柔姑娘。”
也许是亲爹的语气太过黏腻。
也许是这动作有点娘。
燕君牧带着疑惑的语气问,“温柔?”
“当然了!你娘亲是天底下最温柔的女人。”知府大人怀念道:“也是这个世上最好最好的女人。”
也许是娘亲去世的太早。
燕君牧从未听亲爹提起过娘亲,也没有娘亲的画像。
从有记忆开始,每年清明都要跟亲爹去给娘亲上坟。望着小小的土包和木头做的碑,上面的字迹都有些模糊了。他对娘亲是陌生的,即便提到也没有太多的触动。
知府大人不一样。
他知道燕君牧娘亲的爱深沉似海,提到名字心都是痛的。那种几乎灵魂都疼到颤抖的感觉是极致的麻木,他瞥了眼燕君牧,说:“也许儿子都像母亲,你跟她几乎如出一辙。”
像到午夜梦回,知府总以为她还在这个世上。
望着爱情的结晶,知府微微一笑,尽管笑容有些勉强,“我从未跟你提到过她,是因为我很自私,不想回忆失去的伤痛。”
“我不明白。”燕君牧说。
知府大人望着燕君牧,说:“现在还小,等你找到喜欢的那个人就明白了。”
这实在不像动不动对自己家法处置的暴躁男人,要知道亲爹这人脾气向来暴躁,属于一点就着的爆竹,很少像现在这样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说话。
燕君牧想了想,终是叹口气,闭上了嘴。
马车在大街上行走的缓慢,外面充满了欢笑和小贩的吆喝声,燕君牧觉得车里有点闷,便推开小窗户探出头去呼吸新鲜空气。他望着繁华而热闹的盛京,看着小贩卖的糖人走了神。就在这时,突如其来的风将对面马车的小窗帘吹开,光照进了马车里。车里的女子低头似乎把玩什么,然而她忽然侧过头,一张国色天香的绝世容颜映入燕君牧的眼眸。
燕君牧一愣,瞳眸骤缩。
一个名字在脑海浮现。
……
段念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