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公子好纯情啊。”
段念禾一双凤眼含笑,懒洋洋的腔调带着女儿家的娇软,明目张胆的打量红衣少年。带有戏谑意味的目光转了几许,最终落在少年那泛红的耳根上。
这时,带有暖意的阳光从小窗透进来照在红衣少年侧脸,将他僵硬的脸部线条映衬的更加柔和,但因低着头,看起来像鹌鹑将脑袋蜷在厚重羽翼里一样无措。
还挺有趣儿。
段念禾抬起纤纤玉手。
用手背半撑下颌。
垂下眼帘的同时将戏谑掩了去。
她很少起戏弄人的心思。
不知怎的看到红衣少年,只想逗弄他。
燕君牧不知长公主所想。
他在听到好纯情这几个字的时候,脑海浮现的是那日碧春宫后院坐在上首之位的长公主,那一双仿佛生来就含情的凤眼越过人群朝后院拱门的方向看,似月光下的明珠,直直望进了心里,埋下发芽的种子。就连方才长公主故意逗弄的目光好似灌溉种子的水,瞬间破土而出,花瓣徐徐绽开,露出淡黄的蕊。
他的心微颤,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缓缓蔓延,竟让他修长五指攥紧衣摆,掌心生出黏腻的汗。
好像……
有点糟糕。
燕君牧紧攥衣摆。
心跳如战鼓。
但很快又懊恼起来。
他心道:生平第一次人戏弄竟然是女子,若是要熟人看到定要传遍整个苏州,狠狠嘲笑。
燕君牧鸦睫轻颤,越想越糟糕。
眼尾竟泛着酸意。
段念禾如玉般的掌背半撑下颌,另手指捏着一根木筷,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瓷碗边缘。她再次抬起眼在清脆声中打量把自己掳上马的红衣少年。
因着少年低着头。
段念禾只能看到那泛红的耳根。
红唇弯成一抹恶劣的弧度。
竟又起了戏弄人的心思。
知府大人看呆了眼,望着段念禾不怀好心的面容,竟忘了阻拦,眼睁睁见盛京城最尊贵的公主站起身来,被雪缎裹住的腰肢在屈身时显得格外纤细。她望着低下头的红衣少年,趣味浓烈,本就软糯糯的声线在刻意夹嗓子说话时很是勾人。
“你怎么不看看我?”
段念禾带着戏谑的笑。
一双青葱玉手映入眼帘。燕君牧呼吸微凝,瞳眸骤缩,耳边好似有战鼓响动,心脏在胸腔跳动的特别厉害,几乎不眨眼的盯着长公主一双纤纤玉手。
如凝脂玉般的指白皙修长每点一下陈旧桌面便发出略微沉闷细微的响声,他的喉随手指点着桌面的动作而滑动。不禁想,公主就连手也这般漂亮,若是拨弄琴弦不知是何等模样。
他全然忘了初见长公主时,对她的刻板印象和听来的风言风语,此时的他是被长公主一双纤纤玉手吸引的蝶,移不开视线。
然,段念禾嘴角含笑,柔声道:“为何不肯看我?”
燕君牧恍然回神,发觉怠慢了公主,抬起头时慌乱的眼撞入段念禾戏谑眸光,望着国色天香的长公主,他的心一颤,愣愣地说道:“我……我不敢看观音啊。”
红衣少年尾音轻颤却似余音绕梁,以唱词含蓄的回了段念禾的话。段念禾明亮双眸望着红衣少年,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莞尔一笑。
长公主笑而不语。
燕君牧忽觉方才说的话过于直白,脸红个彻底,恼这狭小客栈的一方天地好似太阳炙烤般燥热。他避开段念禾的视线,不敢再望。
知府大人:“……”
他被长公主戏弄人的模样开了眼。
那双生来含情的丹凤眼看着一个人的时候,真的有能把人的灵魂都吸附进去的能力。段念禾看着一个人的时候眼睛似乎带着钩子,轻而易举的就把自家傻小子的魂儿给勾走了。知府大人越想越心惊,不禁想着,有朝一日自家傻小子成了驸马,指定要被长公主吃的死死的。
知府大人眉心微蹙。
抬起茶盏要喝茶时,轻轻叹口气。
儿啊,自求多福吧!
打马穿过林间来到的这家客栈很是简陋,铺陈的桌子泛着油光,点点灰尘落在木凳上,肮脏、杂乱,不似皇宫富丽堂皇、锦衣玉食。
段念禾自小生长于宫中,应见不惯民间狭小简陋的客栈,可她没有半点不适,反而无视桌面灰尘款款落座,甚至用那双从未染过尘埃的掌心抵着肮脏的桌面,神情没有半点嫌弃、厌恶。浓烈的兴趣望着红衣少年,似是回味那句不敢看观音。她的笑容越来越浓,勾人心魄的弧度,缓缓坐回木凳。
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知府大人心想,长公主这回逗弄自家臭小子,应该是逗够了。可下一刻,清脆的声音响起,似弹奏般轻快。燕君牧同知府大人望向段念禾,只见长公主拾起一根木筷敲击倒扣瓷碗,纤指随腕上下晃动,正巧窗外日光落在莹白素手。
燕君牧不由看痴了,略有些呆滞的目光落在长公主晃动的手,心道:真好看啊。
知府大人见儿子迷了神智的样儿。
更加暗自叹气。
不禁染上几分愁。
然,段念禾不知这二人心中所想,随着敲出的轻快曲调,目光望向窗外,见白云连绵翠绿枝叶被微风吹拂下换换晃动,想到面前少年那句不敢看观音,想到少年耳根泛红低下头的羞意,心念一动,红唇轻启,唱道:“你是我身外,化白云任去来,推开孤城万里,吹渡春风几千载。”
曲调由轻快转为微风浮动的悠长,长公主的声音跟随敲击的小调儿由清甜和润的嗓音转为低沉,缓缓唱道:“你在我身畔,听竹林正摇乱。”
似是应和长公主的歌声。窗外枝叶似烛影晃动,长长的枝叶几乎拖到地上,卷起尘埃又被风吹的左摇右摆。段念禾眸色微凝染上几分笑意。
她忽然想到年幼时与皇兄在宫中相伴母妃膝下,常常听着母妃的美妙歌声入眠,她记得母妃最擅音律作词,每每父皇来到碧春宫,母妃都会弹上一曲。
那时她和皇兄都以为日子会一直快乐下去,可他们不知道太过安稳的日子往往会有灾祸降临。思及此,段念禾的歌声带着颤抖,想起母妃逝去留下的书信,想到母妃给予皇兄的厚望,想到母妃要她此生平安顺遂,悲凉袭上心头。
直至死,母妃惦念的仍是她与皇兄。段念禾垂眸,娇柔嗓音听起来格外脆弱,“侵如野火纷燃,震如千军雷声绽。”
最后一个绽字落下。
眼前浮现的是母妃被父皇赐予仗刑。
年幼的自己被皇兄遮住了视线。
可她的目光从指缝中看到被侍卫死死摁在染了灰尘地面的母妃,看到比戒尺还厚上好多的木板扬起凌厉弧度重重击打在母妃身上,皮肉的闷响、凄厉的叫声让她颤抖,可她不愿闭眼,硬生生见母妃被打的皮开肉绽,血打透了华贵宫装。
端庄温柔的母妃青丝散乱,眸子泛着红。尽管她今日所唱的词并不适合浮现的画面,可想到母妃便不自觉的浮现最惨痛的记忆。外人都以为她生来尊贵,实则苦楚只有自己知晓。
段念禾的眸浮上恹戾,木筷敲击的脆响戛然而止。
倦了。
她不愿再唱。
段念禾放下那支木筷,神情恹恹,连逗弄红衣少年的心思都因回忆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的变化太明显,以至于燕君牧回过了神,不知长公主心情为何低落。他看向知府大人,略微询问的目光。
然,知府大人轻轻摇头,疑惑万分。
燕君牧得不到答案。
一肚子的疑惑快要溢出。
忍不住询问,“你……”
本想问你怎么了,但脱出口的话却卡在了嗓子,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他想到一件事,寻常女子被陌生男子触碰都要骂一句登徒子,而长公主没有,反倒故意逗弄自己,难道长公主真的如传闻那样爱逛青楼,小倌夜夜相伴?
一国公主当真放荡不自爱?
燕君牧晃晃脑,打消了那些听来的流言蜚语,望向长公主,看她艳丽面容,心道:流言蜚语终究是流言,当不得真。更何况是自己一时冲动,将公主掳上了马。本就是自己失礼在先,又哪能怪得上公主。
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燕君牧心想。
思绪渐渐飘得零碎,段念禾逐渐攥紧了衣袖,想到父皇无情、人心冷漠的皇宫,想到那些年与皇兄的重重遭遇,想到曹公公为了他们兄妹不知吃了多少骨头,只觉如坠冰窖,铺天盖地的寒意将她席卷,吹进刺骨的池塘,逃不脱、睁不开身为一国公主的枷锁。
她本想开开心心的活到老,可事与愿违。皇兄是当今圣上,纵然似从前纵容自己,但回不到从前。她与皇兄没有隔阂,有的只是身为帝王和公主的义务和责任。
段念禾很快调整好情绪。
恹恹神情散去,眸子覆上几分笑。
燕君牧将长公主神情尽收眼底。
不知为何转变如此之快。
明明上一刻还不开心。
一旁的知府大人频频摇头,只想给自家傻小子一拳头,打醒他那股痴迷样。
这间客栈没什么人,掌柜的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这么久都没有小二来,知府大人想点点菜填饱肚子都找不到人。这时,马车里昏迷的唤春悠悠醒来,起身揉了揉泛疼的头,见自己身处陌生的马车里,这里面的陈设都跟公主的马车不同,寒意侵入心头,昏迷前的记忆涌了上来,她用力推开马车的门,慌慌张张的跑下来,看也没看便一股脑闯进了客栈,喊道:“公……”
段念禾回头。
“主!”
唤春声音略低,主这个没喊出来。
因为她看到坐在公主面前的两个陌生男子,不敢贸然将公主身份摆上明面。万一,他们也是山匪呢?唤春不敢冒险。
“怎……”
段念禾闻言朝着声源处看了过去,眼神定定落在闯入客栈的唤春身上。
见唤春衣衫完整并没有凌乱痕迹,心便放回了肚子里。一开始还担心唤春会被这两个人的其中一个□□,原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段念禾暗想。
唤春见公主并未有伤痕。
只是眼尾有些泛红。
这让公主哀伤的人不多,只有熙嫔娘娘。
唤春的想法一闪而过,她自小跟在公主身边最了解公主脾性和最在乎什么人,清楚公主的底线但摸不清想法,她快步跑到公主身后,担忧的神色才缓和些许,嗔道:“公……”
“嗯?”段念禾鼻音浓重,似警告。
唤春心领神会,霎时改口,“公子。”
段念禾:“……”
公子好像不适合现在的着装。
她揉揉额角尴尬的想。
唤春显然意识到说错了话。
低头盯着绣花鞋沉默不语。
燕君牧知晓段念禾长公主的身份,但不敢贸然的唤段念禾为公主,不知道为何,他不想向公主表明身份,而且公主从未见过他与知府大人,认不出也很正常。
这样就挺好。
燕君牧很是满足。
儿子大了,知府大人便琢磨不清混小子的想法,不过他敢肯定,自家混账小子肯定对公主图谋不轨,不过他也清楚混小子贪图安逸享乐,当驸马爷是万万不可能的,还是早点断了对公主的想法才是。
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