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暗暗嫌弃一把红衣少年的年纪。
不禁想。
十七岁，真的是很好的年纪。
正是鲜衣怒马时。
哪像自己十七岁在宫闱遭尽肮脏手段，为了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活命，跟皇兄谨小慎微，生怕一个说错话这颗项上人头就落了地。
时至今日。
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
仍然跟针一样，时时刻刻扎在心头。
无法忘记、不能忘怀那些常人所能遭受的耻辱。
段念禾慢慢跟在后面，似是唠家常的同红衣少年说：“你这把年纪都可以当我弟弟了。”
“那姑娘芳龄……”
燕君牧下意识脱口而出，但很快一阵咳嗽声传来。
知府大人回头瞪了眼自家混账小子。
燕君牧才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问姑娘……”
“我明白。”段念禾弯了弯眸。
若是在宫里她定然生气，可眼前这小孩着实可爱，让她不忍生气。她走在中间在火折子的照耀下，看清了前方的路，缓缓道：“我今年二十了。”
燕君牧脚步微顿。
听着长公主有些惆怅的语气。
盘算着自己与长公主的年龄差距，忽然觉得没相差多大。
“老人常说，女大三，抱金砖。”
段念禾步履慌乱了些，有些微愣。
知府大人举着火把的手差点掉在地上。
回头盯着自家混账小子，一个劲儿的使眼色。
唤春也觉这小孩儿大胆，竟敢对公主说如此不知礼数的话。
三个人的目光齐齐聚在身上，燕君牧只盯着段念禾一个人看，将她微微呆滞的模样印在脑海里，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唇畔带着笑意，脸颊两侧梨涡浅浅，让他的面容更加可爱，似碧春宫养着的乌云盖雪，呆头呆脑。
段念禾不禁莞尔。
燕君牧不懂她笑什么，只把自己想的说出来。
“姑娘这般好看又不愁寻不到好夫家。”
长公主身份尊贵追求者定数不胜数。
燕君牧自觉说的没错。
段念禾却噗嗤一笑。
燕君牧愣道：“笑……笑什么。”
段念禾摇头，道：“怪可爱的。”
唤春这时才看明白了。
红衣少年对长公主见色起意！
他不怀好心！
不过唤春并不担心，因她知道公主脾性，对小孩儿没有兴趣。如果有兴趣，那些臣子府上未及冠的儿郎多了去，随便挑一个不就好了。
唤春不以为然。
燕君牧听到可爱二字，如果身后有尾巴，那一定翘得老高使劲儿摇摆。他跟在段念禾身后，说道：“以后，我唤姑娘姐姐可好？”
段念禾回眸，看红衣少年举着用火折子点着了个木把，荧荧火光照着他侧脸添了一抹阴影，他的眼跟火焰一样充满炽热，让她笑而不语。
就在燕君牧眸光一点点黯淡时。
听到了一句含笑的声音。
“好呀。”
燕君牧愣了愣，望着段念禾的背影。
举着火把屁颠屁颠追了过去。
也许……
以这样的形式相处。
说不定会入了长公主的眼！
燕君牧眉眼弯弯。
林间夜露深重越往深处走风越大，他们顶着寒风向前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听到一声类似狼一样的嚎叫。那声音由远及近，连带着树叶被踩踏的嘎吱声。
知府大人神色凝重。
下意识摸向后腰却摸到一抹微凉。
他恍然想起，进京时带着的刀在城门侍卫检查下被收走了，回来路上救长公主买的刀也放在了客栈。
早知道拿着好了。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就算遇到狼群也要拼尽全力去斗，不能没有回到苏州就成了野兽的腹中餐，更何况还有长公主在。
这可是皇上的命根子。
谁死了，她都不能死。
一定要誓死保护长公主！
知府大人条理清晰，很快缕清思路，对身后三人说道：“一会儿要是有东西扑过来，我挡着，你们三个一定要往前跑，不要回头看。”
他连连退步。
身后三人也跟着退。
燕君牧一边后退，一边对知府大人喊：“不行！我跟你一起！”
说着，他就要往前走。
然，嘎吱声越来越细密，就在燕君牧举着火把向前迈了两步时，一阵尖啸响起，伴随着腾空带来的风声，硕大的黑影映入段念禾眼眸，她蹙眉喊道：“是狼！”
快跑二字没喊出来。
只见知府大人高举火把，在这头狼扑向自己时胳膊猛地向上一伸。
他知道狼凌空跃起会暴露最脆弱的小肚子，抓紧了这一时刻给了这头狼狠狠一击，燃烧着的火把头戳中了这头有人高的恶狼肚子。
“嗷！”
周遭寒风略过吹动枝丫嘎嘎作响，漆黑天幕不见点点繁星。
就连悬挂在苍穹的月亮都隐匿踪迹，无边无际的黑笼罩在上方，仿佛一道无形大网铺天盖地的将他们和恶狼卷进其中。
因着火把上的火苗映照，段念禾看清了这头恶狼竟然有人高。
可能在山里没有觅到食，它看起来瘦骨嶙峋，只剩下一张皮包着骨头，通体呈深灰，狭长尾巴卷缩至两条后腿间。
大概是没想到会被盯上的猎物袭击命脉。
它打着滚，叫声凄惨，唯有一双碧绿眸子狠狠盯着前方，不知道在看谁。
凄惨的叫声几乎化为实质的冲破天际。
凛冽寒风呼呼的吹，似是在为这头狼弹奏哀乐，知府大人手里的火把怼在恶狼柔软的小肚子上，尽数火苗全部熄灭，烤肉的焦香味在风中弥漫。
一旁的燕君牧咽了咽唾液，肚子咕噜噜的响。
这头狼大概知道自己要死了，拼尽全力从地上爬起，低下头伸出猩红舌头舔舐前爪。
它太瘦也太脆弱了，比见过的狼都要瘦小。
知府大人原本想扒了它的皮填饱肚子，但于心不忍，他走上前。
恶狼警惕的后退。
知府大人顺着恶狼目光把手里的火把扔了，回头对燕君牧道：“带金疮药了吗？”
燕君牧抿抿唇，摸了两把宽大衣袍，点点头，“带了，你要救它？”
知府大人别过眼，“少说废话。”
也许人到了一定年纪，心会变得柔软许多。知府大人自认年轻时是个混账，可成家之后尤其是夫人逝去的十来年，他把燕君牧带大，心气变了很多。
“直接扒了皮多好。”燕君牧将金疮药瓶子扔了过去，小声嘀咕。
知府大人没搭理他。
一把接过金疮药瓶子朝受伤的恶狼走去。
唤春扶着段念禾，小声说道：“公主，要过去看看吗？”
“过去看看。”段念禾说。
她头一次看到活的狼，觉着新鲜。走近了一瞧，那头恶狼跟狗一样被那男人摁在地上，摊开柔软焦黑的肚皮，四抓朝天，呜呜叫着。
燕君牧翻了个白眼，对那头狼呵斥道：“再叫皮给你扒了！”
像是在跟燕君牧作对。
被强行露出小肚子的恶狼，一双碧绿眼睛狠狠盯着燕君牧，不服气的叫：“嗷呜！嗷呜！”
“嘿！”
燕君牧握着火把的手微微颤抖。
他何曾被一头狼顶过嘴。
当下便说道：“你以为就你会叫？”
段念禾抬眸望他。
燕君牧仍盯着那头狼，张嘴便喊：“嗷呜！”
少年郎一袭红衣，本该鲜衣怒马，现今却跟一头狼置气，段念禾眯了眯眼，有趣儿，实在有趣儿。
过了许久。
知府大人忍不住的喊：“混账小子，嚎什么嚎！”
折腾一整天，段念禾才见跟着红衣少年的男人开口说话，不由问道：“您是他的……”
“亲爹。”知府大人把金疮药洒在狼的伤口，不疾不徐的说：“这是我家的混账小子，燕行云。”
行云。
是燕君牧的小字。
“燕行云。”段念禾念了一遍，道：“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