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一声清脆的钟鸣声响起,晨曦倾洒群山。沉睡中的容锦,颤动着睫毛睁开眼睛,苏醒过来。她一推门,便看见纪君衡站在院子里,一身玄色锦袍,墨发玉冠,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气息。
未待出声,一只盘旋在碧蓝天空的白鸽突然飞落,扑扇着翅膀,停靠到纪君衡手臂上。
纪君衡摘下它脚底绑着的竹管,取出纸条一看,脸上的神情忽然变了变,甚至显得有些沉重。
容锦好奇的上前:“纪世子,发生什么事了?”
纪君衡只是冷淡的瞥她一眼,一句话也不说,就回屋去了。片刻之后,又见曹贺一跃骑上骏马,风风火火的,似要下山。
容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径自来到纪君衡屋里,看他正执笔在张纸条上写字,凑近一瞧,纪君衡也不避讳,简单的几个字,充满着警告的意味,“局势不明,勿轻举妄动”。末了,纪君衡卷起纸条放进小竹管,回到院子,放飞白鸽。
不知暗中和谁通信呢,容锦恨不得一眼看穿。
过了一会,纪君衡才终于开口:“事不宜迟,七皇子,我送你进宫一趟。”说着,他从马厩牵来马车,待容锦坐稳,扬鞭一挥,马儿如风般奔跑起来。
“进宫做什么?”容锦掀起帘子,直盯着纪君衡挺直的背影。
纪君衡微微侧过脸:“我刚得到消息,淮安王起兵作乱,大举东进,皇上昨日深夜急诏晋王、齐王、崔相三人入宫密议。”他的声音沉稳,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极为寻常之事。
容锦闻言身躯不由得摇晃了一下,险些跌倒。
淮安王要谋反?
此事在前世并未发生过,怎么突然间会横生这种是非?
她深吸了几口气才稳住心神,连忙问道:“纪世子要我做何事?”
“请兵出战。”纪君衡眸底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
什么?
容锦差点以为是自己幻听了,纪君衡怕不是疯了,就凭她这幅羸弱的姿态,去学人提枪跃马,驰骋沙场,估计不出几日就得让人抬着棺材送回……
“纪世子……你是不是对我有所误会?”容锦干咳几声,蹙眉道,“我自小身子虚弱,以药养之,别提领兵打仗,就连围场打猎都未曾参与过,且我上头还有个六哥,他才是骁勇善战,百战百胜的战神,就算我真去请战,父皇恐怕也不会将如何重任交付予我吧?”
“七皇子无需多虑。”纪君衡收回目光,淡淡道,“齐王这次恰好骑马摔伤,恐无法出战。”
容锦瞪圆了眼睛,下意识脱口而出:“啊?你搞的鬼?”
“我何来如此本事去偷袭齐王,是齐王自己主动称病推辞的。”纪君衡眸光微敛。这事他并非真能撇得一干二净,方才他托曹贺前去传话,告诉容岂,眼下太子之位高悬,新任宰相立场不明,圣上身体又……倘若真有不测,齐王远在千里之外,岂不功亏一篑?
他相信容岂是个聪明人。
论权谋之术,容锦较纪君衡差之不是一点半点,她想不到这么多,只是不明白纪君衡为何如此执意要推她上战场,她是女儿身,进到军营多有不便,保不齐身份哪天就被拆穿,故而焦急道:“可善于打仗的也不止我六哥一个啊,朝中诸多老将,哪里轮得上我去掺和?”
“……”见容锦这般推拒,纪君衡静默一瞬,才冷冷开口,“你怕死?”
他那双深沉如墨的眸子,阴鹜不定,直盯得容锦背脊一阵发冷。
谁不怕死?可这一刻容锦却怀疑,若她敢答声是,对方估计立马手起刀落,让她死得更痛快点。
容锦赶紧摇头:“男儿立世,岂能怕死。”说完,容锦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纪君衡的脸色,又补充问了一句,“纪世子,此举意义何在?”
“七皇子不了解其父,臣却深知其君。”纪君衡忽而低声冷笑,语调里透着森森寒意,“圣上暮年,猜忌更甚,最为忌讳的便是放手兵权,异性将领恐难受深信,昨夜他召齐王进宫密谋,便是齐王能够领兵出征,但眼下时局微妙,齐王不愿离京,所以我希望七皇子借此机会……”说到这,他注视着容锦,目光坚决,“入得圣眼。”
容锦这才恍然大悟。
倘若她真有那么一点夺嫡野心,按纪君衡说的去做倒也没毛病。
可偏偏……
容锦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轻轻道:“纪世子所言不无道理,但我终归没有打过仗……”她竭力思索着合理的借口,可紧接着,却听他轻笑一声,像在戏谑,“诸将冲锋陷阵,皇子挂帅夺功,自古以来的权衡之术,你怕什么?”
一路争辩间,马车已不知觉来到了宫门前,纪君衡吁的一声拉住缰绳,掀起车帘:“七皇子,请。”
容锦硬着头皮下了马车,向守兵出示令牌后,便朝内走去。
到了御书房外,她脑子里依旧混乱如麻,让她上阵打仗,亏纪君衡想得出来!容锦心中千百万个不愿,但又无法生硬的拒绝掉这个提议。
两人才刚结盟不久,若她一直退缩不前,对方定会生疑。
脚步踌躇间,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人出来了,不知为何,容锦此时不愿与他人相撞,她下意识的往旁边的柱子后躲去,正好挡住了她纤小的身形。
为首之人一身墨青色战甲,大红披风,脚步疾速如风,还未看清面容,便已走远。
其后那人雍容雅步,他侧身抬手一礼,语气谦逊:“崔相果真大才,容傅佩服!”
听到此声,容锦不禁一愣,小心翼翼的探头看了一眼,那双俊逸的眉眼噙着云淡风轻的浅笑,正是她的三哥,在他的左边,崔临安一身青色布衣,负手而立。
他神色依旧淡然,看不到一丝起伏。
容傅则笑意更深,声音清朗道:“崔相此招堪称精妙,让南阳王世子找其他小诸侯王借兵,一方面凭借南阳王权势之大,其他小诸侯王若不想得罪他,不敢不借,而这些小诸侯王兵马一减,注定难再掀风浪。另一方面,纪世子借到的兵马各拥其主,除了依令平乱,绝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其实容傅这番话中,七分恭维,也有三分真情,方才在殿内见到此人述策,真可谓才智卓然,思来他府中门客数千,或许都未有一人能及,他真是因士族门阀之偏见痛失奇才啊。
然而崔临安听了后,却只是轻叹一声后便怅然而去。
区区权谋之术,看破又何必说破。
“崔相……”容傅紧随其后,似乎话犹未尽。
待他们走远后,容锦才走出,她眸子满是疑惑,容傅方才所言,到底是什么意思?
话里话外还提及了纪君衡,怎么哪里都要牵迁到这个人。
容锦蹙着眉头上前,令宫人通报,片刻后得到允可,才缓步迈入殿内,她低着头,视线垂在地面,到了居中站定后,便跪下行了一个标准的君臣礼:“儿臣容锦拜见父皇。”
“锦儿?”楚帝眼眸眯了眯,极力将模糊的视线汇聚得清晰些,些许他是真的老了,连自己孩子的模样都快忘了。
容锦抬头,一张苍老的面容映入眼帘,数年未见,恍若不识,这便是她的父皇吗?胸口莫名的泛起一股疼痛,她从小就被母妃如软禁般拘在那孤冷的偏殿里,对于这位凌驾于万人之上的父皇,也只有幼时一点印象罢了。
“起身吧。”楚帝虚扶一把,“来找父皇何事?”
容锦再次单膝跪下,坚定道:“儿臣听闻藩王作乱,战势严峻,扰得朝野不宁,儿臣自来福薄,顽疾缠身,不能像其他兄弟那样在父皇身边尽孝,此次只愿为父皇分忧,恳请父皇派儿臣前去战场,随六哥一起上阵杀敌。”
这一番话说到最后,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楚帝不禁起身,走到容锦身边,上下打量着。
斟酌间,忽闻殿外有人来报,声音万分焦急,“圣上,方才齐王出宫后不慎从马上坠落,疑似摔伤左腿。”
楚帝闻言大惊,急忙追问究竟,但来人支支吾吾半天也答不上来,只道伤势严重,已传太医。
所有皇子中,容岂最得楚帝信任,如今他出了事,楚帝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半晌,他才终于将视线转向容锦,眼神里流露出复杂的目光,“好,难得你有心!此次就任你为征讨淮安王的主帅,和那个南阳王世子前去调兵平乱。”说着厚实的大手落在容锦的肩头上,沉稳而有力。
和谁?南阳王世子?
这难道也在纪君衡的算计之中?
容锦强压下内心的翻江倒海,待父皇交代完毕后便出了宫,马车尚在原处等候,她走上前,忍不住问道:“纪世子,此次平叛你有几成把握?”
“十成。”纪君衡眼皮未抬,皇子亲征,定是调集三倍军力,将才云集,焉有不胜之理。
容锦不知道此人到底哪来自信,诧异道:“就你和我,再加上五百轻骑,能敌十万大军?”
纪君衡闻言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摆人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