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里提前做了准备,但当淮安王真被五花大绑押送到容锦面前时,她还是难免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
“跪下!”曹贺一脚粗暴地踹到淮安王膝盖处。
淮安王原名容膺,论辈分,算是容锦的大伯,没想到初次见面,会是在这种难堪的场合下,容锦不知该如何处理,她摸了摸鼻子,侧目看向纪君衡,但纪君衡却稳坐如钟,抿着唇一言不发。
反倒曹贺是个急性子,直接问道:“给个话,是让他痛快点死,还是慢慢折磨死?”
容锦以为曹贺在问纪君衡,故而沉默,可等待良久,依然未见他表态。
“纪……”容锦刚准备开口,而纪君衡恰巧和她同时出声,“七皇子,淮安王该如何处置?”
为何将这个棘手问题抛给她?容锦蹙起眉,苦思了良久,才试探性的问道:“事关重大,不如先押送回京,听候圣上发落?”
“曹贺,先将人关起来。”纪君衡丝毫不带犹豫。
曹贺撇撇嘴,“真麻烦。”语气虽不耐烦,手上的动作却很麻利,转眼处理完毕。
平叛既定,该启程回京都了。但临行前,容锦有一事情始惴惴不安,那就是万福之死,该如何向父皇交代。她感觉此事可大可小,若父皇不肯罢休,很有可能将纪君衡定罪为谋反,若父皇对南阳王有所忌惮,也有可能不追究。
虽然之前她一直恨不得纪君衡死,可眼看着局势越发失控,她被推上了储位之争,此次得胜归去之后,估计三哥和六哥都不可能再将她当做一个病恹恹、毫无威胁的皇子了。倘若纪君衡真以谋反之名处死,那她作为统帅,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唉,如今他们竟真成一条船上的人了。
为此事,容锦急得夜不能寐,出屋想找纪君衡商议,见他屋内的灯火刚好也亮着,便上前敲门。
“谁?”应声的是曹贺,粗犷的嗓音带着警备。
“我。”容锦低声应道。
话音而落,门敞开一条缝隙,容锦直接被拽了进去。
“你轻点!”容锦胳膊吃痛,不悦的皱起眉瞪着曹贺,但下一刻看到纪君衡正坐在桌案前,手握狼毫,在宣纸上不知写些什么,便径直绕过他,“纪世子,关于万福之事,我有一法子……”
纪君衡停下笔,抬起眼,“七皇子请说。”
“纪世子应该知晓圣上此次令万福监军,是对你有所忌惮。他这人贪财,宫中几乎人尽皆知,我父皇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我们以此说事,恐怕难以平息圣怒。自古以来,将领杀监军,视同谋反,所以,我们必须得想出一个不得不杀万福的理由……”许是语气有些急,容锦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后,呼吸有一瞬间的错乱。
纪君衡定定看着她,似在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容锦也不拖泥带水,肃然道:“我们可以恶人先告状,说他谋反!”但话刚出口,又觉得不对,立马尴尬地纠正回来,“不对,不是恶人先告状,是先声夺人……”
还未等纪君衡表态,曹贺突然哈哈大笑,拍腿道,“哎呦,你这小狐狸可以呀,居然和我家世子想到一块去了!”
得,他一激动,小狐狸的称呼又回来了,容锦斜睨了曹贺一眼,懒得计较。她略带疑惑的看向纪君衡,便见对手将刚书写好的宣纸递过来。
可上头的字符竟一个也看不懂。
“纪世子,这是?”
“这是胡语。”
容锦瞬间恍然大悟,纪君衡在伪造一封万福通敌叛国的书信,内容不用猜也知道,只是……纪君衡为何会懂胡语?
还没来得及细问,曹贺突然一把手搭上她的肩膀,语气里带着戏谑的意味:“小狐狸,我们三的脑袋能不能保得住,就看这场戏你演得真不真了。”
听到这话,容锦脸色顿变:“此事要我去说?”
“七皇子最为合适。”纪君衡轻叩了叩桌案,一句话敲定。
“……”容锦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翌日,刘端特地从马厩挑选了几匹好马,并一路送至城外十里,作别之际,他似笑非笑的朝容锦抱拳道:“七皇子,他日勿忘君子之诺啊。”说着,他又用余光瞥了眼纪君衡,见对方微微颔首,心里的石头也算落定。
容锦心里暗笑,封王之事哪有那么容易,但面上还是应道:“那是自然。”说着,她翻身上马,双腿夹紧马腹疾驰而去。
回去的路程快了许多,短短三日,便可远远可望见出发时路过的送客亭。晨辉下,却早有一人一马立在那里,似乎等了他们许久。
是崔临安,容锦认出那一身青色布衣,宛如当初在巷口初见时模样。她吁了一声,勒住马头,笑问道:“崔相,又在此地等我们?”
“是。”崔临安略施一礼,“臣在此恭迎七皇子得胜归来。”许是真心祝贺,清俊的脸上浮出了一抹抹浅笑,而他这一笑,仿佛敛尽了天地间的风华,容锦看得竟有一刹那的晃神。
这时,身后却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崔相倒是有心,若非有你,恐怕我们连个接风洗尘的人都没有。”
容锦不必回头都知道说话的人是纪君衡,但听到这句话,她才注意到,放眼望去三里,直到城门,除了赶着进城的百姓,除了崔临安,竟真无一人来迎接他们。此前,三哥每次得胜还朝,父皇都会率文武百官出城迎接。
“崔相,为何只有你一人……”容锦有点诧异,但话到一半就被生生打断了。
“小狐狸,这就是你不识趣咯。咱们打胜仗可以,但讨功名不可以。”曹贺嗤笑一声,毫无顾忌地翻了个白眼,江山要想坐得稳,哪能养虎为患呢?
这老皇帝明摆着就是要过河拆桥,只可怜,这七皇子一个小身板,跟着他们白遭一回罪。
容锦一点就透,但她心里反而几分暗喜,父皇英明,反正都要削蕃了,实在没必要再助长一个藩王世子的风头。只是面上功夫还是要做的,她故作伤神道:“父皇此举真教人心寒。”
“七皇子不必多想,圣上自有明断。”崔临安垂着眸淡淡道,可紧接着又话锋一转,突然提道,“万公公未归?”
“此事说来话长……”容锦早已编好一套说辞,但一抬头对上对上那双仿佛看透了她一般的眼睛,不禁心虚的撇开视线,斟酌道,“我们在行军过程中,发现万公公暗中收取胡人好处,出卖军机情报,事迹败露后,他连夜逃跑,追捕过程中,一士兵失手用弓箭将他射杀了。”
崔临安闻言,神情一凝,“可有证据?”
“有。”容锦赶紧掏出那封纪君衡写好的书信递给他。
然而崔临安只匆匆瞥过一眼,便轻叹道:“七皇子,不论谋害监军,或是制造伪证,都是重罪。”
容锦顿时脸色一白,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她下意识的转头看向纪君衡,却见他手按在剑鞘上,眉宇间一股肃杀之气,“崔相所言何意?”
“纪世子,你模仿他人时的字迹,我还是能够看出一二的。”崔临安淡淡道,“并且胡人他们私下对万公公的称呼为九千岁,而非万公公。”顿了顿,又补充,“此书信,若交到圣上那边,怕是举族难保。”
容锦握住缰绳的手情不自禁收紧,她夹在这两人之间,小心翼翼,不敢出声。
静默许久,才听得纪君衡冷笑一句,“崔相,你此言是好心提醒,还是直接定罪?”
崔临安平静的将那封书信折了折,收入衣袖,“万公公为人蝇营狗苟,昔日伤天害理之事未曾少做,死便死了,纪世子不必多虑,待回去后我会代为重新仿造一封书信,并交由圣上。”
听到这里,容锦差点惊掉下巴,怀疑崔临安被人掉了包。纪君衡似乎也不相信崔临安如此好心,冷眼打量着他,眉目间一片肃色。
果不其然,崔临安紧接着开出条件:“此事前提建立在纪世子同意削藩的基础上。”
削藩二字宛如平地一声雷,将曹贺的爆脾性炸了出来,他唰的一声拔剑出鞘,亮出锐利的锋芒,“好你个崔临安,趁机威胁人是吧,让我们世子同意削藩,岂不是等于脱光了洗得白白净净后再自己跳砧板上?”
曹贺说话粗俗,这什么比喻啊,脱光了、洗得白白净净?容锦脑海里跟着冒出相应的画面,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来,令原本剑拔弩张的严肃气氛变得格外违和。
曹贺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怒瞪了容锦一眼。容锦知不对,立马端正神色,并轻咳了几声以掩饰尴尬。
纪君衡并不理会她,挥起鞭子,马儿一骑绝尘而去,扬起阵阵黄沙,但未出百米,又留下一句咬牙切齿的,“崔相智胜一筹,佩服佩服!”
曹贺动作利索的跟上,而容锦根本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只好看向崔临安,却见对方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纪世子同意了。”
容锦哑然片刻,又听崔临安轻叹了一声,“七皇子,你性子纯良,心思一看就透,并非纪世子的对手,恐容易被他玩于鼓掌之中。”
“……”容锦越听脸色越僵,这是在变相骂她傻吗?